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大会之后,家里有什么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不是天翻地覆的变化,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潮水,漫过了曾经干涸龟裂的河床,带来了湿润的水汽和重新孕育生命的可能。
刘耀文还是会早起准备早餐,但不再刻意避开宋亚轩用餐的时间。有时宋亚轩起得晚,他会留一份在保温板上,旁边贴一张便签,写着简单的提醒,比如“咖啡在左边壶里,小心烫”,或者画一个简笔的太阳。
他依然会去舞室排练,但出门前,会习惯性地跟宋亚轩说一声“我走了”,晚上回来,如果看到客厅亮着灯,宋亚轩在,他会停一下脚步,说一句“我回来了”。很平常的话语,却像小小的铆钉,将日常的框架一点点固定下来。
宋亚轩的回应同样落在实处。他记住了刘耀文排练的日子,如果那天不忙,他会开车去接。第一次去接的时候,刘耀文和舞伴们走出来,看到他等在车边,明显又愣了一下,耳根泛红,在同伴们起哄的声音里快步走过来,拉开车门坐进去,小声嘀咕:“你不用特意来的。”
“顺路。”宋亚轩总是这么说,笑着发动车子。
他知道刘耀文不信,但他需要这个借口,刘耀文也需要这个台阶。
两人之间的话依然不算多,但沉默不再难熬。有时一起在客厅看电影,宋亚轩会自然地递过去一个靠枕,刘耀文会接过,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看到好笑或紧张的地方,他们的目光会不经意间碰在一起,然后各自移开,嘴角却带着相似的弧度。
那只从祭典赢回来的狸猫玩偶,被刘耀文放在了卧室的飘窗上,和几盆绿植摆在一起,丑萌的样子有点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
宋亚轩放在钱包夹层里的、画着笑脸的便签,又多了几张。有的是提醒他带伞,有的是写着一两句偶然听到的有趣歌词,还有一张,是某天刘耀文心血来潮,照着教程学做舒芙蕾失败后,画的一个塌掉的、哭丧着脸的蛋糕,旁边写着:“物理攻击,失败。”
宋亚轩每次看到,都会忍不住笑出来。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笨拙的靠近,无声的回应,像春日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生长,填补着曾经的沟壑。
宋亚轩几乎要沉浸在这种日渐温暖的日常里。但他没有忘记潜藏的毒蛇。
林晟那边,私家侦探的调查在稳步推进,收集到的信息越来越具体,也越来越触目惊心。除了之前发现的灰色资金往来,林晟还利用宋亚轩前世给予的部分信任和资源,暗中侵占、转移了几处原本属于宋家边缘产业的利润,手法相当隐蔽。更重要的是,侦探发现林晟近期频繁接触一位背景复杂的海外华商,似乎在密谋一个涉及新能源板块的大项目,而这个项目,恰好与刘家正在重点布局的领域高度重合。
前世,刘家在这个项目上栽过大跟头,损失惨重,内部甚至因此出现动荡。当时宋亚轩完全没联想到林晟,现在想来,恐怕林晟在其中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甚至可能就是幕后推手之一。
这一世,他绝不会让林晟得逞。
宋亚轩开始利用自己重生者的先知,以及逐渐从父亲那里争取到的更多家族事务参与权,不动声色地布局。他悄悄提醒父亲注意新能源领域的某些政策风险和潜在竞争对手,又以个人投资名义,接触了几家前世被证明技术扎实、后来却被林晟联合资本打压吞并的小型科创公司,提前建立联系,埋下伏笔。
他做得很小心,大部分是通过可信的助理和幕僚去操作,尽量避免直接出面。他不想过早引起林晟的警觉,也不想让刘耀文察觉后担心——刘耀文自己的学业和舞蹈已经够忙了。
然而,毒蛇之所以危险,就在于它总能找到最脆弱的时机出击。
这天下午,宋亚轩正在书房处理邮件,手机响了,是一个不常联系的、宋家旁支的堂弟,宋哲。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急切和慌张。
“轩哥,出、出事了!你能不能来‘蓝湾’会所一趟?我……我好像惹上麻烦了!”
