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醒来时,窗外雀鸟的啁啾声里,还残留着昨夜月光的清甜。那甜,不像蜜般稠腻,倒似初绽的梨花蕊间藏着的那一缕若有似无的香,凉丝丝地渗进晨光里。
辰时·乾清宫寝殿
晨光透过繁复的雕花窗格,在冰凉平整的青砖地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斑驳光影,犹如一幅写意的水墨画。萧景琰拥着柔软厚重的锦被坐在宽大的龙床上,墨发披散,目光怔忡地望着那一片晃动的光斑,发了很久的呆。殿内寂寂,唯有铜漏滴答,更衬得他心潮难平。
昨夜的一切,真实得不像话,又缥缈得像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
皇叔那坚实而温暖的怀抱,似乎还环拥着他;皇叔那低沉而郑重的承诺,犹在耳畔回响;皇叔说“很喜欢”时,那双总是深敛着寒星般冷光的凤眸里,融化了整片春水的温柔眼神;还有那个孩子气却又无比珍重的拉钩动作,定下那一年的等待之约……每一个细微末节,都在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慢捻细品,清晰得让他心尖发颤,脸颊耳后都禁不住微微烧起来。
他怔怔地抬起右手,目光落在自己的小指上——昨夜,就是这里,与皇叔的小指紧紧勾缠,许下诺言。指尖的皮肤仿佛还残留着另一人指尖的温热触感和不容置疑的力道,一种微妙的酥麻感自那一点蔓延开来,直抵心扉。
“是真的……”他无意识地喃喃低语,唇角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混合着羞赧与巨大喜悦的弧度。
可笑着笑着,那满腔的蜜意里,又无法自抑地浮起一丝阴翳般的不安。
一年。
皇叔说需要一年时间,来厘清如何面对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巨大难题——皇嗣继承、朝臣非议、礼法规矩、天下人的悠悠众口。他自是深信皇叔的才智与担当,必定能想出周全之法,可是……万一呢?
万一一年之后,皇叔权衡再三,觉得此事千难万难,终究决定放弃呢?
万一在这一年漫长的光景里,不断有人趋前向皇叔说媒提亲,皇叔迫于宗亲压力或是朝局平衡,松口应允了呢?
万一……皇叔某一日醒来,忽然后悔昨夜一时的情动,觉得那不过是被月色迷惑了的冲动呢?
这些念头如同最刁钻阴冷的蠹虫,悄无声息地探出头,细细密密地啃噬着他刚刚盈满心房的、脆弱而珍贵的喜悦。萧景琰下意识地收拢手臂,抱住自己的膝盖,将微微发烫的脸颊深深埋进柔软的被褥里,用力吸了一口气——被褥上是帝王专用的、威严肃穆的龙涎香,可他却莫名地、疯狂地想念起昨夜皇叔那件玄色披风上沾染的冷冽檀香,那味道让他心安,让他迷醉。
“陛下?”
寝殿的门被极轻地推开一条缝,小顺子轻手轻脚地侧身进来,见他虽醒了却仍蜷坐在床上不动,不由小心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问道:“陛下可是身子不适?早朝的时辰快到了……”
“朕这就起。”萧景琰闻声,猛地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掀开被子,赤着脚便踩在了柔软厚实的地毯上。
小顺子连忙上前伺候他更衣洗漱。当小顺子低头为他系玉带时,萧景琰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与犹豫:“小顺子,你说……如果一个人答应了你一件事,但需要一年时间准备,这一年里,你该怎么和他相处才好?”
小顺子手上动作未停,灵活地打好结,一边眨眨眼,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笑道:“陛下说的……是摄政王殿下吗?”
萧景琰耳根猛地一热,像是被说中了最深的心事,立刻强自镇定地否认:“朕没说是谁!”
