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明宇的视线死死黏在那枚黄铜纽扣上,两枚扣子并排躺在布满灰尘的水泥地上,边缘歪歪扭扭的针线痕严丝合缝,像从未被命运的手拆开过。他喉咙里的呜咽声越来越响,从压抑的气音变成撕心裂肺的嚎啕,攥着受伤手腕的手青筋暴起,指缝间渗出的血珠一滴滴砸在扣子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红。他想伸手去碰,指尖悬在半空却又猛地缩回,仿佛那两枚泛着旧光的铜扣,是什么一碰就碎的稀世珍宝。
简英杰直起身,晨光正顺着集装箱的缝隙淌进来,落在他肩头,驱散了一夜的寒气和咸腥潮气。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眼底的红血丝像细密的蛛网,一夜的对峙耗尽了他太多心神。何清文走过来,把那枚没拉引线的手榴弹小心翼翼收进证物袋,金属碰撞的轻响在清晨的港区里格外清晰,他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后背的警服还在往下滴着冷汗:“队长,这疯子要是真豁出去拉了弦,咱们今天都得交代在这鬼地方。”
简英杰没说话,目光越过围上来的队员,扫向远处被警戒线围起来的废墟——那是三年前韩明宇母亲被埋的地方,也是一切恩怨的起点。他还清晰地记得那天,暴雨倾盆,钢筋水泥的碎块砸下来的声响震耳欲聋,那个瘦弱的女人把最后一口干粮塞给躲在集装箱角落的韩明宇,又把一枚铜扣缝进他的衣领,然后转身冲进漫天烟尘里,主动暴露自己的位置,硬生生替儿子扛下了所有罪名。坍塌的钢筋压住她的腿时,她隔着纷飞的雨雾冲他使了个眼神,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沉甸甸的求全,求他护着那个半大的孩子,求他给那孩子留一条生路。
“把人带回去。”简英杰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听不出半分情绪,“先送急救室治伤,审的时候悠着点,别逼太狠。”
队员们应声上前,小心翼翼架起瘫在地上的韩明宇。他浑身软得像一摊泥,被拖拽着踉跄前行,却还是死死扭着头,目光黏在简英杰的口袋上,像是还想从那片藏着铜扣的布料里,挖出些关于母亲的零碎,挖出些被岁月和仇恨掩埋的真相。警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红蓝灯光在越来越亮的晨光里渐渐淡去,港区的风里,终于没了咸腥的火药味,只剩下海浪拍打岸堤的轻响,一声,又一声,像谁在低声呜咽。
简英杰蹲下身,指尖捻起地上的两枚黄铜纽扣,扯过衣角仔细擦去上面的血渍和灰尘。粗糙的布料蹭过铜扣表面,磨掉经年累月的氧化痕迹,露出底下锃亮的铜色。阳光漫过他的指尖,扣子上的铜锈被镀得发亮,像两滴凝固的金色眼泪。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女人被抬上救护车前,曾攥着他的手腕塞给他一个皱巴巴的布包。布包里裹着半块没吃完的水果糖,糖纸都被汗水浸得发皱,还有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她歪歪扭扭的字迹:等明宇想通了,把糖给他,告诉他,妈没怪他走歪路,就是后悔,没陪他长大。
简英杰把两枚扣子揣进怀里,又摸出那半块糖,糖纸的边角已经脆得快要掉渣。他起身走向晨光深处,远处的海平面上,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把整片天空染成温暖的橘色,那些刻在集装箱壁上的狰狞涂鸦,也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海浪声里,仿佛还能听见那个女人当年的低语,轻得像风,却又重得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