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整夜,晨起时檐角悬着剔透的冰棱,日光一照,碎金似的洒了满室。
顾逸景是被一阵酥酥的痒意扰醒的,睁眼便撞进谢诗沅含笑的眸子里——那人正用指尖轻轻刮着他的脸颊,指腹上还沾着松子的清香。暖榻边的小几上,铜壶里的米酒还温着,旁边摆着一碟剥好的松子仁,堆得比昨夜更高些。
“一百颗早剥完了,”谢诗沅捏起一颗送进他嘴里,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还想再吃些?”
顾逸景含着松子仁,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偷食的小松鼠。他瞥见谢诗沅指尖的薄茧,心头一软,伸手握住那只手:“疼不疼?”
谢诗沅低笑出声,反手握紧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摩挲:“为你剥一辈子,也不疼。”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侍从的轻唤,说是江南送来的春信,还有新采的明前茶。
顾逸景眼睛一亮,挣开谢诗沅的怀抱就往窗边跑。窗棂推开时,冷冽的风裹着梅香涌进来,他却毫不在意,只顾着去接那封带着墨香的信笺。谢诗沅跟在他身后,默默替他拢紧了身上的狐裘,指尖拂过他耳尖的薄红,眼底的笑意浓得化不开。
信上写着江南的春色,桃花已缀满枝头,乌篷船正泊在渡口,只待东风一吹,便可扬帆。顾逸景看得入了神,连谢诗沅何时站到他身后都未察觉,直到那人的呼吸拂过他的耳畔:“既如此,我们便明日动身。”
“真的?”顾逸景猛地回头,撞进谢诗沅怀里,鼻尖蹭到他衣襟上的龙涎香,熟悉的味道让人心安。
谢诗沅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眼底盛着漫天风雪,也盛着他一人的身影:“自然是真的。奏折我已批完,边关亦无战事,正好陪你去看江南的桃花。”
收拾行囊的事,自有下人去做。顾逸景却执意要亲手整理两人的衣物,他将谢诗沅常穿的玄色锦袍与自己的月白长衫叠在一起,又把那枚并蒂莲玉佩小心翼翼地放进锦囊,贴身收好。谢诗沅倚在门边看他忙忙碌碌,嘴角的笑意就没停过。
临行那日,天朗气清。马车驶出城门时,顾逸景撩开车帘回望,见宫墙巍峨,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压抑。他转头看向身侧闭目养神的谢诗沅,忍不住伸手,轻轻描摹着他的眉眼。
谢诗沅睁开眼,捉住他作乱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在看什么?”
“看你,”顾逸景坦坦荡荡,眼底闪着狡黠的光,“看摄政王大人,怎么就栽在了我手里。”
谢诗沅低笑,将他揽进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肩头:“能栽在你手里,是我的福气。”
马车一路向南,越往南走,春意便越浓。官道两旁的杨柳抽出了新芽,田埂上的荠菜绿油油的,偶有牧童骑着黄牛经过,笛声悠扬,惹得顾逸景掀着车帘,看不够似的。
抵达江南时,恰逢一场春雨。细雨霏霏,打湿了青石板路,也打湿了满城的桃花。谢诗沅撑着一把油纸伞,牵着顾逸景的手走在巷陌里,脚下的青石板泛着温润的光,两旁的桃花树伸过墙头,落下纷纷扬扬的花瓣,沾了两人满身。
他们坐了乌篷船,泛舟西湖。船娘摇着橹,唱着软糯的江南小调。顾逸景靠在谢诗沅怀里,听着水声潺潺,鼻尖萦绕着桃花香与他身上的龙涎香,只觉得岁月静好,大抵便是这般模样。
谢诗沅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与顾逸景腰间的那枚一模一样,也是并蒂莲的纹样。他将玉佩系在顾逸景腰间,两枚玉佩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是……”顾逸景摩挲着新玉佩,眼底满是惊喜。
“一对的,”谢诗沅低头,在他额上印下一吻,“你一枚,我一枚,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顾逸景的眼眶倏地红了,他伸手搂住谢诗沅的脖颈,主动吻上他的唇。细雨落在油纸伞上,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他们伴奏。船外的西湖烟波浩渺,船内的两人相拥而吻,桃花瓣落在伞面上,又滚落在他们的发间,成了最浪漫的点缀。
后来,他们去了灵隐寺。方丈见他们相携而来,眉宇间满是温柔,笑着赠了他们两串佛珠,道是“姻缘天定,白首不离”。
谢诗沅牵着顾逸景的手,跪在佛像前,不求富贵荣华,不求权倾天下,只求岁岁年年,与眼前人相守。
顾逸景看着他虔诚的侧脸,忽然想起三年前上元节的那场相遇。原来那日的惊鸿一瞥,早已注定了今生的相守。
归程那日,桃花依旧灼灼。顾逸景坐在马车上,靠在谢诗沅怀里,翻看着一本新得的话本。谢诗沅则握着他的手,在他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字,写的是“逸景”,也是“余生”。
马车缓缓驶过长街,窗外的桃花纷飞,像一场永不落幕的春雪。顾逸景抬头看向谢诗沅,撞进他满是温柔的眼眸里,忽然笑了。
寒潭生花,冰雪消融,原来这世间最动人的情诗,从来都写在寻常的朝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