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酒醒来时,第一感觉是冷。
不是二十四世纪恒温舱里那种精密调控的凉意,而是渗进骨头缝里的、带着霉味的湿冷。她睁开眼,看见的是漏风的屋顶,月光从破瓦片的缝隙里漏下来,照在斑驳的墙壁上。
她花了三秒钟接受现实。
——穿越了。
——穿成了四岁半的幼崽。
——而且,这开局环境,未免太寒酸了点。
记忆像潮水般涌入脑海。这具身体的名字也叫苏酒,是靖王萧逸辰的独女。按理说应该金尊玉贵,可惜她穿的时间点不太对——这是原著大结局的番外篇。
那个曾经权倾朝野、阴鸷狠辣、差点把男女主都送进地狱的大反派萧逸辰,已经败了。败在原男主楚云澜的剑下,败在所谓“正道”的围剿中,如今只剩一个空荡荡的王府,和一身再也提不起劲的疯病。
苏酒“活阎王?”。
苏酒“现在怕是连鸡都杀不动了!”
苏酒从硬板床上坐起来,看着自己肉乎乎的小手,冷笑一声,
她翻身下床。四岁半的身体不太听使唤,腿短得可笑,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身上那件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裙明显大了好几号,袖子长出一截,被她胡乱卷起来。
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冬夜的寒气扑面而来。
院子里月光很亮,亮到能看清石凳上坐着的那个人影。
萧逸辰。
苏酒眯起眼睛,借着月光打量她在这个世界的“亲爹”。
玄色锦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领口敞开着,露出嶙峋的锁骨。长发散乱,有几缕黏在苍白的脸颊上。脚边倒着七八个空酒坛,手里还拎着一个,正仰头往嘴里灌。
月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过分俊美的轮廓——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薄唇因为沾了酒水泛着水光。可那双眼睛是空的,像两口枯井,映着月亮,却没有半点光亮。
颓废,阴郁,自暴自弃。
苏酒迈着小短腿走过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但萧逸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站定在他面前,仰起头。
四岁半的身高,视线刚好够到他的膝盖。
苏酒“爹。”
她开口,声音是奶声奶气的童音,语气却平静得像在讨论今天天气,
苏酒“你想夺回女主吗?想夺回属于你的一切吗?”
萧逸辰灌酒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低下头,那双空洞的眼睛聚焦在她脸上。
月光下,四岁半的女童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小脸脏兮兮的,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不是孩童的天真懵懂,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萧逸辰“哪儿来的小疯子。”
他拎起手边的鸡毛掸子——那掸子已经很旧了,鸡毛秃了大半,柄上还沾着灰。
苏酒没躲,反而往前凑了一步。
苏酒“我不是疯子。”
她一字一句地说
苏酒“我是你女儿,苏酒。亲生的。”
萧逸辰盯着她看了很久。
久到苏酒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醉傻了,他才突然扯开一个笑。那笑容冰冷又嘲讽,像碎了的冰碴子。
#萧逸辰“我女儿?”
他慢吞吞地说:
#萧逸辰“我女儿三年前就病死了。坟头草都该长出来了。”
苏酒“我没死。”
苏酒面不改色地撒谎
苏酒“当年是娘把我带走了。现在她不要我了,让我回来找你。”
#萧逸辰“娘?”
萧逸辰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
#萧逸辰“你娘是谁?”
苏酒“月影。”
苏酒吐出这个名字。
这是她从破碎记忆里挖出来的信息。这具身体的生母,一个在原剧情里只出现过两次名字的神秘女人。据说在萧逸辰最巅峰时突然出现,生下一个女儿后又突然消失,像一道月下的鬼影。
萧逸辰手里的酒坛“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碎了。
酒液溅开,浸湿了苏酒的裙摆。
他死死盯着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翻涌起某种极其复杂的东西——震惊、愤怒、怀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
萧逸辰“你说谁?”
他声音压得很低,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苏酒“月影。”
苏酒重复了一遍
苏酒“我娘叫月影。她把我送回来的时候说,让我告诉你——”
她故意停顿,观察萧逸辰的反应。
男人的手指收紧了,指节泛白。鸡毛掸子在他手里微微颤抖。
萧逸辰“说什么?”
他问。
苏酒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与年龄极不相符的笑容。
苏酒“她说:
苏酒“让萧逸辰别装死了。他要是真废了,就让我替他把该做的事做完。’”
这句话是她现编的。
但效果很好
萧逸辰猛地站起身,高大的影子将苏酒完全笼罩。他俯身逼近,浓烈的酒气混着某种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
萧逸辰“她在哪儿?”
