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教练的眼泪

采访久哲前，沈清雾做了三件事。

第一，看完Hero近三年所有比赛录像。

第二，整理久哲的执教生涯数据——胜率、培养出的选手、战术体系的演变。

第三，请教了Fly：“你说他怕别人说他不懂版本，具体指什么？”

Fly在电话里笑：“你问他就知道了。不过提醒你，他可能会生气。”

沈清雾做好了心理准备。

周二下午，南京Hero基地。久哲在会议室等她，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开始吧。”他没寒暄，“我只有两小时。”

沈清雾打开录音笔：“第一个问题。2018年春季赛，你把当时还是新人的无畏提到一队，为什么？”

久哲抬眼看她：“因为他敢打。”

“就因为这个？”

“在职业赛场，敢打比会打更重要。”久哲说，“会打可以练，敢打是天生的。”

采访进行得很顺利。久哲确实不喜欢废话，每个问题都回答得简洁有力。说到战术时，他会站起来在白板上画图；说到队员时，他会皱眉思考很久。

问到一半，沈清雾抛出了准备已久的问题：“有人说您不懂版本，只会用老一套打法。您怎么看？”

会议室安静了。

久哲盯着她，眼神锐利。沈清雾手心出汗，但没移开视线。

“谁说的？”久哲问。

“很多人。”

久哲笑了，不是开心的笑：“行。那我告诉你，什么是版本。”

他打开投影，调出数据：“这是2020年至今，所有版本强势英雄的胜率曲线。这是我们在每个版本开发的战术体系。这是其他战队模仿我们的时间线……”

他讲了二十分钟。逻辑严密，数据详实。最后他说：“版本不是跟风，是理解。理解这个游戏的核心逻辑，然后用你的方式去赢。这才是教练该做的事。”

沈清雾快速记录，心里对这个男人的敬意又多了一分。

采访进行到最后一个部分：关于失败。

“您执教生涯最遗憾的失败是哪一场？”沈清雾问。

久哲沉默了很久。

“2021年世冠，半决赛。”他声音很低，“我们2:3输给了韩国队。”

“为什么遗憾？”

“因为……”久哲顿了顿，“因为那场比赛，我犯了个错误。BP时，我太想针对对面，忽略了我们自己的优势。”

他翻开笔记本的某一页，上面是手写的复盘笔记，密密麻麻，有些地方被笔尖划破了。

“这场比赛，我看了不下百遍。”久哲说，“每次看，都想抽自己。”

沈清雾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那场比赛后，您做了什么？”

“停了三天训练。”久哲说，“让队员们休息，我自己……关在房间里复盘。后来我意识到，输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为什么输。”

他合上笔记本：“从那以后，我要求每一个队员，输了比赛必须写复盘报告。不是交给我，是写给自己看。”

“为什么？”

“因为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在害怕什么，在逃避什么。”久哲看着沈清雾，“职业选手最大的敌人不是对手，是自己。”

采访结束。久哲站起来：“片子什么时候剪完？”

“下周。”

“嗯。”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剪真实点。别美化我。我就是个脾气不好、要求严格的老顽固。”

沈清雾笑了：“好。”

走出会议室，沈清雾在训练室门口看见了无畏。

他戴着耳机在单排，眉头紧锁，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屏幕上，他的镜正在一打三，操作流畅得像艺术。

沈清雾没打扰，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

一局结束，无畏拿下MVP。他摘下耳机，转头看见她。

“采访完了？”他问。

“嗯。”

“教练没凶你吧？”

“没有。很顺利。”

无畏笑了：“那就好。”

他站起身：“一起吃晚饭？食堂阿姨今天做了糖醋排骨。”

沈清雾犹豫了一下，点头：“好。”

Hero的食堂不大，但很干净。无畏打了两个人的饭，糖醋排骨堆得满满的。

“多吃点。”他说，“你太瘦了。”

沈清雾夹起一块排骨，酸甜适中，确实好吃。

“下周比赛，你对阵TTG。”她问，“紧张吗？”

“有点。”无畏诚实地说，“九尾最近状态很好。”

“你也不差。”

无畏看着她：“你会来看吗？”

沈清雾顿了顿：“可能……要看剪辑进度。”

“嗯。”无畏没追问，“工作重要。”

两人安静地吃饭。食堂里还有其他队员，看见无畏和沈清雾坐在一起，眼神有些微妙，但没人过来打扰。

吃到一半，无畏突然说：“教练他……其实很不容易。”

沈清雾抬眼。

“去年他父亲生病，他白天在基地，晚上去医院陪床，连续一个月没睡好觉。”无畏声音很轻，“但他从没耽误过训练。也从不跟我们说。”

沈清雾想起采访中久哲眼下的青黑。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她问。

“因为……”无畏放下筷子，“我觉得你会懂。你也是那种，把所有事都扛在自己肩上的人。”

沈清雾鼻子一酸。

她低下头，用力扒了两口饭

晚上回酒店的路上，沈清雾收到了四人的消息。

九尾：“采访完了？老顽固没为难你吧？”

无畏：“到了吗？记得锁好门。”

钎城：“南京降温了，注意保暖。”

一诺：“下周比赛，来看吗？”

沈清雾一条一条地回。

回九尾：“很顺利。下周比赛加油，别输太惨。”

回无畏：“到了。谢谢晚饭。”

回钎城：“知道了。你也是。”

回一诺：“看情况。”

回完，她靠在出租车后座，看着窗外南京的夜景。

这座城市她来了很多次，但每次都有新的发现。就像久哲——外界只知道他严厉、固执，却不知道他会在父亲病重时默默扛起一切，会在输掉比赛后把自己关起来复盘百遍。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就像她自己。曾经只想被人爱，现在学会了爱人——爱那些追梦的少年，爱这个不完美但真实的行业，也爱……这个终于学会爱自己的自己。

手机又震了。是林乐：“清雾姐！次级联赛的合同签了！我有工资了！”

接着是一张照片——合同签字页，林乐的名字写得歪歪扭扭，但很用力。

沈清雾笑了，回：“恭喜。好好打。”

“我会的！”林乐说，“清雾姐，等我打到KPL，我要第一个采访你！”

“好，我等你。”

放下手机，沈清雾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整理今天的采访录音。

久哲的声音在耳机里回响：“……输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为什么输。”

她反复听这一段，然后打开文档，开始写旁白：

“在这个追求速胜的时代，有一个人坚持最笨的方法：输了，就一遍遍看录像，找到问题，然后解决。他不相信运气，只相信数据和努力。他是久哲——一个用最严格的方式，爱着这个行业和这些少年的人。”

写到一半，她停下来。

窗外的南京城灯火通明。远处，Hero基地的灯还亮着——久哲一定还在工作，无畏可能还在训练，其他队员也在为梦想努力。

而她，在记录这一切。

忽然想起无畏说的：“你也是那种，把所有事都扛在自己肩上的人。”

是啊。但她不再觉得孤独了。

因为这条路上，她遇见了同样在坚持的人。

有久哲这样的前辈，有林乐这样的后辈，有四位……不知道怎么定义，但确实在关心她的人。

沈清雾继续打字。

键盘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回响，像某种坚定的心跳。

她要好好剪这个片子。

剪出真实的久哲，剪出电竞教练的苦与乐，剪出那些不被看见的付出和坚持。

因为这就是她选择的路——

用镜头，记录真实。

用文字，讲述值得被听见的故事。

用自己微小的力量，让这个行业变得……哪怕只是好那么一点点。

窗外，夜色温柔。

沈清雾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继续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