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珑初入灵隐寺时，闹出的最大笑话，竟与厨房有关。

话说那日，监寺广亮师伯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对刚安顿下来的紫珑道：“小珑儿啊，寺里不养闲人。你既已拜师，往后也得轮值做些活计。今日起，你先跟着学学做饭吧！”

紫珑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里面锅碗瓢盆，一脸茫然。行军打仗她在行，布阵杀敌她不惧，可这灶台之事……她十岁前是乞儿，有上顿没下顿；十岁后入王府，自有厨娘伺候。这双手握过剑、执过笔，却唯独没拿过锅铲。

“师伯，我……”紫珑试图推脱。

“哎呀呀，不会可以学嘛！”广亮不由分说将她推进厨房，“谁也不是生来就会的。诺，今日午膳的青菜就交给你炒了！”

一旁的白雪化回兔形，蹦跳着过来，红眼睛里满是好奇。赵斌和陈亮听说新师妹要下厨，也凑在门口看热闹。

半个时辰后，灵隐寺厨房方向冒出滚滚黑烟。

“走水啦？！”必清小和尚尖叫着跑去打水。

等众人赶到，只见厨房里一片狼藉。紫珑灰头土脸地站在灶台前，锅里一团黑乎乎的不明物体正冒着诡异的绿烟。旁边的砧板上，青菜被剁得七零八落——她用的是切肉的手法，力道之大，险些将砧板劈成两半。

“这、这是菜？”广亮颤抖着手指着锅里。

紫珑抹了把脸上的烟灰，认真道：“我看火候不够，又添了把柴。青菜应先杀其锐气，再以猛火攻之，待其溃不成军，便可出锅。”

赵斌和陈亮对视一眼，憋笑憋得满脸通红——这位师妹，是把炒菜当打仗了。

道济摇着破扇子晃悠进来，用扇尖拨了拨锅里的“战利品”，啧啧道：“了不得，了不得！这哪是青菜，分明是暗器！吃下去非得去地府走一遭不可！”

紫珑不服：“师父，兵法有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烹饪之道，也当随机应变。”

“变你个头！”广亮心疼地看着被糟蹋的青菜和险些烧穿的铁锅，“从今日起，严禁你踏入厨房十步之内！”

众人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然而谁都没想到，这次惨败非但没打击到紫珑，反而激起了她的好胜心。她忽然觉得，这灶台之事，与行军打仗颇有相通之处：都要讲究火候（时机）、调配（兵力）、掌控全局。而且，当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时，那种满足感，竟不亚于打胜一场战役。

从此，紫珑爱上了做饭。

可惜，爱是一回事，擅长是另一回事。接下来的日子里，灵隐寺众人经历了他们有生以来最可怕的饮食威胁：

她做的馒头，硬如石块，广亮师伯不信邪咬了一口，崩掉半颗牙；

她煮的粥，稀的稀，稠的稠，赵斌戏称是“阴阳粥”，喝了恐怕要练就阴阳眼；

她尝试炖汤，不知放了什么，整锅汤呈现诡异的紫色，还咕嘟咕嘟冒泡，白雪吓得变回兔子钻进赵斌怀里不敢出来；

最可怕的是那回她心血来潮要做糕点，结果面粉满天飞，灶膛火苗窜出三尺高，差点真把厨房给点了。道济一边灭火一边念叨：“阿弥陀佛，小珑儿，你这哪是做饭，你这是要炼金丹啊！”

饶是如此，紫珑依旧乐此不疲。每次做出“新菜品”，她总要先自我欣赏一番：“这次火候掌握得极好！”“调味颇有新意！”“造型别致！”然后热情地邀请众人品尝。

众人闻风丧胆。广亮师伯正式颁布寺规：“紫珑不得以任何理由接近厨房，违者罚挑水三百桶！”连最好说话的老方丈也颤巍巍地补充：“紫珑啊，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但这入口之物，关乎性命，还是……还是从长计议吧。”

紫珑颇为遗憾，但见众人神色坚决，只好暂时放弃。不过她偶尔还是会偷偷研究菜谱——纸上谈兵，也是一种进步嘛。

时光荏苒，转眼三年过去。

灵隐寺的日子平静而温馨。紫珑渐渐习惯了这里的晨钟暮鼓，习惯了和赵斌陈亮两位师兄打打闹闹，习惯了白雪时而为人时而为兔的陪伴，习惯了广亮师伯嘴硬心软的唠叨，习惯了道济师父疯疯癫癫却充满智慧的指点，也习惯了那位比谁都惜命、一有风吹草动就想跑路的老方丈。

西陵朝堂，边关烽火，那些往事仿佛真的远了。心底的伤疤还在，偶尔夜深人静时仍会隐隐作痛，但对那个人的恨，确实不再如当初那般浓烈炙热。有时她会想起道济师父的话——那个动手的人，或许真的更痛苦。这个念头让她茫然，也让她开始学会用另一种眼光回望过去。

这三年来，紫珑跟着道济学了些法术。她天赋极高，一点就通，进步神速。道济常摇着扇子感叹：“破军星就是破军星，学什么都快。可惜啊，就是这厨艺……”

