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内,只有水流潺潺,荧光幽幽。
沈素织盯着古老织物上那朵凌霄花,又看看自己指尖的伤口。老妪的话萦绕不去:“锦书无字,唯血可读”。这“锦书”,是指这织物吗?“血”……难道是字面意思?
这念头让她不寒而栗,但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宿命般的吸引力。母亲以血浸染残绣,临终前留下讯息。这幅与之配套的古老织物,是否也需要类似的“钥匙”?
她看向石台上闭目调息、脸色依旧苍白的陆惊澜。不能冒险。万一错了,万一引发不可测的后果……
可她们只有三天。三天后,雾散,追兵至,以她们现在的状态,必死无疑。
沈素织的指甲再次掐进掌心,细微的刺痛让她下定决心。她将古老织物在膝上摊开,避开中央主要的图案区域,选中凌霄花旁边一处空白边缘。然后,她用那根从石缝中找到的、纹路奇特的锈针(她已用清水和石头尽量磨去表面浮锈),极其小心地,刺破了自己左手食指的指尖。
一滴鲜红的血珠,缓缓渗出。
她屏住呼吸,将血珠,轻轻滴落在织物那处空白边缘。
血珠落下,并未立刻渗开,反而像一颗小小的红宝石,在泛黄的织物表面微微滚动,然后,极其缓慢地……被吸收了。不是寻常布料吸水的晕染,而是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沿着织物极其细微的纹理,向内部延伸,勾勒出一道纤细的、淡红色的痕迹。
沈素织的心脏狂跳起来。有反应!
她紧盯着那道血痕延伸的方向。它并没有随意漫开,而是仿佛有生命一般,沿着某种既定的、肉眼难以察觉的“轨道”,蜿蜒前行,最终……连接上了那朵凌霄花绣样的某一根藤蔓线条!
就在血痕与绣线连接的一刹那——
整朵凌霄花绣样,忽然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不是反光,而是从内部透出的一种极其黯淡的、仿佛陈旧铜器般的暗金色光泽,一闪即逝!与此同时,沈素织感到怀中的“美人图”丝绢,也微微发热,上面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与她体内那微弱的气息产生了更强烈的共鸣!
更惊人的是,她的“眼前”,或者说,意识之中,突兀地闪过几个破碎的、模糊的画面:
—— 一只修长稳定的手(是母亲的手!),捏着一根闪着寒光的特殊长针,针尖刺入类似这幅古老织物的材料,引动金线,绣出凌霄花的一瓣……针法轨迹奇异,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和内力波动……
——一片弥漫的、灰白色的大雾,雾中隐约有曲折的山路,和一个模糊的、类似祭坛或碑刻的轮廓……
——几个零散的、无法理解的古老符号,与石板上刻痕类似,但组合方式不同……
画面闪现极快,且残缺不全,伴随而来的是剧烈的头痛和精神的骤然抽空感。沈素织闷哼一声,身体摇晃,差点栽倒,手中的织物和丝绢险些脱手。
“怎么了?”陆惊澜立刻察觉,睁开眼急问。
沈素织扶住石壁,大口喘息,额头上冷汗涔涔。她将刚才的发现和瞬间闪过的画面断断续续说了出来。
陆惊澜眼神锐利如刀。“血引……记忆残留?还是封印的信息?”她沉吟,“那老妪说‘锦书无字,唯血可读’,看来并非虚言。这织物和丝绢,恐怕都需要特殊血脉或方法才能激发。你看到的碎片……可能是制作这织物之人留下的‘印象’,或者是读取信息必须的‘引子’。”
“母亲的手……那种针法……”沈素织回忆着那惊鸿一瞥,“和‘心织’法门很像,但更复杂,更……有力量。像是在用内力‘编织’什么。”
“看来,你要走的路,不仅仅是读懂,还要学会‘使用’。”陆惊澜看向沈素织手中那几根锈迹斑斑的怪针,“那些针,或许就是工具。但你现在的情况,强行激发,负担太大。”
沈素织也知道。刚才那一瞬的精神消耗,比之前强行催动气息干扰敌人还要剧烈,她现在太阳穴突突直跳,视线都有些模糊。
“不能急……一点点来。”她虚弱地说,将织物和丝绢小心收起,那根沾了她血迹的锈针也擦拭干净包好。“至少,我们知道方向了。这织物和‘美人图’,是配套的‘钥匙’和‘锁’,或者说是‘地图’和‘解读手册’。”
她们需要食物。光喝水撑不了多久。沈素织的视线落在水池中和石室潮湿的角落。那里有一些缓慢游动的、近乎透明的小虾和贝类,还有石壁上一些深色的、肥厚的藓类。她不确定哪些能吃,哪些有毒。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从水帘方向传来。
不是水流声,更像是……什么东西在湿滑石头上爬行?