“奴才瞎猜的。”小顺子笑嘻嘻地,并不害怕,反而带着几分了然于心的体贴,“不过奴才觉着吧,既然对方都答应等一年了,那这一年里,反倒该像最平常那样相处才对呀。该亲近就亲近,该说话就说话,该商议政事就商议政事,一切如旧。只是彼此心里都明白,一年之后自会有一个好的结果——这样既不会显得生分疏远了,也不会因为太过急切而给了对方压力。”
像平常一样……
萧景琰闻言,心弦微动,蓦然想起昨夜皇叔那句再清晰不过的承诺——“这一年,臣只属于陛下”、“不会躲着陛下,不会刻意冷淡,不会考虑迎娶他人”。
是啊,皇叔已给了他如此明确的定心之言。心里那点盘旋不去的不安,似乎被这番话轻轻拂散了一些。
穿戴整齐,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出寝殿。清晨的风带着几分凉意,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为之一振。走过廊下时,他目光不由自主地便瞟向御书房的方向——往日这个时辰,皇叔定然早已在那里批阅奏折,处理军政要务了。
要去见他吗?
若是去了,见面第一句该说什么?还能像从前那样,若无其事地请教政事吗?
昨夜才刚互明心意,今天一早就像块牛皮糖似的贴过去,会不会显得太不矜持、太沉不住气?
可若是不见……这一整日,心里怕是都会空落落的,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正心慌意乱、踌躇不定间,远处宫道尽头却忽然传来一阵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萧景琰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那道刻印在心上的玄色身影,正迎着晨曦,踏着宫砖,不疾不徐地走来。初升的朝阳在他身后铺开万丈金红的霞光,将他挺拔如松、渊渟岳峙的身形勾勒得愈发清晰,恍若神人。
是皇叔。
萧景琰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第一个反应竟是想要转身躲开,可双脚却如同被钉在了原地,半分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越走越近。
萧慎言显然也看见了他,脚步几不可察地微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行至他面前三步之遥的标准距离,停下,躬身,行礼,动作流畅而规范,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稳淡然:“陛下晨安。”
语气平常,神情亦是一派自然,仿佛昨夜月下那惊心动魄的告白与拥抱,从未发生过。
可萧景琰分明敏锐地捕捉到,在他低头行礼的那一刹那,那目光极快地从自己脸上掠过——比平日惯例的问安注视略长了那么一瞬,而那深邃的眼底深处,分明藏着一缕极浅极淡、却足以让他心跳失序的笑意与温柔。
“皇、皇叔晨安。”萧景琰听见自己的声音没出息地有点发紧,他赶紧低下头,假装去整理自己本就十分平整的袖口。
萧慎言直起身,目光落在他微红的耳廓上,语气平常地问道:“陛下昨夜睡得可好?”
“还、还好。”萧景琰盯着自己的脚尖,声如蚊蚋,顿了顿,才想起该回问一句,“皇叔呢?”
“臣很好。”萧慎言答道,静默一息,又像是刻意般地,缓缓补充了半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这话里藏着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机锋与暖意。
萧景琰倏然抬起头,毫无防备地撞进一双深邃含光的凤眸里。那眸子里映着璀璨的晨曦,清晰映出他自己小小的倒影,更盛满了昨夜那般令人沉溺的承诺余温。
两人就这样静静对视了短短几秒,空气中流淌着无声的暗涌。
然后,萧慎言率先移开目光,很是自然地侧身让开道路,恢复了臣子的本分,温声道:“陛下,时辰不早,该去上朝了。”
“哦……好。”萧景琰依言迈步向前,经过他身侧时,宽大的衣袖不可避免地被风带起,轻轻擦过对方坚实的手臂。
那一瞬间细微至极的触碰,却如同羽毛最尖端拂过最敏感的心尖,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萧景琰悄悄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的擂鼓之声,却将皇叔身上那缕淡淡的、清冽沉稳的冷檀香气,深深收进肺腑。
这味道,从今往后,于他而言,有了截然不同的、刻骨铭心的意义。
巳时·慈宁宫暖阁
早朝方散,林太后刚用过早膳,正捧着香茗小憩,陈太妃便踩着时辰来了。
两人心照不宣,屏退了左右伺候的宫人,只留最心腹的嬷嬷在远处守着,于暖意融融的阁内临窗对坐,慢品着新进贡的春茶。窗外春光明媚,灼灼桃花开得正盛,如一团团粉白色的云霞,堆满枝头,甜香暗渡。
“姐姐昨夜,可都看见了?”陈太妃捧着温热的汝窑瓷盏,声音压得低低的,眼角却弯着压不住的笑意。
林太后颔首,眼中亦是欣慰与感慨交织:“看见了。在荷花池边,月华如水,两人那般相拥……后来还像小孩子似的拉钩起誓——真是既孩子气,又真真让人心疼。”
“慎言那孩子……”陈太妃轻叹一声,语气里满是怜惜,“我抚养他长大,从未见过他紧张成那般模样。接住皇帝的时候,借着月光,我瞧得真真的,他环着陛下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那是怕失去。”林太后放下茶盏,神色缓缓沉淀下来,变得认真而郑重,“妹妹,如今两个孩子既然已经冲破了那层窗户纸,把话都说开了,还立下了这‘一年之约’。我们做长辈的,不能再只是看着,该暗中出手,为他们铺一铺路了。”
陈太妃闻言,抬眼望来,神色也随之肃然:“姐姐打算如何行事?”
