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苏酒就醒了。
二十四世纪的反派领袖作息规律得像精密仪器,穿越也改不掉这习惯。她在硬板床上躺了三秒,确认自己确实变成了四岁半,然后翻身坐起。
屋里比昨晚更冷。窗户纸破了个洞,寒风呼呼地往里灌。
她裹紧身上那件不合身的旧衣服,推门出去。
院子里空荡荡的,石凳翻倒在地,碎酒坛还躺在原地。萧逸辰不见了。
苏酒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在主殿找到了他。
或者说,找到了他的一只脚。
萧逸辰整个人横躺在主殿冰冷的地板上,半边身子在破旧的屏风后面,只有一条腿伸在外面。玄色锦袍皱成一团,长发散乱铺了一地,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空酒坛。
睡相极其难看,还打着轻微的鼾。
苏酒站在殿门口,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十秒钟。
然后她转身,去厨房找水。
厨房比她想象的更破败。灶台积了厚厚一层灰,锅碗瓢盆乱七八糟堆在角落,米缸里只剩下薄薄一层发霉的米粒,水缸倒是满的——就是水面飘着几片枯叶。
苏酒踮起脚,费力地从水缸里舀了半瓢水。
走回主殿,她站在萧逸辰脑袋边上,深吸一口气——
“哗啦!”
冷水兜头浇下。
萧逸辰猛地弹起来,动作快得像受了惊的豹子。他浑身湿透,长发黏在脸上,那双还没完全睁开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杀气。
萧逸辰“谁?!”
他低吼,右手已经本能地摸向腰侧——那里本该佩着剑,现在空荡荡的。
苏酒“我。”
苏酒把水瓢放在地上,拍拍手
苏酒“起床了爹,太阳晒屁股了。”
萧逸辰僵住了。
他低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还不到他腰高的小不点,又低头看看自己湿透的衣服,表情从暴怒转向茫然,再转向一种极度的荒谬感。
萧逸辰“你……”
他声音沙哑得厉害
萧逸辰“泼我?”
苏酒“叫不醒。”
苏酒理直气壮
苏酒“你睡得太死了。”
萧逸辰盯着她看了足足五秒,然后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
水是冰的,刺骨的凉。这让他彻底清醒了。
萧逸辰“小兔崽子……”
他咬着牙说
萧逸辰“你知不知道,上一个敢往我脸上泼水的人,现在坟头草有多高?”
苏酒“不知道。”
苏酒诚实地说
苏酒“但我知道,如果爹继续这样醉生梦死,很快我们俩的坟头就会长草了——哦不对,可能连坟都没有,曝尸荒野吧。”
萧逸辰被她噎得说不出话。
他撑着地板站起来,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消瘦的轮廓。他走到殿外,从井里打了一桶水,直接从头浇下。
深冬的井水冰得刺骨。
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冷水冲掉酒气,也冲掉了最后一点睡意。萧逸辰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转身走回殿内,居高临下地看着苏酒。
萧逸辰“会做饭吗?”
他问。
苏酒“理论上会。”
苏酒说
苏酒“但以我现在的身高,够不着灶台。”
萧逸辰沉默了两秒。
萧逸辰“等着。”
他转身又去了厨房。
苏酒跟过去,扒在门框上看。
接下来的场面,堪称灾难现场
萧逸辰显然从来没进过厨房。他先是试图生火,折腾了半刻钟才把灶膛里的柴点燃,烟熏得他直咳嗽。然后他盯着那口锈迹斑斑的铁锅看了半天,似乎在思考这玩意儿该怎么用。
苏酒“米。”
苏酒提醒他。
萧逸辰从米缸里舀出那点发霉的米,看都没看就倒进锅里,又舀了两瓢水。
苏酒“要洗。”
苏酒又说。
萧逸辰皱眉:
萧逸辰“麻烦。”
但他还是照做了——把锅里的米和水一起倒进盆里,胡乱搅了两下,再倒回锅里。
苏酒:“……”
算了,能吃就行。
等粥煮好的过程漫长又煎熬。萧逸辰不会控制火候,灶膛里的火一会儿大一会儿小,锅里的粥一会儿咕嘟冒泡一会儿又安静如鸡。他全程抱着手臂站在灶台前,眉头紧锁,表情严肃得像在指挥一场战役。
半个时辰后,粥终于“好”了。
萧逸辰用一个大碗盛出来,端到苏酒面前。
萧逸辰“吃。”
他言简意赅。
苏酒低头看着碗里的东西。
那勉强能称之为“粥”——米粒半生不熟,水是浑浊的灰色,表面还飘着几片没挑干净的霉斑。
她抬头看萧逸辰。
萧逸辰也正看着她,眼神里隐约有几分……期待?
