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冬季补给,说到底绕不开南境的粮秣调度。
陈浚铭指尖离桌半寸,虚划一道弧,掠过左奇函的船影,停在杨博文的账册角,指肚压纸,压出一枚半月褶。
陈浚铭“雪原缺口,船弹只是骨架,填肉的是南境粮。”
他抬眼,目光平直。
陈浚铭“可粮车过西境的隘口,西境要收的过路费,得按往年的三成算。不然,粮车在南境边境卡上三日,北境的兵,怕是等不到备弹就先饿肚子。”
这话一出,左奇函的脸色沉了几分。
左奇函“陈浚铭,你趁火打劫?”
陈浚铭“不是打劫,是公平交易。”
陈浚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雾漫过他的眉眼,瞳仁里那层客套褪得干净,露出底下冷青的光,像冰面裂开第一道缝,寒气直冒。
抬眼的一瞬,眉棱线陡然收锋,无害少年的样子碎了个干干净净。
陈浚铭“南境的粮田去年遭了霜,粮草本就紧俏。我调粮给北境,西境让渡三成过路费,不过是补南境的亏空。况且。”
他话锋一转,看向杨博文。
陈浚铭“中枢要拿秘银礁的开采监察权,那南境要秘银礁产出的一成秘银,用于南境的农具锻造,总不能只让中枢和北境占便宜,南境白出力。”
杨博文的笔尖顿在议事册上,墨滴晕开一小团黑痕。他抬眼看向陈浚铭,语带讥诮。
杨博文“五家均分是铁律,你单划一成,刀口破的是规矩。”
陈浚铭“规矩毕竟是活口,不是死扣。”
陈浚铭放下茶杯,杯底磕在桌面发出脆响。
陈浚铭“南境管着五家的粮袋子,北境的冬补给离了南境的粮,就是空谈。这一成秘银,是换南境粮车的优先通行权,值当。”
张桂源笑从喉底滚出,金属装饰品的光斑在桌面爬,觉得今年这会开的真的是有趣,眼神玩味,只作壁上观。
张桂源“左奇函,他要价比我狠,你让还是不让?”
左奇函脸色沉得发寒,语气冷戾。
左奇函“粮车优先通行我应你,三成过路费也依你,但南境给北境的冬粮,必须是新收的精米,掺一粒陈谷,这笔账我便跟你没完。”
他掌北境军团,麾下兵士守在雪原苦寒之地,断不能让掺了陈谷的粮草折损士气,这是底线,半分不让。
陈浚铭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温润的眉眼间终于露了几分松快,指尖将令牌又往前推了推,稳稳落定在空心星的角上。
陈浚铭“自然是新米,南境虽惜粮,却也不会拿北境戍边的兵士开玩笑。只是新米调运耗人力,沿途安危,由你北境全权负责。”
这话既堵了旁人挑刺的余地,又将押粮的责任推给北境,既省了南境的人手,又免了后续粮草损耗的扯皮,算计得滴水不漏。
左奇函目光钉在陈浚铭那张纯真的脸上,从眉峰到下颌,一寸寸量,像在剥一层看不见的皮。
那层皮底下没有血色,没有纹路,只有一口深井,井壁结霜,黑得发亮。
左奇函喉结轻滚,把一声“啧”咽回胸腔。他忽然很想知道,要是把陈浚铭这井口撬开,会翻出多少白骨。
左奇函“可以。”
陈浚铭“一言为定。”
陈浚铭颔首应下,语调依旧平和,却字字敲定,再无转圜。
一旁的张桂源看得兴致盎然,眼见着会议要落入尾声,还觉得散场太早,毕竟这群人狰狞的嘴脸,是看一年少一年的。
错过今晚,又得等三百六十五个日夜。
杨博文见几方都松了口,握着笔的指尖终于落下,将各方议定的条款一一落字。
这场关于北境补给的博弈,终是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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