“明面上,一切必须照旧,风波不兴。”林太后沉声道,目光清明冷静,“但暗地里,我们要着手做三件事。”
她伸出三根保养得宜的手指,逐一细数:“第一,替他们挡住外界的明枪暗箭,稳住朝堂后宫的压力。皇帝明年便满二十,按祖宗规矩,该议立后选妃之事了。朝中那些老臣,尤其是以周明德为首的那几个老古板,定会借机上书,大做文章。我们需得在风声起来之前,就先无声无息地把路铺平。”
“姐姐打算如何铺路?”陈太妃倾身细听。
“从今日起,我会在时常召见宗室勋贵女眷时,于闲话家常间,有意无意地透出风去,只说皇帝‘年纪尚轻,心性还需磨练,当下应以江山社稷为重,婚配之事不必急于一时’。你那边亦是如此,若有哪家大臣的亲眷借着请安的名义,旁敲侧击地打听慎言的婚事,你便也顺势放出消息,只说慎言‘一心扑在朝政军务上,夙夜匪懈,无心也无暇顾及个人家室’。”林太后顿了顿,特意叮嘱道,“话要说得分寸得当,圆滑自然,既要能巧妙地挡住那些心思,又不能让人瞧出半点刻意,以免弄巧成拙,反引人疑窦。”
陈太妃郑重点头:“姐姐放心,我明白其中的轻重。那这第二件事呢?”
“第二,便是要暗中给他们创造更多自然相处的机会,让他们在这一年里,情谊能日益深厚,心意也愈发坚定。”林太后眼中闪过一抹为人母的慈爱与狡黠光彩,“皇帝的生辰就在下月,按例需在宫中设宴,虽非整寿,却也需得操办得隆重。往年都是由礼部一手操持,今年……我思忖着,想请旨让慎言全权负责。”
陈太妃闻言微微一怔:“这……让摄政王亲自负责陛下寿典?会不会太过显眼,惹人注目?”
“不会。”林太后成竹在胸地微微一笑,“慎言身为摄政王,总揽朝政,由他出面负责皇帝寿典,于规制上合情合理,任谁也挑不出错处。况且,筹备寿典千头万绪,从流程仪轨到宴席布置,从宾客名单到歌舞乐礼,事事都需时常与皇帝当面商议细节——御书房、慈宁宫、甚至偶尔需出宫采办察看,处处都是名正言顺、朝夕相处的机会。既全了国礼,又全了私心。这一年之约,总不能让他们因避嫌而疏远,总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与空间去相处,去培养感情,去看清彼此的心意究竟有多坚定。”
“姐姐如此安排,确是周到至极,一举数得。”陈太妃面露赞同之色,旋即又问,“那第三件事,又是什么?”
林太后神色愈发郑重起来,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第三,也是眼下最要紧、需得即刻暗中着手谋划的一件——我们要开始为他们二人的长远未来,细细筹谋布局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满树桃花:“妹妹,这两个孩子要走的路,比寻常人艰难百倍。皇帝需要子嗣继承江山,这是最大的难关。慎言需要名分留在皇帝身边,这是第二道坎。还有朝臣的非议、史书的评价、天下人的眼光……每一道都是天堑。”
陈太妃脸色微白:“那……那该如何是好?”