两人瞬间警觉。陆惊澜握紧了刀。沈素织也抓起了手边一块尖锐的石块。
声音靠近水帘,停顿了一下。然后,一个黑乎乎、湿漉漉的、约莫脸盆大小的东西,从水帘下方扒着石头,“咕噜”一下滚了进来,落在石室地面。
那是一只巨大的……乌龟?不,龟壳呈深褐色,布满奇特的花纹,头部狰狞,吻部突出,四肢粗壮,爪子锋利。它背上,用潮湿的藤蔓,绑着一小捆东西。
巨龟绿豆般的眼睛瞥了她们一眼,似乎毫无惧意,也不进攻,只是慢吞吞地爬到水池边,将背上的东西“卸”了下来——那是几块黑褐色的、块茎状植物,还连着泥土;一小串紫黑色的、类似野葡萄的浆果;还有几片宽大肥厚、散发着清香的不知名叶片。
做完这些,巨龟又慢悠悠地爬到石室一个角落,缩进壳里,仿佛睡着了一般。
沈素织和陆惊澜面面相觑。
这是……那盲眼老妪派来的?送食物?
沈素织小心地靠近那堆东西。块茎看起来像是某种山药或茯苓,浆果饱满,叶片似是可食用的野菜。她拿起一片叶子闻了闻,清香扑鼻,带着药草气。巨龟毫无反应。
“看来,那位‘守山人’,并不想我们饿死在这里。”陆惊澜低声道,“至少,暂时。”
沈素织心中稍安,但疑虑更深。老妪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遵守古老的盟约,帮助“天衣”后人?还是另有所图?
她们没有挑剔的余地。沈素织小心地用清水清洗了块茎和浆果,自己先尝试吃了一小口浆果和一点点块茎碎末。等待片刻,并无不适。她才将食物弄碎,喂给行动不便的陆惊澜。
有了食物和水,两人的体力终于得到了一丝补充。陆惊澜开始尝试用沈素织找来的坚韧草茎和木棍,进一步加固自己的腿,并忍着剧痛,尝试极其轻微地活动脚趾,促进血液循环,对抗可能的坏死。沈素织则继续在水池边荧光下,一边恢复精神,一边更谨慎、更缓慢地尝试以“心织”法门,配合微弱的血引(只用极少血),去感应、记忆那织物和丝绢上流淌的信息碎片,尝试理解那种独特的、将内力与针法结合的“编织”韵律。
时间在寂静与微光中流逝。洞中不知日夜,只能凭感觉估算。偶尔,那巨龟会醒来,慢吞吞爬出水帘,不知去向,过段时间又会带回新的块茎、浆果或一些可食用的菌类。它成了她们与外界(或者说,与那盲眼老妪)唯一的、沉默的联系。
沈素织的感应逐渐加深。她开始能勉强捕捉到那特殊针法轨迹的一鳞半爪,尝试用锈针在空气中虚划,配合微弱内息,竟能偶尔激起一丝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气流扰动。她对“美人图”上基础气息路径的引导,也稍微顺畅了一点点,虽然依旧艰难,且每次尝试后都精神疲惫,但不再像最初那样反噬剧烈到流鼻血。
陆惊澜的伤势依旧严重,但疼痛似乎缓解了些,脸色也不再那么死灰。她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调息,试图凝聚涣散的内力,同时也敏锐地留意着四周任何动静。
第三天(估算),当沈素织又一次从半冥想的感应状态中疲惫退出时,她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不是来自自身修炼的负荷,而是……来自外界。
她抬起头,望向水帘方向。
一直规律流淌的水幕,水量似乎……在减小?水声也变得微弱了些。
与此同时,石室内那些发光的苔藓,光芒也似乎变得不稳定,微微闪烁起来。
一直龟缩在角落的巨龟,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伸长脖子,朝着水帘方向,发出低沉沙哑的、仿佛警告般的“嗬嗬”声。
陆惊澜也睁开了眼睛,握紧了刀柄。
“雾……要散了?”沈素织喃喃道,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老妪说过,雾障只能维持三天。
而就在此时,水帘之外,那通往暗门甬道的方向,极远处,隐约传来了一声极其模糊的、却绝不属于这幽深地底的声响——
像是……金属敲击石壁的清脆回音?
有人,找到了暗门,正在下来?!
沈素织和陆惊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凛冽寒意。
三天之期将至,迷雾将散。而猎人,已经循着踪迹,将手伸向了这地底最后的藏身之所。
是听雨楼?北边的“狼”?还是……其他?
幽绿的磷光,未曾再亮起。那神秘的盲眼守山人,此刻又在何处?
石室内的微光不安地摇曳,映照着两张苍白而决绝的脸。短暂的安宁,结束了。真正的考验,随着那逼近的敲击声,正式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