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南锣鼓巷的茶馆藏在一条支巷深处，门脸古旧，招牌上的漆字已有些斑驳。下午两点差五分，温以宁推开沉重的木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周律师已经坐在最里侧靠窗的卡座里，面前摆着一壶普洱。他比六年前老了不少，两鬓斑白，眉头总习惯性地皱着，看到温以宁进来，立刻抬手示意。

“周叔叔。”温以宁在他对面坐下，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昨晚她几乎一夜未眠，那份所谓的“补充协议”像幽灵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

“来了。”周律师给她倒了一杯茶，浑浊的茶汤在白瓷杯里微微晃动。他没有寒暄，直接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推到温以宁面前。

“就是这份。”他压低声音，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茶馆里人不多，只有两桌客人，都离得较远。“我昨天回去又仔细看了几遍，越看越不对劲。”

温以宁打开档案袋，里面是几页复印纸，纸张已经泛黄，字迹有些模糊，但还能辨认。最上面是一份《股权质押补充协议》，甲方是她父亲的公司“宁远贸易”，乙方赫然写着“星耀资本有限责任公司”。协议条款极其复杂，核心内容是宁远贸易以其核心资产和几个重要合同未来的应收账款作为质押，向星耀资本融资一笔巨额短期周转资金。

签署日期，正是她家出事前三周。

“这笔融资，为什么我从没听我爸提起过？也没在正式破产案卷里看到？”温以宁的手指抚过那份协议，指尖微凉。

“问题就在这里。”周律师凑近些，声音更低了，“你看这几笔资金流向记录。”他指向后面几页复印件，上面是手写的笔记，记录着几笔大额资金进出，数字后跟着几个缩写字母和日期。

“这是我当年私下记的，怕自己记混了。这几笔钱，表面上是从星耀资本打到宁远账上，用于支付几笔快到期的货款和工程款。但你看时间——”周律师的手指在几个日期上敲了敲，“钱到账后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分几笔转出去了，收款方是几个我没听过的空壳公司，然后这些钱就消失了。”

温以宁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您的意思是，这笔融资从头到尾可能就是个圈套？钱只是走个过场，实际上并没有真正用于公司周转？”

“更糟的是，这份质押协议的法律效力很强。”周律师面色凝重，“一旦宁远无法按时还款——事实上，因为这笔钱根本没有用于实际经营，还款必然出问题——星耀资本就有权接管甚至变卖那些质押的核心资产和应收账款。这就像一个精心设计的捕兽夹。”

“可是我爸爸为什么会签这种东西？”温以宁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难受。父亲虽然算不上商业奇才，但也经商多年，不至于如此轻信。

周律师沉默了片刻，目光复杂地看着她：“这也是我困惑的地方。直到我翻到最后一页的备注。”

温以宁快速翻到最后一页，那是一份协议的附属页，角落有一行用钢笔写下的小字，字迹有些潦草，像是匆忙间记录：

“关联担保人：沈氏集团（沈崇山）。”

沈氏集团。沈崇山。

温以宁的呼吸骤然停滞。这个姓氏，这个名字……

“这个沈氏集团，是国内顶尖的综合性财团之一，低调但实力极其雄厚。沈崇山是掌舵人。”周律师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丝不解，“我不明白你父亲怎么会和这种级别的财团扯上关系，还让对方做担保。但如果有沈氏集团担保，你父亲放松警惕，签下这份看似‘优厚’的融资协议，就说得通了。”

温以宁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纸张在她手中发出细微的响声。

沈氏集团。沈聿珩也姓沈。她想起他低调却显赫的家世背景，想起他那些从未详细提及的家族产业……

难道……

不，不可能。这太荒谬了。

但那个姓氏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所有的侥幸心理。时间线也微妙地吻合——她家出事不久后，沈聿珩就“巧合”地得到了一个海外拍戏的机会，离开了国内大半年，归来后事业便一路飞升。

“周叔叔，”温以宁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您知道这个沈氏集团……主要有哪些家族成员吗？”

周律师摇摇头：“这种家族企业，公开信息很少。只知道沈崇山有一子一女，儿子似乎比较低调，女儿倒是偶尔出现在时尚杂志上。具体名字就不清楚了。”

温以宁握紧了手中的复印纸，纸张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以宁，这件事水可能很深。”周律师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神色，“我给你这些，是觉得你有知情权。但我不建议你深入追查。星耀资本背后是谁，沈氏集团为什么牵涉其中，我们现在毫无头绪。六年过去了，很多痕迹早就被抹干净了。”

“我知道。”温以宁将文件仔细收好，放回档案袋，“谢谢您，周叔叔。这些复印件我能带走吗？”

“本来就是给你的。你自己千万小心。”

离开茶馆时，午后的阳光刺眼，温以宁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站在巷口，看着人来人往，第一次对这座熟悉的城市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恐惧。

手机震动，是沈聿珩发来的微信。

【沈聿珩】：陈导那边希望这周五开一次剧本围读会，主要演员和核心编剧参加。时间地点稍后发你。】

看着那个星空头像，温以宁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久久没有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