宋哲比宋亚轩小两岁,平时游手好闲,但胆子不大,算是宋家边缘人物。宋亚轩皱了皱眉:“什么麻烦?说清楚。”
“我……我前几天跟林晟哥他们玩牌,手气背,输了不少……今天他们叫我来‘谈’,我、我觉得不太对劲……轩哥,他们好像还提到了你和我姐夫……我有点怕……”宋哲语无伦次,背景音有些嘈杂。
林晟。牌局。提到他和刘耀文。
宋亚轩的眼神瞬间冷冽。他知道“蓝湾”是什么地方,表面上是个高级私人会所,私下里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和勾当也不少。林晟把宋哲弄到那里去,绝对没安好心。
“待在原地,别乱答应任何事,我马上到。”宋亚轩挂了电话,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他一边下楼一边快速思考。林晟这一手很阴险。宋哲再不成器,也姓宋。如果林晟在牌局上做了手脚,让宋哲欠下巨额赌债,或者更糟,引诱他沾上不该沾的东西并留下把柄,那就可以通过控制宋哲,来间接威胁、影响宋亚轩,甚至进一步牵扯到刘家。尤其如果赌局里还涉及了刘耀文的名义(哪怕是宋哲口无遮拦提了一句),事情会更麻烦。
他不能报警,那样会立刻把事情闹大,对宋哲、对宋家声誉都没好处。他必须亲自去,尽快把宋哲带出来,把可能的把柄清理干净。
走到门口,他顿住了脚步。
刘耀文今天下午没课,正在客厅的落地窗边,戴着耳机对着平板电脑上的视频练习新的舞蹈片段。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身上,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运动裤,动作舒展流畅,神情专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整个人干净又美好,与“蓝湾”那种污糟地方格格不入。
宋亚轩不想让他知道这些腌臜事,不想让那些阴影沾染到他。
他放轻动作,准备悄悄离开。
然而,刘耀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动作,摘下一边耳机转过头来。看到宋亚轩拿着外套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他脸上专注的神情褪去,微微蹙眉:“要出去?”
“嗯,有点急事,去处理一下。”宋亚轩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常。
“去哪?”刘耀文问,目光落在他略显紧绷的脸上。
宋亚轩顿了一下:“去见个朋友,很快就回来。”
刘耀文看着他,没有说话,但那清澈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他勉力维持的平静。宋亚轩忽然想起,刘耀文虽然比他小三岁,心思却极其细腻敏感。自己此刻的掩饰,恐怕漏洞百出。
果然,刘耀文放下了平板,走了过来。他站定在宋亚轩面前,仰头看着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坚持:“宋亚轩,你答应过的。”
宋亚轩一怔:“什么?”
“你说,如果林晟那边有什么事,要告诉你。”刘耀文的目光紧紧锁着他,“你现在这样,是因为他,对吗?”
宋亚轩哑口无言。他没想到刘耀文会这么直接,也没想到他会把之前的承诺记得这么清楚。
“是宋哲。”宋亚轩知道瞒不过,也怕刘耀文自己胡思乱想更担心,只好简略解释,“他被林晟弄到‘蓝湾’去了,可能中了圈套。我得去把他带出来。”
“‘蓝湾’?”刘耀文的眉头皱得更紧,他显然听说过那个地方的名声,“你一个人去?不行。”
“没事,我能处理。”宋亚轩安抚道,“那种地方,你不适合去。”
“你一个人去就不危险吗?”刘耀文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难得的急促,“林晟故意引宋哲去,很可能就是冲着你来的!他设好了局等你!”
