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元217年6月8日，上午7:00
闹钟响起时，沐晓繁从浅眠中惊醒。
她昨晚几乎没怎么睡。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叶卿桐拒绝她时的表情，冷淡的声音，还有那句“不要随便带同事回家”。
每个字都像针，扎在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她坐起身，看向窗外。天刚蒙蒙亮，朝北的窗户透进灰蓝色的微光。窗台上的“小福”在晨光中舒展叶片，绿得生机勃勃。
这盆多肉是她在公寓里唯一可以确定属于自己的东西。其他的——厨房使用权是“规定”，客厅沙发是“暂时可用”，连空气里都有叶卿桐的雪松香。
她不属于这里。从来都不。
洗漱时，她看着镜子里红肿的眼睛，用冷水敷了很久才稍微消肿。换好衣服，她轻手轻脚地走出次卧。
客厅里空无一人。厨房也没有声音。
叶卿桐已经出门了？还是没起床？
她不敢去主卧门口确认，径直走向厨房。按照便签上的时间，现在是她的使用时段。但她没有做饭的胃口，只是烧了壶热水，泡了杯速溶咖啡。
端着杯子站在料理台边，她看到冰箱门上贴着一张新的便签——不是叶卿桐那种纯白色压纹纸，而是普通的黄色便利贴。
“今晚有应酬，不回家吃饭。厨房你可以全天使用。”
字迹依然是叶卿桐的风格，工整，简洁，没有任何温度。
沐晓繁盯着那张便签看了很久。
不回家吃饭。
用不着她。也不需要她等。
她把便利贴小心地撕下来，和之前那两张收在一起。三张纸叠在一起，像某种讽刺的纪念品：一张规定时间，一张允许全天使用，一张通知不用等。
多么清晰的进化轨迹。从“你可以在这里存在”，到“你可以多存在一会儿”，到“我不需要你存在”。
她喝完咖啡，洗好杯子，放回原处。然后背上背包，走出公寓。
门关上的瞬间，她回头看了一眼。
玄关的灯自动熄灭，客厅陷入昏暗。落地窗外，城市正在苏醒，晨光从高楼缝隙间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影。
这个空间依然完美，依然冰冷，依然不属于她。
电梯下降时，她靠在轿厢壁上，闭上眼睛。
还剩六天。
六天后，评估问卷提交，系统会决定她们是否继续“试婚”，或者……结束。
以昨晚的情况来看，结果不言而喻。
二、评估问卷
上午10:30
沐晓繁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工作文档打开着，但她一个字也写不进去。终端放在手边，屏幕上是那份让她心神不宁的系统评估问卷。
【情感匹配系统 - 同居试婚期评估问卷（被匹配方：沐晓繁）】
【第一部分：基础信息确认】
1. 同居时长：已满28天（是/否）
2. 共同居住空间：完整公寓（是/否）
3. 基础规则遵守情况：完全遵守（是/否）
【第二部分：相处质量评估（请根据实际情况选择1-5分，1为完全不符合，5为完全符合）】
1. 双方能够保持基本礼貌和尊重（4分）
2. 生活中能够互相体谅和包容（3分）
3. 出现矛盾时能够有效沟通解决（2分）
4. 对彼此的私人空间表示尊重（5分）
5. 愿意为对方调整自己的生活习惯（3分）
6. 相处时感到轻松自在（2分）
7. 期待每天回到共同居住的空间（2分）
【第三部分：关系发展意向】
1. 你是否希望延长同居试婚期？（是/否）
2. 如果对方同意延长，你愿意继续尝试发展更亲密的关系吗？（是/否）
3. 你认为双方有建立长期稳定关系的可能性吗？（请简要说明）
沐晓繁盯着第11题。
“你是否希望延长同居试婚期？”
她的手指悬在虚拟键盘上，迟迟没有落下。
希望吗？
这一个月，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叶卿桐像一座冰山，美丽，遥远，不可触碰。她靠近一点，就被寒气逼退。她试图温暖，却发现自己的温度微不足道。
可是……
可是叶卿桐会在她生病时照顾她。
会在她淋雨时给她毛巾。
会把她的玻璃纸玫瑰放在卧室。
会提醒她加外套，记得她洗过的衣服挂在阳台。
这些瞬间，像冰层下的暗流，微小但确实存在。
如果……如果再多一点时间呢？
如果再努力一点呢？
也许冰山真的会融化？也许她真的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沐晓繁闭上眼睛。
脑海里浮现昨晚叶卿桐拒绝她时的眼神。冷淡，疏离，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那种眼神，比任何言语都更伤人。
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
手指移动，在第11题后面，选择了“是”。
然后第12题：“如果对方同意延长，你愿意继续尝试发展更亲密的关系吗？”
她停顿了很久。
最终，选择了“是”。
第13题：“你认为双方有建立长期稳定关系的可能性吗？（请简要说明）”
她思考了很久，才慢慢打字：
【她是一个很好的人，优秀，自律，有责任心。虽然我们的性格和生活方式差异很大，但我愿意努力适应和理解。如果她愿意给我机会，我相信我们可以找到适合彼此的相处方式。】
