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嗡声和角落香薰机微弱的水流声。灯光暧昧地洒在林晟镜片后闪烁不定的眼睛上，也照亮了宋亚轩毫不退让的冷峻侧脸。
林晟确实没料到宋亚轩会如此强硬。在他印象里，宋亚轩虽然有时任性骄纵，但在这种涉及灰色地带的场合，往往会因为缺乏经验和忌惮而选择妥协，尤其还带着个看起来干净得不沾尘埃的刘耀文。他本意是施压，逼迫宋亚轩坐下来“谈”，只要上了谈判桌，他就有信心用精心准备的陷阱套住对方。
可宋亚轩不仅没被吓住，反而直接将事情定性为“污蔑构陷”甚至“非法拘禁”，把球踢了回来。这完全打乱了他的节奏。
那个盘串的中年男人——后来宋亚轩知道他叫钟鼎，背景复杂，游走于灰色地带——此刻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沙哑：“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林先生也是一番好意，想介绍朋友认识认识。”
他说话慢条斯理，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目光在宋亚轩和刘耀文身上来回扫视，尤其在刘耀文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对他格外沉静的气场有些意外。
“好意心领了。”宋亚轩语气稍缓，但态度依旧明确，“不过今天时机不合适。家里长辈还在等。宋哲欠的账，明天一定结清。至于他说的那些话……”他看了一眼抖如筛糠的宋哲，“如果是真的，我会处理；如果是有人别有用心诱导甚至编造，我也绝不会坐视不理。钟先生是明白人，应该知道，有些浑水，蹚进去容易，想干净上岸就难了。”
这话既给了钟鼎台阶，也暗含警告——别跟着林晟瞎搅和，宋家和刘家不是那么好拿捏的软柿子。
钟鼎眼睛微微眯起，盘串的手指停了下来，若有所思。他混迹多年，最懂权衡利弊。林晟许了他不少好处，但前提是能拉宋亚轩入局。现在看这宋家少爷的态度，强硬且清醒，旁边那个联姻的刘家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眼神清亮坚定，不见丝毫怯懦。强扭的瓜不甜，还可能惹一身腥。这笔生意，风险似乎比预想的要大。
林晟察觉到了钟鼎的动摇，心中一急，脸上却笑容不变：“亚轩，你这话说的，好像我要害你似的。咱们这么多年交情……”
“交情是交情，生意是生意。”宋亚轩打断他，不想再虚与委蛇，“林学长，今天我们就先告辞了。小哲，走了。”
他再次转身，这次步伐坚定，不再停留。刘耀文紧跟在他身侧，目光警惕地留意着林晟和他那几个同伴的动静。宋哲则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跟在宋亚轩后面。
林晟的手在身侧攥紧，指节发白。他盯着宋亚轩决绝的背影，还有刘耀文亦步亦趋的护卫姿态，眼神阴鸷得几乎要滴出水来。计划好的瓮中捉鳖，竟然就这样让到嘴的鸭子飞了？还让对方反将一军，在钟鼎面前落了下风！
他不甘心。眼看宋亚轩就要走到门口，他忽然提高声音，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惋惜：“亚轩，你现在是有人护着了，翅膀硬了，连学长的话都听不进去了。不过，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耀文想想吧？刘家最近在新能源那块动作不小，树大招风啊。我听说，好像有些不太好的风声……”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直接指向刘家了。他就不信，涉及到刘耀文的家业，宋亚轩还能无动于衷。
！
果然，宋亚轩的脚步停下了。
刘耀文的呼吸也微微一窒，看向宋亚轩。
宋亚轩缓缓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锋，直直射向林晟。
“林晟，”他连“学长”都不叫了，声音平静得可怕，“我最后说一次。刘家的事，不劳你费心。你听到什么‘风声’，最好烂在肚子里。如果让我知道，有什么不干不净的‘风声’是从你这里吹出去的，或者跟你有半点关系……”
他顿了顿，向前走了两步，逼近林晟，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他们两人和近处的刘耀文能听清：
“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树大招风’，什么叫……引火烧身。”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狠狠扎进林晟耳中。那眼神里的狠厉和决绝，是林晟从未在宋亚轩身上见过的，竟让他心底猛地生出一股寒意。谢谢
宋亚轩说完，不再看他，径直拉开门，带着刘耀文和宋哲大步离开。
走廊厚重的地毯吞没了脚步声，直到电梯门关上，隔绝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包厢，宋哲才腿一软，差点瘫倒，被宋亚轩一把扶住。
“轩哥……我、我……”宋哲吓得语无伦次，满脸鼻涕眼泪。
“闭嘴，回去再说。”宋亚轩脸色依旧冷峻，按下电梯按钮。
刘耀文站在他身边，看着电梯镜面里宋亚轩紧绷的下颌线和他扶住宋哲的手臂，又想起刚才宋亚轩为了维护刘家，对林晟说的那句狠话，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酸涩又滚烫。
