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搓着冻得发红的手站在便利店暖黄色的灯光里，眼睛盯着玻璃门外的雪。十二月的风裹着细碎的雪沫子卷过街道两旁光秃秃的梧桐枝桠，发出呜呜的声响。玻璃门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我用指尖划了两下，歪歪扭扭的痕迹很快又被新的雾气填满。今天是平安夜，我和他约好，要一起在这家24小时便利店等零点的钟声。

这个约定是三天前定下来的。当时是晚自习课间，教室里闹哄哄的，后排的男生在讨论晚上要去哪个广场看烟花，前排的女生凑在一起交换包装精美的苹果。我趴在桌子上用铅笔头在草稿纸的角落里画小雪花，画着画着，笔尖突然顿住了——他的影子落在了我的草稿纸上。我抬起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他刚从外面进来，羽绒服的帽子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雪粒，鼻尖冻得通红，手里还拎着一袋热乎的关东煮。他把一袋鱼豆腐放在我的桌子上，说：“听说你平安夜要一个人过？这家便利店的热可可超好喝，零点的时候，要不要一起去尝尝？”

我当时差点把嘴里的草莓糖咽下去，耳朵烫得能焐热一杯热水，只能点着头，连“好啊”两个字都咬不清。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隔着两排桌子的距离，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那节课的数学卷子，我一道题都没算出来，草稿纸的背面，画满了歪歪扭扭的热可可杯子。

现在，我站在便利店的货架旁等他来。口袋里揣着我昨晚熬夜折的星星，装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罐子里，罐口系着红色的丝带。还有一个苹果，用花纸包着，上面画着一只歪歪扭扭的小熊。这些都是我偷偷准备的，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只是觉得，平安夜的约会，总该带点像样的礼物。

“等很久了？”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猛地转过身，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他来了，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羽绒服，围巾绕了两圈，露出的眉眼干净又明亮。他的头发上沾着雪沫子，抬手轻轻拂了一下，雪粒就落在了他的睫毛上，像撒了一层碎钻。他手里提着一个纸袋，我隐约能闻到里面的烤红薯香味。

“没……没有，我也刚到十分钟。”我慌忙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他笑了笑没说话，只是侧身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看向玻璃门外的雪。雪下得比刚才大了些，一片片雪花慢悠悠地飘下来，落在路灯的光晕里，像一场无声的烟火。街道上偶尔有车驶过，车灯划破夜色，留下两道温暖的光痕。我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他，他正看着窗外的雪，侧脸的线条很柔和，鼻梁高挺，嘴唇的弧度很好看。我突然想起，上次运动会，他跑1500米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侧脸，冲过终点线的时候，他朝着我这边的方向笑了一下，那时候，我手里的加油棒都掉在了地上。那张照片被我偷偷夹在语文书里，每次翻到那一页，心跳都会漏半拍。

“走吧，去点热可可。”他转过头，对我晃了晃手里的钱包，“我请客，加双倍的棉花糖。”

我点点头，跟在他身后往收银台的方向走。我们并排走着，肩膀偶尔会碰到一起，每一次触碰都像有电流窜过我的皮肤，让我浑身一颤，然后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一点。他好像没察觉到，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话，说他刚才来的路上，看到一只流浪猫缩在垃圾桶旁边，他买了一根火腿肠喂它，那只猫的毛雪白雪白的，像一团小绒球。说他妈妈今天早上给他装了围巾手套，还叮嘱他一定要给我带一份苹果，说平安夜吃苹果，一整年都平平安安。说他最近在听一首老歌，歌词写的是雪天和热可可，特别适合今天的天气。我听着他的声音，心里软软的，像被温水泡过的棉花。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原来他不是那个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少年，他也会蹲下来喂流浪猫，也会听慢悠悠的老歌，也会把妈妈的叮嘱放在心上。

收银台的阿姨笑着问我们要什么，他抢先开口：“两杯热可可，都加双倍棉花糖，再要一份关东煮，鱼豆腐和萝卜各来两份。”

我看着他熟练地报出我喜欢的口味，心里的暖意一下子涌了上来。我从来没和他说过我爱吃关东煮的萝卜，只是上次和同学来的时候，随口提过一句，没想到他居然记住了。

他付了钱，拎着热可可和关东煮，带我走到靠窗的位置。窗外的雪还在下，便利店的暖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把一杯热可可推到我面前，杯子上印着可爱的雪人图案，棉花糖浮在上面，像一朵朵小白云。我捧起杯子，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底，鼻尖萦绕着浓郁的可可香味。

“尝尝看，是不是超好喝？”他看着我，眼里带着期待的笑意。

我抿了一口，甜而不腻的可可滑过喉咙，带着棉花糖的柔软，温暖瞬间席卷了全身。我点点头，小声说：“好喝，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喝。”

他笑了，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然后拿起一串萝卜，咬了一口，满足地叹了口气：“这家的萝卜煮得超入味，我每次来都要点。”

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吃着关东煮，一边看着窗外的雪。偶尔会有顾客推门进来，带着一身的寒气，又很快被便利店的暖意包裹。他说起小时候的平安夜，说那时候他和邻居家的小孩一起堆雪人，堆到一半雪人塌了，他们俩摔在雪地里，笑得直不起腰。说他爸爸那时候会给他们烤红薯，红薯的香味飘满整个屋子。我听着他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他小时候这么调皮。