宋亚轩何尝不知道。但他不能让刘耀文涉险。“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尽快去,趁他还没布置得更周全。耀文,听话,在家等我。”
他说着,就要转身开门。
手腕却被一把抓住。
刘耀文的手劲不小,指尖因为用力有些发白。他拽着宋亚轩,眼神是宋亚轩从未见过的固执和……一丝惊慌。
“我跟你一起去。”刘耀文斩钉截铁地说。
“不行!”宋亚轩立刻拒绝,“那种地方……”
“我知道‘蓝湾’是什么地方。”刘耀文打断他,语气出乎意料的冷静,“我也知道林晟是什么人。宋亚轩,你现在过去,如果他们要对你做什么,你一个人应付不来。多一个人,至少多一分照应。而且,”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却更清晰,“你现在过去,是为了宋家,也是为了……我们家。我不是需要被你护在身后、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
宋亚轩被他这番话震住了。他看着刘耀文紧抿的唇线和那双映着自己身影的、坚定的眼睛,心里翻江倒海。他看到了刘耀文的担心,看到了他的勇气,更看到了那句“我们家”背后,悄然生长的归属感和保护欲。
刘耀文不是在赌气,也不是冲动。他是真的在担心他,并且,试图和他并肩面对。
这个认知,让宋亚轩的心尖狠狠一颤,涌起一股混杂着酸涩、温暖和强烈保护欲的复杂情绪。
“耀文……”
“要么带我一起去,要么你也别想去。”刘耀文抓着他手腕的力道又紧了几分,毫不退让,“我可以换身衣服,不引人注意。我们快去快回,把宋哲带出来就走。”
时间紧迫,宋哲那边情况不明,多拖延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宋亚轩看着刘耀文不容置疑的眼神,知道再争执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而且,内心深处,他不得不承认,刘耀文的话有道理。林晟阴险狡诈,单独赴约确有风险。有刘耀文在身边,他确实会多一份底气,也多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好。”宋亚轩终于妥协,反手握了握刘耀文的手,“但你答应我,跟紧我,不要擅自行动,如果有任何不对劲,立刻找机会离开,不要管我,明白吗?”
刘耀文没有点头,只是说:“快走吧,路上说。”
两人迅速换了身不那么显眼的深色休闲装,宋亚轩给助理发了条加密信息简单说明情况并要求随时准备接应,然后便驱车赶往“蓝湾”。
一路上,宋亚轩简要跟刘耀文说了他的推测和计划。刘耀文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神色凝重但不见慌乱。
“到了那里,见机行事。”宋亚轩最后叮嘱,“林晟如果也在,他可能会说些难听的话,或者故意挑拨,别理他,我们的目标是把宋哲安全带出来。”
“嗯。”刘耀文应了一声,目光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的、那栋外表低调奢华的建筑,眼神沉静。
车停在“蓝湾”门口。门童上前,宋亚轩报出宋哲的名字和林晟可能用的化名,门童核对后,恭敬地引他们入内。
穿过灯光迷离、装饰考究的前厅,乘坐专用电梯直达高层。电梯门打开,是一条铺着厚重地毯的安静走廊,两侧是紧闭的包厢门,隔音极好,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一种无形的、奢靡又压抑的氛围弥漫在空气里。
服务生将他们引到最里面的一间包厢门口,敲了敲门,然后推开。
包厢很大,灯光调得昏暗暧昧。空气中弥漫着烟酒和高级香水的混合气味。正中的牌桌上散落着筹码和纸牌,但此刻没人玩牌。林晟果然在,他坐在主位的沙发上,姿态闲适,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酒。旁边或坐或站着几个穿着时尚、神色倨傲的男男女女,看气质不像善类。
宋哲缩在角落的另一张单人沙发上,脸色苍白,额头上都是汗,看到宋亚轩进来,像看到救星一样猛地站起来:“轩哥!”
他刚要冲过来,被林晟旁边一个高大的男人抬手拦了一下。
宋亚轩扫了一眼屋内情形,目光最后落在林晟身上,脸上没什么表情:“林晟,好兴致。我堂弟不懂事,打扰各位雅兴了,我带他回去。”
林晟慢悠悠地晃着酒杯,推了推金丝眼镜,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儒雅,只是镜片后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算计和一丝得意。
“亚轩,怎么这么见外?来了就坐嘛。”他仿佛才看到宋亚轩身后的刘耀文,笑容更深了些,“哟,耀文也来了?真是稀客。看来亚轩现在走哪儿都带着你,感情真好。”
这话听着是调侃,实则恶意满满,暗指宋亚轩被“拴住”了。
刘耀文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
宋亚轩没接话茬,径直走向宋哲:“小哲,过来。”
宋哲想动,又怯怯地看了一眼拦着他的男人。
林晟笑了笑,抬手示意那男人让开。宋哲这才连滚爬爬地跑到宋亚轩身边,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发颤:“轩哥,他们……他们说我欠了好多……”
“欠了多少?”宋亚轩冷静地问。
林晟报了一个数字,不小,但对宋家来说不算伤筋动骨。但重点显然不是钱。
“小哲年轻不懂事,玩牌嘛,有输有赢,很正常。”林晟站起身,走到宋亚轩面前,距离近得有些压迫感,“钱是小事。不过亚轩,咱们这么久没见,你一来就要走,太不给面子了吧?正好,我这儿有位朋友,刚从国外回来,对新能源市场特别感兴趣,听说你们宋家和刘家最近也有意涉足,一起聊聊?”