写完，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点击提交。
问卷消失，系统提示：【评估问卷已提交，感谢您的配合。匹配结果将于6月14日统一公布。】
结束了。
她把决定权交给了系统，也交给了……叶卿桐。
如果叶卿桐选择了“否”，那么一切到此为止。她会搬走，回到那个不断找房、不断搬家的循环里。
如果叶卿桐选择了“是”……
沐晓繁不敢想下去。
她关掉终端，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工作。但眼睛盯着屏幕，心思早已飘远。
三、加密邮件
下午3:15
叶氏集团总部，顶层办公室。
叶卿桐刚刚结束一场跨国视频会议。屏幕暗下去的瞬间，她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
疲惫像潮水般涌上来。不只是身体的累，更是……心里的某种空洞感。
她想起昨晚，沐晓繁转身时颤抖的肩膀。
想起今早离开时，次卧紧闭的门。
想起冰箱上那张她留下的便利贴——“今晚有应酬，不回家吃饭。”
她真的有应酬吗？
没有。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沐晓繁。
拒绝一顿晚饭，为什么会让她有如此强烈的……愧疚感？
这不合理。她只是在维持必要的界限，保护自己的空间和秩序。这是正确的选择。
但为什么，心里某个地方，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难受？
终端震动，弹出新邮件提醒。发件人是“国家情感匹配中心”，主题是“同居试婚期评估问卷提醒”。
叶卿桐盯着那个标题，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
她点开邮件。
内容和沐晓繁收到的一样，只是问题角度略有不同。
【第一部分：基础信息确认】
1. 同居时长：已满28天（是/否）
2. 共同居住空间：完整公寓（是/否）
3. 基础规则遵守情况：对方完全遵守（是/否）
【第二部分：相处质量评估】
1. 对方能够保持基本礼貌和尊重（5分）
2. 对方在生活中能够体谅和包容（4分）
3. 出现矛盾时对方能够理性沟通（5分）
4. 对方尊重你的私人空间（5分）
5. 对方愿意为你调整生活习惯（4分）
6. 与对方相处时感到轻松（3分）
7. 期待每天回到有对方存在的空间（？）
叶卿桐的目光停留在第10题。
“期待每天回到有对方存在的空间？”
一个月前，如果有人问她这个问题，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1分——完全不符合”。
她的空间是她的堡垒，不需要任何人闯入。沐晓繁搬进来那天，她想的只是如何尽快“请”走这个麻烦。
但现在……
她想起下班回家时，玄关那盏自动亮起的感应灯——沐晓繁调的，说这样回家时不会觉得太暗。
想起厨房里偶尔飘出的食物香气，虽然简单，但有烟火气。
想起生病那晚，客厅里有人需要她照顾的……充实感。
还有那朵放在卧室的玻璃纸玫瑰，彩色，幼稚，但每天早上睁眼就能看到。
她习惯了推开门时，知道有另一个人在这个空间里。
习惯了厨房水壶里总有热水。
习惯了阳台上挂着不属于她的衣物。
习惯了……沐晓繁的存在。
这很危险。
叶卿桐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一旦习惯，就会依赖。一旦依赖，就会脆弱。而脆弱，是她最不能允许的状态。
她移动手指，在第10题后面，选择了“3分”。
然后往下看。
【第三部分：关系发展意向】
1. 你是否希望延长同居试婚期？（是/否）
2. 如果对方同意延长，你是否愿意尝试发展更亲密的关系？（是/否）
3. 你认为双方有建立长期稳定关系的可能性吗？（请简要说明）
第11题。
叶卿桐的手指悬在屏幕上。
延长？
意味着继续这种微妙而危险的共处。意味着她需要继续调整自己的空间，继续容忍另一个人的存在，继续面对那些让她困惑的情绪。
不延长？
意味着沐晓繁会搬走。公寓会恢复原来的样子：绝对安静，绝对整洁，绝对……空荡。
她想起父亲的话：“是你有个家。有个人能在你凌晨三点开完国际会议回家时，给你留一盏灯。”
家。
这个字对她来说，一直只是个概念。一个需要履行的社会责任，一个需要维持的公众形象。
但现在，当她想象沐晓繁搬走后的场景——
玄关的感应灯不会再亮。
厨房不会有食物的香气。
阳台不会挂着那件白色的外套。
卧室梳妆台上，那朵玻璃纸玫瑰会被收起来，或者……扔掉？
心里那种闷闷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更强烈，更清晰。
叶卿桐闭上眼睛。
当她重新睁开时，手指已经做出了选择。
第11题：“是”。
第12题：“是”。
第13题，她思考了很久，才缓慢地打字：
【她与我以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不试图改变我，不要求什么，只是安静地存在。这种相处模式让我感到……舒适。虽然还有很多需要磨合的地方，但值得尝试。】