他问,每个字都淬着冰。
苏酒“不知道。”
苏酒实话实说
苏酒“把我扔在门口就走了。”
这是真话。她醒来时就在这间破屋子里,身边空无一人。
萧逸辰盯着她看了足足半分钟。
然后,他笑了。
不是刚才那种冰冷的嘲笑,而是一种近乎神经质的、带着癫狂意味的笑。
萧逸辰“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肩膀都在抖
萧逸辰“好,好得很。月影……你真是好样的。自己跑了,扔个小的来恶心我?”
他伸手,一把掐住苏酒的下巴。
力道不轻,苏酒皱了皱眉,但没挣扎。
萧逸辰“你说你是我女儿?”
萧逸辰凑近,呼吸喷在她脸上
萧逸辰“证明给我看。”
苏酒冷静地回视他:
苏酒“我腰后有个胎记,蝴蝶形状的。你书房密室最里层的暗格里,藏着半块碎裂的玉佩,上面刻着‘月’字。你左肩胛骨下方三寸,有道三指宽的旧疤,是当年围剿魔教时被赤练刀砍的——”
她每说一句,萧逸辰的眼神就沉一分。
这些信息,有些来自破碎的记忆,有些是她根据原著剧情推测的。但显然,她说对了。
掐着她下巴的手松开了。
萧逸辰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
萧逸辰“月影还教了你什么?”
他问。
苏酒“教我怎么活下去。”
苏酒揉了揉被掐红的下巴
苏酒“教我怎么让那些想让我们死的人,先死一步。”
这句话也是编的。
但萧逸辰信了。
因为月影确实会这么做。那个女人,从来不相信温情,只相信弱肉强食。
萧逸辰“你多大了?”
他突然问。
苏酒“四岁半。”
苏酒说:
苏酒但我觉得年龄不重要。重要的是,爹,你想一直这样烂在这里吗?”
她伸手指了指周围——破败的庭院,荒芜的花园,远处黑漆漆的主殿。
苏酒“靖王府,曾经连皇子都要低头的地方。现在呢?连个守门的都没有。”
她收回手,背在身后,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苏酒“我回来这一路,听见外面的人怎么说吗?他们说,靖王萧逸辰废了,疯狗拔了牙,连叫都不会叫了。”
萧逸辰的眼神阴了下去。
萧逸辰“他们还说什么?”
苏酒“还说……”
苏酒歪了歪头,露出天真又残忍的表情
苏酒“说你现在就是个醉鬼,哪天醉死在路边,连收尸的人都没有。说你这辈子就这样了,输给楚云澜,输得一败涂地,连翻身的念头都不敢有。”
“砰!”
萧逸辰一脚踹翻了石凳。
石凳滚出去老远,撞在院墙上,碎了一角。
他胸口起伏,呼吸粗重,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燃起了火——愤怒的火,屈辱的火,还有被深埋已久的、不甘心的火。
苏酒知道,她戳到痛处了。
萧逸辰“所以呢?”
萧逸辰盯着她,声音嘶哑
萧逸辰“你一个四岁半的小崽子,能做什么?”
苏酒“我能让你重新想起来。”
苏酒一字一句地说
苏酒“想起来你是谁。”
她往前一步,踮起脚,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与他平齐。
苏酒“你是萧逸辰。是曾经让整个朝堂瑟瑟发抖的靖王。是楚云澜豁出半条命才勉强打败的对手。”
她伸出小短手,指了指他的胸口
苏酒“这里,不该装着酒,该装着天下。”
萧逸辰愣住了。
他低头看着眼前这个还不到他腰高的小不点,看着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听着她用奶声奶气的童音说出最狂妄的话。
荒谬。
太荒谬了。
可他胸腔里那颗早就冷透的心,竟然真的……跳快了一拍。
萧逸辰“你知道‘天下’两个字有多重吗?”
他哑声问。
苏酒“不知道。”
苏酒诚实地说
苏酒“但我知道,如果连拿起来的念头都没有,那就永远只能在地上爬。”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
苏酒“像条狗一样。”
这句话刺痛了萧逸辰。
他猛地抬手——
苏酒以为他要打她,下意识闭了闭眼。
但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那只手落在她头顶,粗暴地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
萧逸辰“牙尖嘴利。”
萧逸辰收回手,重新坐回石凳上——虽然石凳已经翻了,他干脆坐在地上,背靠着院墙
萧逸辰“跟你娘一个德行。”
苏酒睁开眼,看见他仰头看着月亮,侧脸在月光下苍白得像瓷器。
萧逸辰“你真是我女儿?”
