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聆抬眼,目光平直地落进他瞳孔,神色淡静,认真思忖,像在心里拨算盘,珠子一粒粒碰,算他想听什么答案。
杨博文不喜欢她每每这样的眼神,分明是揣度,较真得像在解道死题。这事哪有什么标准答案,难道要顺着他的喜好来才算对?
他指腹贴上她眼尾,把那点探究的光按暗,声音低到只剩气音。
杨博文“别算了。”
杨博文“照说——想哥哥。”
褚聆唇瓣开合,像跟读生字。
褚聆“想…哥哥。”
他嘴角松了,奖励似的用鼻尖蹭她眉心,再教第二句。
杨博文“再说,喜欢哥哥,哥哥晚安。”
褚聆顿住,呼吸在半途停了一拍,眉眼间凝着几分犹豫,终是只拣后面半截出口,声音轻颤。
褚聆“...哥哥晚安。”
前四个字被她咽回喉咙,落进胃里,杨博文听见那无声的缺席,胸口微微塌了一块,却不再追问。
只把被角掖到她肩后,掌心覆在她耳廓,指腹顺那一点软骨来回摩挲,像给猫顺毛。
灯还亮着,他阖眼,声音沉进枕芯。
杨博文“嗯,聆,晚安。”
褚聆的睫毛在他颈侧蹭了蹭,呼吸慢慢坠到他的频率上,两盏灯把他们的影子叠成一个,安静得像被光缝在被褥里,过了好久,褚聆才重新睡去。
他们之间,从刚开始就不纯粹。
六七岁时,褚聆刚被接进古堡,第一夜雪下得无声。门轴微响,少年带着寒气和月色钻进她的被窝,手臂横过来,像囚一只幼兽进笼。
她缩到床角,心跳声大得仿佛敲锣,他却只是静静躺下,掌心覆在她后颈,温度一点点渗进她的身体。
起初她满心惶恐,可他每夜来都只是躺着,什么也不做。
即便如此,一对名义上的兄妹,十年如一日相拥入眠,这份隐秘的亲近,终究见不得半分光。
褚聆年幼时懵懂无知,待年岁稍长,也曾鼓起勇气问过缘由。他彼时只是抬手抚过她的发顶,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一字一句教她记牢。
杨博文“聆,我们生来就该相爱的。”
——只是法律晚来了十年,才假惺惺地喊我们兄妹。
可哥哥与妹妹,本就不该是一对。
褚聆心底只剩荒唐,却再无半分反驳的力气,她如今拥有的一切,皆是杨博文所予。
仆从的恭敬礼遇,档案室的容身之地,乃至在外界的是非纷扰里能得半分喘息,全是他一手撑起的庇护。
这份馈赠沉甸甸压在肩头,让她连心底那点可笑的清醒,都只能死死按捺,不敢宣之于口。
她褚聆的命,在出生证落下第一笔墨迹时就钉死了。
产房产妇的汗腥与消毒水混作一团,她蜷在襁褓,脐带血尚未擦净,已被写上“随母姓褚”,那姓氏是债条,是母亲给旧情人留下的欠据。
往后所有空白格,都由别人代填。
是在府邸被喊寄人篱下的继女,是在学校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作私生女。
或在教堂受洗册,也是由杨博文握笔。
她从未握过那支笔,却得一辈子带着纸浆味,无力辩驳。她的人生,一笔一划,全是写死了的悲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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