“办法总比困难多。”林太后转身,目光坚定,“子嗣之事,可考虑从宗室过继聪慧仁厚的孩子,自幼抚养,与亲生子无异。名分之争……皇帝如今尚未亲政,慎言以摄政王身份辅佐,本就该常在宫中。待将来皇帝能独理朝政,可效仿前朝‘太上皇’与‘太上王’旧例,给慎言一个名正言顺留在宫中的身份。”
她走回桌边,握住陈太妃的手:“至于朝臣非议、史书评价——妹妹,你我在深宫几十年,该知道这世上最难堵的是悠悠众口,但最容易引导的也是人心。只要皇帝是明君,慎言是贤臣,他们治下的江山国泰民安、百姓富足,谁还会在意那些细枝末节?史书要记,也是记他们的功绩,而非私情。”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陈太妃听着,心中的忧虑渐渐散去。她反握住林太后的手:“姐姐,你为这两个孩子……思虑得太周全了。”
“因为我知道那种求而不得的苦。”林太后眼神黯了黯,“婉娘和陈琅……当年若有人能帮他们一把,也许结局会不一样。如今轮到我们的孩子,我绝不能让他们重蹈覆辙。”
陈太妃眼眶微红:“姐姐……”
“好了。”林太后拍拍她的手,恢复笑容,“这些谋划,我们心里有数就好。眼下最重要的,是让两个孩子安安稳稳度过这一年,看清彼此的心意。至于具体如何做……”
她凑近陈太妃,低声说了几句。
陈太妃听着,眼睛渐渐亮起来。
午时·御书房
萧景琰批完上午的奏折,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今日奏折比往日多——南疆春耕进展、北境军报、江南漕运……每一份都需要仔细斟酌。他批得很认真,因为皇叔说过,这一年他要努力成长,要让皇叔看到,他们的未来是值得期待的。
“陛下累了就歇歇。”萧慎言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萧景琰抬头,看见皇叔正坐在书案另一侧批阅奏折。晨光从窗外斜射进来,照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长睫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可又不一样。
萧景琰注意到,皇叔今日穿的不是朝服,而是一身玄青常服——那是他私下里最喜欢的颜色,衬得他眉眼愈发深邃。还有,皇叔批奏折时,偶尔会抬眼看他,眼神交汇的瞬间,两人都会不自觉地微笑。
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像糖丝,细细密密地将他们缠绕在一起。
“皇叔。”萧景琰放下朱笔,“朕有件事想问。”
“陛下请讲。”
“昨夜……皇叔说需要一年时间想清楚未来的路。”萧景琰小心翼翼地问,“皇叔现在……有头绪了吗?”
萧慎言放下笔,看向他。少年皇帝坐在龙椅里,身形单薄,眼神却亮得惊人,里面有期待,有不安,还有全然的信任。
他心中柔软,温声道:“陛下,臣昨夜回去后,想了一整夜。未来的路确实艰难,但并非无解。”
萧景琰眼睛一亮:“皇叔想到办法了?”
“初步有些想法。”萧慎言起身,走到他身侧,指着书案上的奏折,“陛下看这些奏折——南疆春耕、北境军报、江南漕运,每一桩都是国事,都需要臣与陛下共同处理。这说明什么?”
“……说明朕离不开皇叔?”萧景琰试探着问。
萧慎言失笑:“说明臣这个摄政王,在陛下能完全独理朝政之前,必须常伴君侧。这是先帝遗诏,是朝臣共识,是名正言顺的理由。”
他顿了顿,继续道:“所以这一年,臣会以‘辅政’为名,常驻宫中。御书房、文华殿、甚至……乾清宫偏殿,都可作为臣处理政务之所。这样,臣与陛下朝夕相处,无人能置喙。”
萧景琰听得心跳加速:“那、那一年后呢?”
“一年后……”萧慎言目光深远,“若陛下心意不变,臣会着手做三件事。”
他伸出三根手指:“第一,为陛下物色合适的嗣子人选。从宗室中挑选聪慧仁厚的幼童,自幼养在宫中,由陛下亲自教导,将来继承大统。”
“第二,逐步在朝中培植理解支持的势力。礼部侍郎李承远年轻开明,可为重点栽培对象。待时机成熟,他会成为我们在朝中的助力。”
“第三……”萧慎言看向萧景琰,眼神温柔而坚定,“待陛下能完全掌控朝局,待嗣子长成,待朝中支持者足够多时——臣会请陛下赐予一个名分,一个能让臣永远留在陛下身边的名分。”
他说的每一条,都清晰可行。每一条,都在为他们的未来铺路。
萧景琰怔怔看着他,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原来皇叔不是随口许诺。原来这一夜,皇叔真的在想,在谋划,在为他们的未来寻找出路。
“皇叔……”他声音哽咽,“你……你为朕想了这么多……”
萧慎言伸手,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这是臣该做的。既然答应了陛下一年之约,臣就要拿出诚意。”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陛下,这一切的前提是——这一年,陛下要努力成长。要学治国,要理朝政,要让朝臣看见,陛下是值得追随的明君。只有这样,将来我们的路,才会走得顺畅。”
萧景琰用力点头:“朕会的!朕一定好好学,不让皇叔失望!”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那个装着藉田谷粒的锦囊:“皇叔,这个你一直带着吗?”