一路无话。直到坐进车里，驶离“蓝湾”那片奢靡又阴暗的区域，汇入主干道的车流，宋亚轩才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背微微松懈下来。
“没事了。”他低声说，更像是对自己说。
刘耀文坐在副驾，侧头看着他。车窗外的流光掠过宋亚轩的侧脸，能看到他额角细微的汗珠和眼底尚未完全褪去的冷意。刚才在包厢里那个气势逼人、寸步不让的宋亚轩，和此刻这个微微透出疲惫的男人重叠在一起，让他心里堵得慌。
“你……怎么知道他会拿刘家说事？”刘耀文问。
宋亚轩沉默了一下。“猜的。他那种人，不达目的不会罢休。拿你或你家来威胁我，是他能想到的最有效的方法。”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抱歉，把你卷进来。”
“是我自己要跟来的。”刘耀文立刻说，语气有点急，随即又平复下来，“而且，你刚才……做得很好。”
宋亚轩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刘耀文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耳根微红：“我的意思是……你没被他吓住，也没妥协。还……护着我们家。”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几乎要被车流声掩盖。
但宋亚轩听见了。一股暖流冲散了胸腔里残留的寒意和怒意。他握紧了方向盘，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后座的宋哲这时终于缓过劲来，带着哭腔开始解释：“轩哥，我真不是故意的！是林晟他们说就是朋友小聚，玩两把，输赢不大……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手气就那么背，越输越多……后来他们就说要‘聊聊’，还一直灌我酒，问我家里的事，问你和姐夫……我、我喝多了，可能说了些不该说的……”
“你说了什么？”宋亚轩从后视镜看他，语气严肃。
“我……我不记得了，真的！”宋哲拼命摇头，“可能吹牛了，说家里生意多好，说姐夫家新能源项目多厉害……其他的我真不记得了！轩哥，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跟林晟来往了！你别告诉我爸……”
宋亚轩揉了揉眉心。宋哲估计是被套了话，但具体说了多少机密，很难判断。林晟肯定做了录音或录像，这就是他手里的把柄。
“回去写份详细的经过，从他们怎么联系你开始，到今晚说的每一句话，尽可能回忆。”宋亚轩吩咐，“写清楚，然后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里也别去，等事情处理完。听到没？”
“听到了听到了！谢谢轩哥！”宋哲如蒙大赦。
先把宋哲送回家，叮嘱他家人看紧点，宋亚轩才和刘耀文返回自己的住处。
夜已深，城市依旧灯火通明，但属于他们的这片空间，终于安静下来。
进门，开灯。温暖的光线驱散了从“蓝湾”带回来的阴冷气息。
刘耀文换了鞋，站在原地，看着宋亚轩脱下外套，略显疲惫地松了松领口。他想起宋亚轩挡在他身前时挺直的背影，想起他对林晟说的那些话，心里翻涌的情绪再也压不住。
“宋亚轩。”他叫了一声。
宋亚轩回过头。
刘耀文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里映着灯光，也映着宋亚轩的身影。“今天的事，是不是还没完？林晟手里如果有宋哲的把柄，或者……他真的对刘家的项目动了歪心思，你打算怎么办？”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敷衍的认真。
宋亚轩知道，瞒不住了。刘耀文比他想象的更敏锐，也更坚韧。他不再是需要被完全保护在羽翼下的雏鸟，而是可以并肩面对风雨的同伴。
他走到客厅沙发坐下，示意刘耀文也坐。
“是，没完。”宋亚轩坦诚道，“林晟盯上我们两家不是一天两天了。新能源项目，是他下一个目标。宋哲的事，只是个引子，他想借机把我拉下水，甚至控制我，从而影响两家的决策。”
刘耀文在他旁边坐下，微微蹙眉：“那你打算怎么应对？需要我做什么？”
宋亚轩看着他认真询问的样子，心里软成一片。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刘耀文放在膝盖上的手。刘耀文指尖微凉，但没有躲开。
“耀文，你相信我吗？”宋亚轩问。
刘耀文看着他，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尽管仍有疑虑，尽管转变突如其来，但今晚宋亚轩的表现，之前点点滴滴的改变，还有此刻他眼中的坦诚和请求，让他愿意去相信。
“好。”宋亚轩收紧手指，仿佛要从这交握中汲取力量，“这件事，我一个人处理可能力量不够，也容易有疏漏。我需要你帮我。”
“怎么帮？”
“第一，关于林晟可能对刘家项目使绊子的事，我需要更具体的信息。有些内部的风吹草动，或者可疑的接触，你在刘家，或许能听到、看到一些我不容易察觉的东西。不用刻意去打探，平时多留意就好。”
刘耀文点头：“这个我可以。”
“第二，”宋亚轩目光沉凝，“林晟这个人，做事不会留明显把柄，但一定有迹可循。他之前通过我，接触过一些宋家边缘的产业和资源，可能已经动了手脚。我这边在查，但有些渠道和记录，可能绕不开刘家的一些关系网。如果……我是说如果，需要的时候，你能不能帮我确认一些信息的真伪，或者提供一些便利？”