他指向沙发上一位一直沉默打量着宋亚轩和刘耀文的中年男人。那男人穿着中式褂衫,手里盘着串,眼神精明锐利,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老狐狸。
宋亚轩心中冷笑。果然,赌债是饵,真正的目的在这里。想通过宋哲把他引过来,然后借机把他和刘耀文拖进所谓的“项目合作”里,恐怕下一步就是设下更深的陷阱。
“抱歉,今天没空。”宋亚轩拒绝得干脆利落,“家里还有事。欠的钱,明天我会让人送到你公司。小哲,我们走。”
他转身就要带人离开。
“亚轩,”林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依旧温和,却透着一股寒意,“别急着走嘛。有些事,你可能还不清楚。比如……你这位好堂弟,刚才玩得高兴,可不只是输了钱,还……说了些挺有意思的话。关于你,关于耀文,甚至关于两家的一些……未公开的计划。”
宋哲浑身一抖,脸色惨白如纸。
宋亚轩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林晟,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林晟摊摊手,笑容无辜,“就是觉得,年轻人嘴不严,容易坏事。今天是在我这里,大家都是朋友,听了也就听了。可万一哪天,他在别的地方也这么‘心直口快’……那就不好说了,对吧?”
赤裸裸的威胁。用宋哲的口无遮拦和可能的把柄(甚至可能是被诱导或陷害沾上的),来要挟宋亚轩就范。
包厢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那几个男女也放下了酒杯,目光不善地看了过来。
刘耀文上前一步,挡在了宋亚轩和宋哲侧前方,虽然没说话,但挺直的脊背和冷冽的眼神,清晰地表达了他的立场。
宋亚轩看着林晟志在必得的笑容,又看了看身边吓得发抖的宋哲和护在他身前的刘耀文,心中怒火与寒意交织。他知道,今天如果不能妥善解决,后患无穷。
深渊就在眼前,毒蛇吐信。
他必须万分谨慎,每一步都不能错。
“哦?”宋亚轩忽然也笑了,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小哲说了什么,我倒是很好奇。不如,林学长你也说给我听听?如果是胡言乱语,我回去自然好好管教。如果是有人故意诱导甚至……伪造了什么,那恐怕,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事了。”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目光锐利地直视林晟。
“毕竟,”宋亚轩缓缓补充,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污蔑、构陷,甚至非法拘禁、敲诈勒索……这些罪名,哪一个,都不好听。林学长你是体面人,应该比我更清楚,有些线,碰不得。”
话音落下,包厢里一片死寂。
林晟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僵硬。他没想到宋亚轩会如此强硬,如此直接地把话挑明,甚至隐隐有反将一军的架势。
那个盘串的中年男人,眼神也微微闪动,重新打量起宋亚轩,似乎在评估他的分量。
刘耀文站在宋亚轩身边,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冷冽气场,心跳得很快,却不是害怕,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他看着宋亚轩挺直的背影,看着他为了家人(包括自己)直面威胁的坚定,心底某个角落,又有一块坚冰,悄然融化。
宋亚轩毫不退缩地与林晟对视着。
他知道,这是一场心理战。林晟不敢真的在这里对他怎么样,但试图用恐吓和把柄逼他就范。
他不能退。
为了身后的人,也为了他们好不容易重新开始的未来。
深渊的阴影已然迫近,但他绝不会再像前世一样,被轻易拖入黑暗。
这一次,他要带着他在乎的人,一起,把光带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