萧慎言从怀中取出锦囊:“一直贴身带着。”
“那……”萧景琰眼睛亮亮的,“朕也要一个皇叔的东西,贴身带着!”
萧慎言想了想,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玉佩是羊脂白玉,雕着蟠龙纹,质地温润,触手生温。
“这是父皇当年赐的。”他将玉佩放入萧景琰手中,“臣戴了十年。今日赠予陛下,愿陛下……平安顺遂。”
萧景琰握着玉佩,感受着上面残留的体温,心里甜得像浸了蜜。他将玉佩小心系在腰间,拍了拍:“朕会一直戴着的!”
两人相视而笑。
窗外春光正好,桃花纷飞。
一年的约定,从今日起,有了具体的模样。
申时·慈宁宫偏殿
傍晚时分,萧景琰去给林太后请安。
踏入偏殿时,他看见陈太妃也在,两位长辈正对坐下棋。见他来了,林太后笑着招手:“皇帝来得正好,陪哀家手谈一局?”
萧景琰乖乖坐下。他棋艺平平,但林太后很有耐心,一步步教他布局、围杀、做眼。陈太妃在一旁煮茶,茶香氤氲,气氛温馨。
下到中盘,林太后忽然状似无意地问:“皇帝,下月是你二十岁生辰,礼部报上来的仪程你看了吗?”
萧景琰一愣:“还没……皇叔说三日后呈给朕看。”
“今年哀家想让慎言全权负责。”林太后落下一子,“他是摄政王,又最知你喜好,由他操办最合适不过。皇帝觉得呢?”
萧景琰心跳漏了一拍,强作镇定:“儿臣听母后的。”
“那就这么定了。”林太后满意地点头,又补充道,“对了,寿典筹备琐事繁多,慎言需时常与你商议。哀家想着,让他在宫中暂住一段时日,也省得来回奔波——乾清宫东侧有个偏殿,一直空着,收拾出来给他用,你看如何?”
萧景琰手中的棋子“啪嗒”掉在棋盘上……”林太后顿了顿,措辞谨慎,“叔侄情深,哀家是欣慰的。但朝中人多眼杂,有些事,该注意的分寸还是要注意。私下里如何亲近都无妨,但在人前,莫要失了君臣之礼。”
这话说得含蓄,可萧景琰听懂了。
母后知道。
母后不仅知道,还在提醒他,也在……默许他。
他鼻子一酸,起身深深一揖:“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好了,去吧。”林太后慈爱地拍拍他的手,“记得晚膳多用些,你最近又瘦了。”
萧景琰行礼告退。走出慈宁宫时,夕阳正西沉,将宫殿屋檐染成一片暖金。
他站在宫道上,看着乾清宫方向——那里,很快就会有另一个人住进来。那个人会陪他批奏折,会教他治国,会在夜里与他隔墙而眠。
而这一切,母后和太妃都知道,并且……支持。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驱散了最后的不安。
他加快脚步,想立刻见到皇叔,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而此刻,御书房里,萧慎言也刚收到齐安传来的口信——太后懿旨,命他筹备皇帝寿典,并暂居乾清宫偏殿。
他握着那份口谕,站在窗前,望着天边绚烂的晚霞,久久未动。
良久,他轻声自语:“太后……太妃……多谢。”
谢你们看破不说破的体谅,谢你们暗中铺路的苦心,谢你们……给这两个痴儿一个可能。
窗外,暮色四合。
宫灯渐次亮起,像一颗颗温暖的星子,照亮这深宫长夜。
而有些路,一旦有人同行,便不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