写完，她看了一遍。
然后点击提交。
问卷消失的瞬间，她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像是完成了某个重大的决定。
又像是……踏入了某个未知的领域。
终端在这时震动，是一封加密邮件。发件人是父亲，叶振廷。
主题只有一个字：“家”。
叶卿桐点开。
邮件内容很短：
【卿桐，匹配中心的朋友告诉我，你的试婚评估问卷提交了。选择了“延长”。】
【这让我很意外，也很欣慰。】
【下周回家吃饭吧，带上她。我想见见这个能让你改变决定的人。】
【父亲】
叶卿桐盯着那几行字，很久没有动。
父亲知道了。
而且，想见沐晓繁。
这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叶家开始认真对待这段“试婚关系”了。
如果是以前，她会反感，会觉得被干涉。
但现在……
她想起沐晓繁小心翼翼的样子，想起她送玻璃纸玫瑰时紧张的眼神，想起她昨晚被拒绝后颤抖的肩膀。
如果把沐晓繁带到叶家老宅，带到父亲面前……
那个总是紧张、总是怕给人添麻烦的女孩，会是什么反应？
叶卿桐突然有点……不想知道。
她关掉邮件，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城市在午后阳光下闪闪发光。悬浮列车划过天际，人群如蚁群般流动。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有序，那么可控。
只有她的生活，因为一个评分61.2的女孩，开始脱离既定的轨道。
而她，似乎并不想纠正这个偏离。
至少，现在不想。
四、傍晚的沉默
晚上7:30
沐晓繁坐在次卧的书桌前，盯着电脑屏幕，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终端放在手边，屏幕暗着。她时不时点亮，看有没有新消息——虽然知道不可能有。
叶卿桐说今晚有应酬，不回来吃饭。
她应该相信的。
但她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昨晚的拒绝，叶卿桐在避开她？
门铃突然响起。
沐晓繁吓了一跳。这个时间，谁会来？
她走到门边，通过猫眼看出去——是快递机器人，捧着一个精致的纸袋。
“用户沐晓繁，ID验证通过。您的包裹，请签收。”
她打开门，机器人递上纸袋。里面是一个保温餐盒，还有一张卡片。
卡片上是熟悉的字迹：
“应酬取消。给你带了晚饭。趁热吃。”
没有署名，但沐晓繁认得那个字迹。
是叶卿桐。
她捧着餐盒，愣在原地。
机器人完成任务，转身离开。电梯门关上，走廊重归寂静。
沐晓繁关上门，走到客厅。她把餐盒放在茶几上，打开。
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海鲜粥，还有几样精致的小菜。一看就是高级餐厅的外带。
叶卿桐给她带的晚饭。
为什么？
不是有应酬吗？不是不想和她吃饭吗？
她坐在沙发上，小口小口地喝粥。粥很鲜，小菜很美味。但她吃得味同嚼蜡。
脑子里全是疑问。
吃到一半时，玄关传来开门声。
叶卿桐回来了。
她穿着白天那套浅灰色西装，但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口松开了些，看起来有点疲惫。
看到茶几上的餐盒，她脚步顿了顿。
“……粥怎么样。”她问，声音有点哑。
“很好喝。”沐晓繁小声说，“谢谢您。”
叶卿桐“嗯”了一声，走向厨房。倒了杯水，靠在料理台边喝。
两人之间隔着整个客厅的距离，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沐晓繁鼓起勇气：“您……吃过了吗？”
“吃过了。”叶卿桐说，眼睛看着水杯。
又是沉默。
“那个……”沐晓繁站起来，“我把碗洗了……”
“放着吧。”叶卿桐打断她，“明天保洁机器人会处理。”
“……好。”
沐晓繁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
叶卿桐喝完水，把杯子放进洗碗机。然后走向主卧。
“沐晓繁。”在门口，她突然开口。
沐晓繁抬头。
叶卿桐背对着她，没有回头。
“评估问卷，”她说，“我提交了。”
说完，她进了主卧。
门关上。
沐晓繁站在原地，心脏狂跳。
提交了。
选择了“是”还是“否”？
她没有说。
但她说出来了。
主动提到了评估问卷。
这本身，是不是意味着什么？
沐晓繁不知道。
她只是慢慢坐下，看着茶几上还剩一半的海鲜粥。
然后，她拿起勺子，继续吃。
这一次，粥的味道，好像……甜了一点？
窗外，夜色渐深。
城市灯火璀璨如星河。
而在27楼的这个公寓里，两个人的沉默，似乎不再那么冰冷。
至少，不再那么……绝对。
---
还剩五天。
五天后，系统公布结果。
在那之前，也许，也许还有转机？
沐晓繁不知道。
但她决定，再努力一次。
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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