他轻声问,像在问自己。
苏酒“如假包换。”
苏酒说。
萧逸辰沉默了很久。
久到苏酒开始觉得腿酸,他才终于开口:
萧逸辰“西厢房最里面那间,还算干净。自己去睡。”
这是……留下她了?
苏酒挑眉:
苏酒“爹呢?”
萧逸辰“我?
萧逸辰扯了扯嘴角
萧逸辰“继续喝我的酒。别烦我。”
苏酒没动。
她走到萧逸辰身边,挨着他坐下。四岁半的小身板靠在他手臂上,能感觉到男人僵硬了一瞬。
苏酒“酒有什么好喝的。”
她说
苏酒“又苦又辣。”
萧逸辰“你懂什么。”
萧逸辰嗤笑。
苏酒“我是不懂。”
苏酒说
苏酒“但我知道,喝再多酒,该痛的地方还是会痛。该忘的事,一件都忘不掉。”
萧逸辰没说话。
他拎起还剩半坛的酒,又灌了一口。
苏酒看着他滚动的喉结,突然说:
苏酒“爹,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萧逸辰“不想听。”
苏酒“关于怎么把仇人搞到生不如死的故事。”
萧逸辰动作顿了顿。
萧逸辰“……讲。”
苏酒笑了。她调整了一下坐姿,用最平静的语气,开始讲述二十四世纪某个财阀是如何通过资本运作、舆论操控和心理战术,把一个百年家族一点一点碾碎的过程。
她说得很慢,用词尽量简单,但逻辑清晰得可怕。
萧逸辰一开始只是漫不经心地听,渐渐地,他坐直了身体,眼神越来越专注。
月光下,四岁半的女童靠在他身边,用稚嫩的嗓音编织着一张精密又残忍的网。
苏酒“……最后,那个家族的人,死的死,疯的疯。活下来的那几个,在精神病院里互相指责,互相撕咬。”
苏酒讲完了,抬起头看萧逸辰
苏酒“爹,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萧逸辰低头看她。
月光落在她脸上,那双眼睛里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
萧逸辰“谁教你的?”
他问。
苏酒“梦里学的。”
苏酒面不改色
苏酒“我经常做奇怪的梦。”
萧逸辰盯着她看了很久,突然笑了。
这次的笑,少了些癫狂,多了点别的什么东西。
萧逸辰“小疯子。”
他说。
苏酒“彼此彼此。”
苏酒回敬。
萧逸辰又灌了一口酒,然后把酒坛往地上一扔。
萧逸辰“走。”
他站起身,顺手把苏酒也拎起来——真的是拎,像拎小猫一样拎着她的后领。
苏酒“去哪儿?”
苏酒问。
萧逸辰“睡觉。”
萧逸辰说
萧逸辰“明天开始,教你认字。”
苏酒眨了眨眼:
苏酒“爹要亲自教我?”
萧逸辰“不然呢?”
萧逸辰瞥她一眼
萧逸辰“让你继续做那些‘奇怪的梦’,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拎着她往西厢房走,步子迈得很大,苏酒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走到房门口时,萧逸辰突然停下脚步。
他低头看着她,月光从背后照过来,他的脸隐在阴影里。
萧逸辰“苏酒。”
他叫她的名字。
苏酒“嗯?”
萧逸辰“如果你骗我……”
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带着血腥气
萧逸辰“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活阎王。”
苏酒仰头看着他,忽然咧开嘴笑了。
那笑容天真又灿烂,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脊背发凉。
苏酒“好啊!”
她说:
苏酒“我也想看看,爹到底有多可怕!”
萧逸辰盯着她看了三秒,然后——
“砰!”
他把她扔进屋里,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他远去的脚步声,还有一句飘散在夜风里的低语:
萧逸辰“……真是捡了个祖宗回来。”
屋里,苏酒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萧逸辰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嘴角慢慢勾起。
第一步,成了。
疯批爹虽然废了,但底子还在。只要能把他的斗志重新点燃……
统治世界的第一步,从改造亲爹开始。
她打了个哈欠,爬上那张硬板床。
四岁半的身体经不起折腾,困意很快袭来。
闭上眼睛前,苏酒模糊地想:月影……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比她想象中更重要。
但那是明天的事了。
现在,睡觉。
窗外,月亮慢慢西沉。
靖王府的夜,还很长。
而属于这对疯批父女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