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清，债了

转眼便过去了一月。

王老虎带着人踏进“静庐”时，林于正将最后一串铜钱仔细系好，与几锭大小不一的银块一起，放进一个半旧的靛蓝布包里。布包放在柜台正中，旁边摊开的账本上，墨迹簇新的一页，清楚罗列着各项收支，最后一行“应还王老虎本利总计”后面，是一个被圈起来的数字，与布包里的分量恰好吻合。

琴九不在堂内，后院传来极有节奏的、利落的劈柴声，每一下都稳稳落在该落的位置，透着一股井井有条的气息。

“林掌柜，忙着呢？”王老虎的声音打破寂静，他这次没急着拍桌子，目光先扫过店面——更整洁了，墙角那盆半死不活的绿植居然抽了新叶，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古怪混合味，而是一种清润的茶香。最后，他的视线落在柜台那个鼓囊囊的布包上，眼皮跳了一下。

林于闻声抬头，脸上没什么波澜，甚至顺手合上了账本。“王大哥，来得正好。”他语气平常，像在招呼一个普通的供货商，“东西准备好了，您过目。”

他直接将布包推了过去，动作干脆，没有迟疑，也没有刻意的讨好或畏惧。

王老虎到嘴边的威胁和嘲讽被堵了回去。他狐疑地抓起布包，入手沉甸甸，解开绳结，铜钱的微光和银块的亮色刺了他一下。他身后一个跟班机灵地凑上前，快速清点起来。堂内一时只剩下钱币相击的脆响，以及后院持续传来、安稳得有些过分的劈柴声。

“大哥，数目……对着呢，只多不少。”跟班低声回禀，语气里带着点难以置信。

王老虎盯着林于，想从这张过于平静的脸上找出强撑的痕迹，却发现对方甚至好整以暇地拎起炉上坐着的小铜壶，给自己斟了半杯热水，慢慢吹着。那份从容，让王老虎心里莫名有些打鼓。这书生，和一个月前那个看着蔫茶叶发愁、被他几句话吓得脸色发白的掌柜，简直判若两人。

“行啊，林掌柜，”王老虎干笑两声，将布包丢给手下，双手撑在柜台上，逼近几分，试图找回气势，“看来这小买卖，让你盘活了？来钱挺快啊！”

林于吹开水面的浮叶，啜了一口，才抬眼看他，眼神清亮：“没什么快钱，就是本分经营，精打细算。该赚的赚，该还的还。” 他特意顿了顿，“字据上写的数目，今天一次结清。”

“一次结清？”王老虎像是听到了笑话，哼了一声，“说得轻巧。这回是凑巧了吧？下次再借，可没这么便宜！”

这时，后院的劈柴声停了。琴九抱着一捆劈得大小均匀、棱角分明的柴禾走进来，额角带着细微的汗珠。他看也没看王老虎几人，径直走到炉边，将柴禾码放整齐，然后拿起抹布，开始擦拭灶台。他的动作依旧一丝不苟，沉默的存在感却让空气无形中凝滞了几分。

王老虎的话头再次被这无声的介入打断。他看向琴九，对方恰好将一块木柴精准地填入炉膛，火焰“腾”地一下旺了些，映得他侧脸轮廓分明，眼神专注得仿佛世间只有眼前这炉火。

林于顺着王老虎的目光也看了一眼琴九，嘴角微不可查地弯了一下，转回头对王老虎道：“字据上只写了这笔账，今天已经两清。至于下次，”他语气平淡却清晰，“我这地儿小，大概不会再劳烦王大哥了。”

他直接堵死了对方“下次”的由头。

王老虎憋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钱，对方一分不少地给了，态度不卑不亢，店里还有个让人摸不透深浅的伙计。继续发作，显得自己无理取闹；就这么走了，又觉得面子没找补回来。

“宿主！经济基础决定家庭地位！不，决定店铺主权！琴九先生的后勤保障就是最坚强的后盾！看到王老虎那便秘般的表情了吗？这就是金钱的力量和淡定气场结合的胜利！本系统宣布【债务清零】任务圆满成功！奖励‘初级财运小幅提升光环（时效三十天）’已加载！”777在林于脑中放起了无声的虚拟礼花。

“哼！”王老虎最终只是重重哼了一声，狠狠瞪了林于一眼，又瞥了瞥安静擦灶台的琴九，撂下一句，“算你识相！我们走！” 便带着人转身离开，这次连门都没敢弄出太大动静。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后巷，林于才彻底放松肩膀，长长舒了口气。他看着空了的布包，又看看账本上终于划掉的那笔沉重债务，感觉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琴九擦完了灶台，走到水缸边舀水洗手。洗得很仔细，连指甲缝都没放过。

“钱，给够了？”他背对着林于，忽然问。

“一分没少。”林于答道，声音带着轻松，“还多给了几十文，省得他找由头啰嗦。” 这是现代人的思维，用一点小利彻底堵嘴，避免后续麻烦。

琴九用布巾擦干手，转过身，目光落在林于脸上，似乎想确认他是否真的没事。看到林于眼中确有释然，他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后院西墙角，”他忽然说，“我埋了两坛去年的雪水，现在取用，正好。”

林于一怔。雪水烹茶，是极讲究的做法，原身记忆里只有模糊概念。琴九这是……

“清账，当饮清茶。”琴九补充道，语气依旧平淡，却让林于心头一暖。

“宿主！庆祝！听到了吗！琴九先生主动提出庆祝！这是爱的仪式感！虽然庆祝方式如此‘琴九式’——埋在地下的雪水！但本系统已经感动到要短路了！请务必答应他，并辅以深情的眼神！”777适时跳出，情绪高昂。

林于自动忽略系统的聒噪，看着琴九清澈的眼睛，笑了：“好啊。就用那新买的‘松萝’，尝尝你这雪水到底有什么不同。”

琴九“嗯”了一声，转身去取工具挖坛子。夕阳的余晖穿过窗棂，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稳稳地投在干净的地面上。

债还清了，心头敞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