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珑浑浑噩噩,跟着道济来到了山林深处一座古刹的寺庙,匾额上写着“灵隐禅寺”四个大字。她跟着师傅信步走入,只想寻个清净地,却不知这一步,踏进了一个光怪陆离却又温暖异常的世界。
寺里的氛围与她熟悉的西陵朝堂、边关沙场截然不同。她最先认识的是赵斌和陈亮,两个爽朗的年轻人,是圣僧道济的俗家弟子。他们见她孤身一人,神色落寞,便热情地招呼她,仿佛早就知道她会来。更让她惊奇的是,他们身边总跟着一只通体雪白、眼睛红宝石般剔透的小兔子,名叫白雪。这只兔子极通人性,常惹得赵斌又气又笑,两人(或许该说一人一兔?)之间的亲昵,让紫珑感到一种陌生的暖意。
道济依旧疯癫,摇着破扇子,喝着葫芦里的酒,却总能在只言片语中点醒她。赵斌和陈亮自然成了她的师兄,对她这个“师妹”照顾有加。
真正让紫珑惊得差点跳起来的事,发生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正与赵斌、陈亮在院中说话,那只安静蹲在一旁的白雪,周身忽然泛起柔和的白光,光影扭曲间,竟化作一个身着白衣、笑靥如花的少女!紫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已按上腰间并不存在的剑柄。
“师……师妹,别怕!”赵斌连忙摆手,脸上竟有些不好意思,“这是白雪,她……她其实是兔子精。”
陈亮也笑着解释:“是啊,紫珑师妹,在灵隐寺,这类事不稀奇。”
监寺师伯广亮和必清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广亮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打趣道:“哎呀呀,看看赵斌这小子,脸都红啦!他和白雪可是一对儿,咱们寺里都晓得!”
人兔恋? 紫珑只觉得以往二十年来建立的认知正在崩塌。她出身微末,长于王府,见惯了权谋征战,却从未想过这世间真有精怪,还能与人相恋。道济师父摇着扇子,优哉游哉地走过,留下一句:“小珑儿,这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何必执着于皮相表象?心里快活,才是真快活。”这话,像颗石子,在她心湖里漾开圈圈涟漪。
白雪性格活泼烂漫,很快就和性情原本洒脱、只是被情所伤的紫珑成了好友。她带着紫珑认识寺里形形色色的“人”,分享她与赵斌之间那些啼笑皆非的故事。紫珑渐渐发现,在这里,身份、种族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份毫无保留的真诚。这灵隐寺,就像一个温暖的大家庭,慢慢融化着她心中的冰封。
不知不觉,紫珑已在灵隐寺住了半年。往日征战带来的戾气渐渐被晨钟暮鼓抚平,但心底那个玄衣身影带来的伤痛,却只是沉潜了下去,并未消失。
一日,道济师父将她唤到跟前,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摇着破扇子问:“小珑儿,在寺里住了这些时日,你觉得如今心境怎么样了?”
紫珑愣了一下,不知师父为何突然如此正式地发问。她沉吟片刻,老实回答:“比来时平静了许多,多谢师父和师兄们照拂。”
道济眯着眼,看向远处正在帮广亮师伯干活、却不时偷瞄白雪的赵斌,缓缓说道:“嗯,平静了就好。不过,或许你心里恨的那个那个人,他心里的煎熬,未必比你轻松。”
紫珑心头猛地一刺,下意识反驳:“他?他权倾朝野,一心辅佐他的君王,何来痛苦?”
道济转过头,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仿佛能看进她灵魂最深处:“痴儿啊痴儿。这世上,最痛的未必是挨刀的人。有时候,那个不得不亲手挥刀的人,才更痛苦。因为他要承受的,除了你的恨,还有他自己的悔与责。”
动手的人……更痛苦? 紫珑怔在原地。会吗?他会痛苦吗? 她从未想过这个可能。风静海那张总是波澜不惊、深沉如海的面容浮现在眼前。她只记得他朝堂上的“臣附议”,记得风雪烟雨楼的失约,记得他亲手斩断情丝时的决绝。她一直以为,那是他权衡利弊后冷静的选择,是忠君爱国高于儿女私情的理所当然。
道济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叩开了一扇她从未敢触碰的门。难道他那份“如卿所愿”的承诺背后,真的隐藏着她不曾察觉的沉重?难道他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冷静之下,也藏着不为人知的波澜?
她想起离别前夜,他书桌上那盏彻夜未熄的孤灯,想起他握笔时微微发白的指节,想起他最后看她那一眼,那复杂得让她至今无法解读的眼神……当时只道是寻常,或是他虚伪的掩饰,如今细想,莫非别有深意?
一阵风吹过,庭前的菩提树叶沙沙作响。紫珑望着树叶间斑驳的光影,心中那座由恨意和委屈筑起的高墙,第一次,悄然裂开了一道细缝。她还需要时间,去慢慢消化这个全新的、颠覆性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