我偷偷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玻璃罐，放在桌子上，小声说：“这个……送给你。”

他愣了一下，拿起玻璃罐，看着里面五颜六色的星星，眼睛亮了起来：“你折的？”

我点点头，脸颊发烫：“嗯，折了好久，希望你喜欢。”

“喜欢，超级喜欢。”他小心翼翼地把玻璃罐放进自己的口袋，像捧着什么珍宝一样，“我会好好收着的。”

他也从纸袋里拿出一个苹果，递给我，苹果上印着一个可爱的笑脸：“这是我妈妈让我给你的，她说平安夜吃苹果，一整年都平平安安。”

我接过苹果，心里暖暖的，连指尖都带着甜味。

我们聊了很久，从喜欢的歌聊到爱看的电影，从学校的趣事聊到未来的梦想。他说他想考北方的大学，想看更大的雪，我说我也想考北方的大学，想和他一起看雪。说完这句话，我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颊瞬间红透了，恨不得把头埋进热可可杯子里。

他看着我，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却没有戳破，只是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的雪。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街道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只剩下路灯和便利店的暖光，在雪夜里格外温暖。墙上的时钟，指针一点点朝着零点靠近。

他突然站起身，对我说：“走，我们去门口看雪。”

我点点头，跟着他走到便利店门口。他拉开门，一股寒气涌了进来，带着雪的清新味道。我们站在屋檐下，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我们的头发上、肩膀上。

“冷不冷？”他脱下自己的围巾，轻轻绕在我的脖子上。围巾上带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雪松味，温暖瞬间包裹了我的脖颈。

我摇摇头，鼻子有点酸，却不敢说话，怕一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

他看着我，眼里的光比路灯还要亮。

墙上的时钟，发出了“滴答滴答”的声响，指针一点点指向零点。

“十、九、八、七……”他轻声数着，声音温柔得像雪。

我跟着他一起数，心跳越来越快，像要跳出胸腔。

“三、二、一！”

零点的钟声，从远处的钟楼传来，悠长而温暖。

烟花突然在天空中炸开，一朵朵绚烂的烟花，照亮了整个雪夜，也照亮了他的脸。

他转过头，看着我，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雪花落在我们的睫毛上，像一场无声的告白。

我看着他的眼睛，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勇气，想说些什么，却又被喉咙里的暖意堵住。

他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轻轻抬手，拂去我头发上的雪粒，指尖不经意间碰到我的脸颊，温热的触感，像一道电流，瞬间传遍全身。

“新年快乐。”他轻声说。

“新年快乐。”我也轻声回应。

烟花还在天空中绽放，雪还在漫天飞舞，便利店的暖光，在我们身后，晕开一片温暖的光晕。

我看着他的眼睛，心里想，要是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他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一副手套，递给我，手套是灰色的，和他的羽绒服一个颜色：“这个送给你，以后下雪的时候，就不会冻手了。”

我接过手套，手套上带着他的体温，温暖得让我想哭。

“谢谢。”我小声说。

“不用谢。”他笑了笑，“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朋友两个字，像一颗小小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一圈涟漪。

我点点头，却又有点失落。

他看着我，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过头，继续看着漫天的烟花。

烟花渐渐停了，雪也小了些，街道上，偶尔有汽车驶过，车灯划破夜色，留下两道温暖的光痕。

“要不要再进去喝一杯热可可？”他转过头，看着我。

我点点头，跟着他走进便利店。

暖黄色的灯光，再次包裹了我们。

他给我点了一杯热可可，还是加双倍的棉花糖。

我捧着热可可，看着窗外的雪，心里暖暖的。

虽然没有说出口的告白，但是这个平安夜，有雪，有热可可，有他，就已经足够美好了。

我看着他的侧脸，心里想，或许，有些喜欢，不需要说出口，就像雪落在地上，无声无息，却又真实存在。

墙上的时钟，又开始“滴答滴答”地走了起来，新的一年，就这样，在雪夜里缓缓流淌。

我看着他，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窗外的雪，还在慢悠悠地飘着，便利店的暖光，像一颗小小的太阳，在雪夜里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玻璃门上的雾气又厚了一层，我伸手去划，这一次，我画了两个挨在一起的小人，一个戴着围巾，一个揣着口袋，头顶上，是漫天的雪花。

他凑过来看了一眼，笑着问我：“这两个小人，是我们吗？”

我慌忙收回手，脸颊发烫，却还是点了点头。

他没说话，只是拿起我的手，在那两个小人旁边，又添了一颗歪歪扭扭的星星。

热可可的热气氤氲着我们的脸，窗外的雪还在下，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和时钟的滴答声，融在了一起。

收银台的阿姨又在哼着老歌，是他说过的那首，关于雪天和热可可的歌。

我低头看着杯子里的棉花糖，它慢慢融化在热可可里，像一颗心，沉在了杯底。

口袋里的苹果，还带着淡淡的果香，我知道，这个平安夜，会是我这辈子，最珍贵的回忆。

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里：“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喜欢吃关东煮的萝卜。”

我猛地抬起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睛里，那里面，有星星，有雪花，还有一个小小的我。

我，还在想着。

爱，还在亮着。

你，还在看着。

这个平安夜，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