苏酒深吸一口气,拿起勺子。
第一口下去,她差点吐出来。
米是夹生的,带着一股霉味和焦糊味混在一起的诡异口感。她硬着头皮咽下去,感觉嗓子被粗粝的米粒刮得生疼。
萧逸辰“怎么样?”
萧逸辰问。
苏酒沉默了三秒。
苏酒“爹。”
她放下勺子,诚恳地说
苏酒“以后还是我来做吧。”
萧逸辰挑眉
萧逸辰“你不是够不着灶台?”
苏酒“我可以踩凳子。”
苏酒说
苏酒“再吃你做的饭,我可能活不到造反那天。”
萧逸辰的表情瞬间黑了。
他夺过苏酒手里的勺子,舀了一大口粥塞进嘴里——
然后他的脸色变得极其精彩。
青了,白了,又绿了。
最后他冲出门外,对着墙角干呕了半天。
苏酒慢悠悠地跟出来,递给他一碗井水。
萧逸辰漱了口,抹掉嘴角的水渍,回头瞪着苏酒
萧逸辰“你怎么不早说?”
苏酒“我说了。”
苏酒无辜地眨眨眼
苏酒“我说‘以后还是我来做吧’。”
萧逸辰噎住。
半晌,他嗤笑一声:
萧逸辰“行,你来做。我倒要看看,一个四岁半的小崽子能做出什么花样。”
事实证明,苏酒确实做不出什么花样。
但至少,她能做出一碗能吃的粥。
萧逸辰搬来一个破旧的矮凳,苏酒踩在上面,勉强能够到灶台。她指挥萧逸辰重新生火、洗米、添水,每一个步骤都说得清清楚楚。
萧逸辰照做,动作虽然笨拙,但至少没再出什么大错。
半个时辰后,一锅新粥煮好了。
米粒软烂,粥汤清亮,虽然什么配菜都没有,但至少是正常的、能入口的食物。
苏酒盛了两碗,一碗给自己,一碗递给萧逸辰。
两人坐在厨房的门槛上,就着清晨的冷风喝粥。
萧逸辰喝得很慢,每一口都要在嘴里含一会儿才咽下去。苏酒猜,他可能很久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苏酒“爹。”
她突然开口。
萧逸辰“嗯?”
苏酒“王府里……还有钱吗?”
萧逸辰动作顿了顿。
萧逸辰“没了。”
他平静地说
萧逸辰“最后一点银子,昨天换了酒。”
苏酒点点头,并不意外。
一个颓废等死的反派,怎么可能还有积蓄。
苏酒“那我们今天吃什么?”
她问。
萧逸辰放下碗,看着远处荒芜的庭院,沉默了很久。
萧逸辰“我去想办法。”
他说。
苏酒“什么办法?”
萧逸辰“总会有办法。”
萧逸辰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
萧逸辰“你待在府里,别乱跑。”
苏酒“我也去。”
苏酒说。
萧逸辰低头看她:
萧逸辰“你去干什么?拖后腿?”
苏酒“我可以帮忙。”
苏酒说
苏酒“比如,我可以哭。”
萧逸辰挑眉。
苏酒“四岁半的小孩在街上哭,总会有好心人给点吃的或者铜板。”
苏酒“虽然效率低了点,但至少饿不死。”
苏酒面不改色地说
萧逸辰盯着她,眼神复杂。
萧逸辰“月影到底教了你些什么?”
