春分夜,王都的雨像一场迟到的审判。
雨脚叩击吊桥铁索,铁索回以幽咽,仿佛无数细小的法槌悬在暗处,提前敲下对乱局的死刑。
褚聆踞于记录员高台,伞骨收拢夜色,羽笔横陈速写本首页,像柄未出鞘的剑。她指尖微凉,是雨,也是血温尚未升起的预兆。

王室档案室正缺一个临时速写员,正式文员嫌春分宴冷,递了病条。
而褚聆的母亲曾是档案室议员,改嫁王室公爵府,她便被法律一把拎起,塞进现在公爵拟制妹妹的空壳,像把折刀插进天鹅绒鞘。
光鲜,不留神却会被割破掌心,鲜血淋漓。
私生女,耳利,手快,工钱低,被推上危台在所难免。
今夜,她要记录五芒星议会的迎宾过程,贵族步态、入场顺序、微表情…这些将来会写进官方档案,也可能成为某场审判的呈堂物证。
灯焰抖了抖,石壁渗出冷雾。
褚聆的羽笔在纸上爬行,像一条被剥了皮的银蛇,吐出毒信。
褚聆“北境侯,里厅在这个方向。”
她照常出声,为宾客引路,声音轻得像雨里一道裂帛——
陌生的声线让左奇函忽然抬头,雨线顺着他的睫毛滑进领口,入眼是一张生得瑰姿艳逸的脸,偏眼尾小痣添了几分清冷的妩媚。
面前的少女,眉眼分明清透得像未染尘的泉,眼型偏圆却瞳仁沉静,望过来时少了热切,多了隔着一层薄纱的距离感。
左奇函“……”
察觉那道来自高台下的停顿,褚聆微抬伞檐,目光划过。
雨线斜切里,左奇函一身北境戎装,领口别一枚黑曜石领针,细看是冰原狼首,狼眼嵌两粒极小的苍蓝宝石,彰显身份。
褚聆以为他没听清,抬手轻挑,再次示意红毯右侧的侧门。
褚聆“雨天路滑,请多加小心。”
字句是官样的,尾音却短促,像浸在寒潭里的月光。
左奇函抬手,指尖在自己领口轻点一下。
左奇函“加百利,歪了。”
话出口,他眼底最后一点灰火也熄进雨里。
随即收指,斗篷下勋链在暗处互撞,发出极轻的、墓石相擦的声响,往她所指的方向走去。
脚下,玫瑰地毯饱吮夜雨,花茎与荆棘俱沉进黑红,恍若一整片被活埋的御花园。
王室仍命人年年铺它,让五瓣玫瑰在每位宾客的靴底反复被碾成同一块疤。
可今夜,那疤被水泡得翻卷,露出底下金线断裂的苍白,像一具终于厌倦伪装的古尸。
褚聆“……”
褚聆闻声,指尖已先一步掠至锁骨。
那枚加百列胸针的六翼银羽果然斜翘,雨汽沿领扣渗进里层,金属冷得咬肉。
她把翼根掰回原位。
咔哒——极轻的一声。
那一瞬,关于那道背影的稀有认知又翻涌上来。
他们所在的五芒星半岛,处于奥伯斯大陆东边的折刃之地,被永夜与浮冰轮番啃噬,却仍以五芒星为骨,死死钉进极海的风口。
首府白玫瑰,建城于万年不冻港,黑石城墙内嵌陨铁五芒星,传说若星芒缺一角,半岛便坠入永夜。
五家以星誓为锁链,任何一方擅动兵锋,其余四家可合星纹令,将其家族名从陨铁城墙上永世剜除。
王朝疆域也分五域分权制衡。
北境掌军事,为王朝筑牢边防屏障。
南境掌土地与皇室宗族,是粮秣根基与皇权正统的维系地。
西岭掌工业,垄断器械制造与矿产开采,支撑全域运转。
东港掌经济,作为通商门户把控贸易与金融。
王都则掌法权,总领律法制定与执行,监管并调解其余四域,维系天下秩序。
而左奇函,北境侯爵,二十五岁,已令极北冰原的蛮族闻风裂胆,也有能力把五芒星最锋利的那一角,悄悄抵进王都的咽喉。
若不是这份偶然的差事,他本该是褚聆穷尽一生也接触不到的人物。
可偏偏“此生无交集”的边界,不过是一场春分夜雨。
和一枚歪了的加百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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