这是更进一步的信任托付，涉及家族信息和资源。刘耀文没有立刻答应，他思考了片刻，才郑重地点头：“如果是为了对付林晟，保护两家利益，我可以。但具体怎么做，我要知道你的计划，不能盲目。”
“当然。”宋亚轩松了口气，刘耀文的谨慎让他更安心，“我会把我知道的、查到的，都告诉你。我们一起商量。”
他顿了顿，看着刘耀文的眼睛，声音低缓而坚定：“耀文，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这是‘我们’的事。林晟想伤害的，是我们共同在意的人和家。所以，这次，我们并肩作战，好吗？”
并肩作战。
这四个字，像带着温度的石子，投入刘耀文心湖，激起层层涟漪。从小到大，他习惯了一个人面对很多事，习惯了付出而不求回应，习惯了被忽视甚至被伤害。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如此郑重地邀请他“并肩”，将后背交托给他，将他视为平等的、可以依靠的伙伴。
尤其是这个人，是宋亚轩。
是那个曾经将他推得更远的宋亚轩。
酸涩的热意冲上眼眶，刘耀文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湿意逼回去。他反握住宋亚轩的手，用力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哑，却无比清晰：
“好。”
一个简单的字，却重若千钧。
协议达成，信任的桥梁在危机中悄然加固。他们不再是各自为战的孤岛，而是被共同目标连接起来的同盟。
夜更深了。但书房里的灯，亮了很久。
宋亚轩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调出了一部分他已经收集到的、关于林晟可疑资金往来和项目操作的资料。他没有全盘托出重生的事，而是以“早就察觉不对，暗中调查”为理由。
刘耀文坐在他旁边，仔细地看着屏幕上的信息，时而蹙眉，时而提出疑问。他的思维很敏捷，对金融和商业运作的理解也比宋亚轩预想的要深，很快就抓住了几个关键点。
“这里，这笔境外转账的路径很可疑，中间经过的壳公司，我好像听舅舅提过一次，不太干净。”
“新能源项目的前期调研报告，这份数据和我之前在爸爸书房偶然看到的一份内部评估，有细微出入，这里，还有这里……”
“林晟接触的这家海外华商，钟鼎……我好像有印象。妈妈之前参加一个慈善拍卖，好像提过这个人名声不太好，但很会钻营。”
一条条线索，一点点拼图，在两人的讨论和分析中逐渐清晰。
宋亚轩看着刘耀文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因为思考而微微抿起的唇，看着他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记录要点的样子，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慨和暖意。
这就是他错失了两世的人。聪明，坚韧，内心柔软却自有锋芒。
前世他瞎了眼，看不到这颗明珠的光芒。这一世，他何其有幸，能有机会重新认识他，靠近他，甚至……得到他的信任和并肩。
“累了就先休息吧。”宋亚轩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凌晨。
“你不也没休息？”刘耀文头也没抬，还在对比两份资料，“把这个疑点确认完。”
宋亚轩笑了笑，没再劝。他起身去厨房热了两杯牛奶，端回来放在书桌上。
刘耀文终于放下平板，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端起牛奶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暖了身体，也似乎驱散了一些深夜的疲惫和紧绷。
“谢谢。”他低声说。
“该我谢你。”宋亚轩看着他，“没有你，很多线索我可能发现不了。”
刘耀文摇摇头，没说话。灯光下，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神情安静。
“耀文，”宋亚轩忽然开口，“等这件事处理完……我们去旅行吧。就我们两个。去个安静的地方，看山，看海，或者就找个小镇住几天。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
刘耀文抬起眼，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旅行？只有他们两个？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事。
但此刻，看着宋亚轩眼中温柔的期待和一点点小心翼翼的忐忑，他心底那片荒芜了许久的土地，仿佛有春风拂过。
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很轻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听在宋亚轩耳中，却如同天籁。
他知道，漫长的坚冰期，正在加速消融。而并肩作战的经历，将是淬炼信任与情感最好的熔炉。
窗外，夜色如墨，繁星隐匿。
但书房内，灯光温暖，两人并肩而坐的身影，被柔和的光线勾勒成一幅宁静又充满力量的画面。
深渊的阴影尚未散去，前路仍有险阻。
但这一次，他们不再孤单。
并肩，便有了劈开黑暗的勇气。
作战，才知彼此是可以托付后背的依靠。
长夜将尽，黎明可期。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