他低声问。
苏酒“教我怎么活下去。”
苏酒重复昨晚的话
苏酒“任何方法。”
萧逸辰又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伸出手:
萧逸辰“走吧。”
苏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要牵她。
她伸出小手,放进他冰凉的手掌里。
萧逸辰的手很大,掌心有厚厚的茧,是常年握剑留下的。但现在,这双手冷得像冰,也瘦得能摸到骨头。
他牵着她往外走,步子迈得很慢,迁就着她的小短腿。
走到王府大门口时,萧逸辰停下脚步。
朱红的大门油漆剥落,门环锈迹斑斑。门外是一条冷清的街道,晨雾还没散尽,偶尔有早起的行人匆匆走过,没人往这边看一眼。
靖王府,曾经门庭若市的地方,现在冷清得像座鬼宅。
萧逸辰站在门口,看着门外熟悉又陌生的街景,握着苏酒的手紧了紧。
苏酒能感觉到,他在颤抖。
不是冷,是别的什么。
苏酒“爹。”
她轻轻拽了拽他的手。
萧逸辰低头看她。
苏酒“我们以后会把它修好的。”
苏酒指着破败的大门
苏酒“修得比以前更气派。让所有路过的人,都得停下来仰望。”
萧逸辰没说话。
但他握着她的手,慢慢不抖了。
萧逸辰“走吧。”
他说,推开沉重的大门。
吱呀——
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清晨传得很远。
门外有几个行人被声音吸引,转头看过来。
然后他们的表情凝固了。
那是混杂着恐惧、厌恶、还有一丝怜悯的复杂神情。他们像是看见了什么不祥的东西,纷纷加快脚步,低头绕行。
萧逸辰面无表情,牵着苏酒走下台阶。
苏酒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像针一样扎在背上。
但她没回头。
她只是握紧了萧逸辰的手,迈着小短腿,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苏酒“爹。”
她边走边说
苏酒“等我们有钱了,第一件事是什么?”
萧逸辰“买酒。”
萧逸辰想都没想。
苏酒“不对。”
苏酒说
苏酒“是买鸡毛掸子。”
萧逸辰脚步一顿:
萧逸辰“什么?”
苏酒“家里那个太旧了。”
苏酒抬头看着他 眼睛亮晶晶的
苏酒“买个新的,打人更疼。”
萧逸辰盯着她看了两秒,突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几乎看不见,但确实是在笑。
晨雾渐渐散去,阳光从云层缝隙漏下来,照在青石板的街道上。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牵着手,慢慢走进光里。
远处有早点铺子的香味飘来。
苏酒的肚子很应景地叫了一声。
萧逸辰低头看她:
萧逸辰“饿了?”
苏酒“嗯。”
萧逸辰“忍着。”
苏酒“哦。”
两人又走了一段,萧逸辰突然拐进一条小巷。
巷子很深,尽头是一家当铺。招牌已经很旧了,但门面还算干净。
萧逸辰在当铺门口停下,松开苏酒的手。
萧逸辰“在这儿等着。”
他说。
苏酒“爹要当东西?”
苏酒问。
萧逸辰没回答,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玉佩。
白玉质地,雕着繁复的云纹,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玉质极好,雕工也精湛,一看就不是凡品。
苏酒认得这玉佩。
原著里提过,这是萧逸辰母亲留下的遗物。当年他被逐出皇宫,身无长物,只带了这一样东西。
现在,他要当了它。
苏酒“爹。”
苏酒突然开口。
萧逸辰动作顿住。
苏酒“能不当吗?”
苏酒说
苏酒“我们想别的办法。”
萧逸辰低头看她:
萧逸辰“你有什么办法?”
苏酒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
苏酒“爹,你会写字吗?”
萧逸辰皱眉
萧逸辰“会。怎么了?”
苏酒“字写得好吗?”
萧逸辰“尚可。”
苏酒笑了。
她拽着萧逸辰的衣袖,把他拉到巷子口,指着对面一家书院:
苏酒“看。”
书院门口围着一群人,正在看墙上贴的告示。告示上说,书院的山长想找人为新修的藏书楼题匾,报酬丰厚。
苏酒“我们去试试。”
苏酒说。
萧逸辰盯着那告示看了半天。
萧逸辰“题匾……”
他低声重复
萧逸辰“让我去给一个破书院题匾?”
苏酒“是赚钱。”
苏酒纠正他
苏酒“而且,爹的字如果挂在那里,以后所有读书人都会看见。他们会问,这是谁写的?然后就会有人告诉他们,是靖王萧逸辰。”
她顿了顿,补充道:
苏酒“比当玉佩强。玉佩当了就没了,字挂在那里,是招牌。”
萧逸辰沉默了。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枚玉佩,又抬头看看对面的书院,眼神复杂。
苏酒“爹。”
苏酒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苏酒“试试嘛。万一成了呢?”
萧逸辰盯着她看了很久。
然后,他把玉佩重新塞回怀里。
萧逸辰“走。”。
他说,牵起她的手,穿过街道,朝书院走去
阳光正好落在他们身上。
苏酒抬头看萧逸辰的侧脸。
男人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很紧,但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不再是昨晚那种死寂的空洞。
而是一种……近乎锐利的光。
苏酒勾了勾嘴角。
改造计划,第二步。
让废掉的反派,重新找回他擅长的事。
哪怕只是写字。那也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