这日，紫珑自觉已将师父所授法术融会贯通，颇有些“天下无敌”的飘飘然。在藏经阁整理经书时，她无意中发现一本蒙尘的古籍，封面模糊，隐约可见“乾坤挪移”四字。她好奇心起，偷偷“借”了出来——当然，用她的话说，这是“观摩学习”。

找到赵斌、陈亮和能化人形的白雪，紫珑神秘兮兮地展示她的“新发现”：“师兄，白雪，我找到一本厉害法术！咱们一起参详参详？”

赵斌凑过来看：“乾坤挪移？听起来很厉害啊！”

陈亮比较谨慎：“师妹，这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咱们要不要先问问师父？”

“问师父，他肯定又说‘时机未到’。”紫珑不以为然，“咱们先试试，若有不对，立刻停下便是。”

白雪也兴奋地拍手：“好啊好啊，听起来很好玩！”

四个年轻人凑在一起，对着古籍比划。书上字迹潦草，图示模糊，他们连猜带蒙，自以为领悟了精髓。

“这口诀应当是‘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紫珑凝神静气，按照自己的理解运转法力。

赵斌和陈亮也依样画葫芦，白雪在旁助阵。

起初并无异样，片刻后，屋内忽然气流涌动，桌椅开始轻微震动。

“好像成了！”紫珑眼睛一亮，加大法力输出。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

古籍上的文字突然扭曲变幻，他们所在的禅房空间开始诡异折叠。桌子的一角消失了，茶壶悬在半空，赵斌的左腿不知怎的穿过了墙壁，陈亮的右胳膊则陷进了地板里。白雪惊叫一声，整个人忽人忽兔地快速变换，完全失控。

“不好！这不是乾坤挪移，这是空间错乱术！”陈亮脸色大变。

紫珑急忙想收功，却发现法力如脱缰野马，根本停不下来。整个房间像被打碎的镜子，空间碎片四处飞溅。他们四人被困在错乱的空间缝隙中，进退不得，眼看着就要被扭曲的空间撕裂。

“救命啊——”白雪的尖叫变调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破门而入。

“胡闹！”道济的声音难得严肃，破扇一挥，金光大盛，硬生生将扭曲的空间定住。他口中念念有词，手指连点，混乱的空间如退潮般缓缓恢复正常。

待一切平息，禅房内一片狼藉。紫珑四人瘫坐在地，脸色苍白，惊魂未定。赵斌的腿总算从墙里拔出来了，陈亮的胳膊也回归原位，白雪瘫在赵斌怀里，还是兔形，瑟瑟发抖。

道济捡起那本古籍，瞥了一眼，气笑了：“《乾坤颠倒错乱大法》？这是三百年前疯僧癫道人的恶作剧之作，专骗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还好和尚我及时赶到，不然你们四个今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分都分不开了！”

紫珑羞愧地低下头：“师父，我知错了。”

“知错？上次烧厨房，这次差点把自己玩死！”广亮闻讯赶来，见状气得跳脚，“罚！必须重罚！你们四个，今天不把藏经阁所有经书整理一遍，不许吃饭！”

道济却摇着扇子，看着四个垂头丧气的年轻人，忽然哈哈大笑：“不过嘛，你们能把这邪法催动到这种程度，也算天赋异禀。就是这眼力见儿，还得练练。”

他踢了踢瘫软在地的赵斌：“行了行了，别装死了。都起来，和尚我请你们下馆子，压压惊。”

四人如蒙大赦，互相搀扶着爬起来。白雪变回人形，拍着胸口：“吓死我了，还以为真要变成兔子碎片了呢。”

走在去饭馆的路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紫珑回头看了一眼灵隐寺的飞檐，又看看身边打打闹闹的师兄、叽叽喳喳的白雪、摇着扇子哼着小调的道济师父，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其实也很好。

西陵很远，那个人也很远。伤还在，但已结痂。恨淡了，被这些温暖的日常填满。

饭馆里，道济点了满满一桌菜，自己却只喝酒。他看着四个徒弟抢食，忽然对紫珑说：“小珑儿，你可知为何你的厨艺始终不见长进？”

紫珑咬着筷子，茫然摇头。

“因为你做菜时，总想着‘攻克’、‘战胜’。”道济抿了口酒，“可饭菜不是敌人，是滋养。你心里还有战场，所以做不出温柔的味道。”

紫珑怔住。

“不急，不急。”道济又恢复那副疯癫模样，“等你什么时候，不再想着如何‘打赢’一锅菜，而是想着如何让吃的人开心，你的手艺自然就成了。”

夜深了，紫珑躺在禅房的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摄政王府，风静海教她下棋时说过的话：“紫珑，有时退一步，反而能看到更广阔的棋局。”

那时的她不懂，现在的她，似乎懂了一些。

她翻了个身，渐渐入睡。梦里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朝堂纷争，只有灵隐寺袅袅的炊烟，和一群吵吵闹闹却温暖的人。

至于那本差点酿成大祸的邪书，第二天就被道济当着他们的面烧了。灰烬飘散时，老和尚嘟囔了一句：“不过话说回来，那疯僧癫道人的空间法术，还真有几分意思……”

当然，这话可不敢让广亮听见。

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