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奉茶局安静得有些过分。阳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香炉里燃着的檀香袅袅升起，与院外飘来的桂花香交织在一起，却怎么也驱散不了若雁心头的那股沉沉的不安。
她坐在耳房的书桌前，面前摊着的是一本摊开的医书，可她的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桌上的药篮静静放着，篮子里的润肺药材散发着淡淡的苦味，旁边的油纸包鼓鼓囊囊，里面的桂花糕香气似乎也在提醒着她，今日在太医院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玉檀。
这个名字在若雁的心头反复盘旋。
她到底是谁？
为什么会在太医院与李太医如此熟络？
又为什么会在那样的时机下问出那样的话？
更重要的是——她为什么要提醒自己“凡事小心”？
若雁轻轻叹了口气，将桌上的油纸包打开，取出一块桂花糕。桂花糕软糯香甜，入口即化，可她却尝不出丝毫味道。
玉檀的反常，绝非偶然。
昨夜十三阿哥的行踪本应极为隐秘，可玉檀却似乎知道些什么。再联想到她在太医院看到的那个与昨夜搀扶十三阿哥的小太监极为相似的人……一个大胆却又让她心惊的念头在若雁的脑海中渐渐成形。
玉檀，会不会与十三阿哥府有着某种联系？
若真是如此，那她今日的提醒，究竟是出于善意，还是另有所图？
若雁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这深宫之中，每个人都像是戴着一张看不清面目的面具，而她，就像是误入迷宫的旅人，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踏入某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就在这时，耳房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若雁姐姐，在吗？”
是玉檀的声音。
若雁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将桌上的油纸包重新包好，藏进抽屉里，又迅速合上医书，深吸一口气，才扬声道：“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玉檀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壶刚沏好的茶和两个茶杯。
“姐姐，看你一回来就闷在屋里，怕是累着了吧？”玉檀将托盘放在桌上，熟练地给若雁倒了一杯茶，“我刚沏的雨前龙井，姐姐尝尝。”
她的笑容依旧甜美，眼神清澈，看起来与往日并无不同。
若雁端起茶杯，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放松下来。她轻轻抿了一口茶，茶的清香在口中弥漫开来，却依旧无法驱散她心头的疑虑。
“多谢。”若雁放下茶杯，目光落在玉檀脸上，“你今日……似乎很忙？”
玉檀正在给自己倒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是啊，来回跑了几趟，腿都快断了。”她顿了顿，像是随口问道，“姐姐今日在太医院，可还顺利？”
来了。
若雁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挺顺利的，不过是买了几味寻常药材。”
“那就好。”玉檀笑着点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桌上的药篮，“姐姐身子不舒服吗？怎么买了这么多润肺的药材？”
若雁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前几日受了些风寒，总觉得嗓子不太舒服，想着买点药材回来自己调理一下。”
“原来如此。”玉檀点点头，不再追问，只是端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眼神却有些飘忽，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屋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若雁看着玉檀，越看越觉得她今日的表现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始终犹豫着。
终于，玉檀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若雁面前，低声道：“姐姐，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若雁心中一动，面上却故作平静：“你说吧。”
玉檀咬了咬唇，眼神中带着几分挣扎和担忧：“姐姐，你初来宫中，有些事情可能不太清楚。这宫里的人，表面上和和气气，背地里却各有心思。尤其是涉及到各位阿哥……”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姐姐，你千万不要卷入任何阿哥之间的纷争，那可不是我们这些宫女能承受得起的。”
若雁看着她眼中真切的担忧，心中的疑团更甚。
她这番话，听起来像是真心的提醒，可结合今日在太医院的所见所闻，又让若雁无法完全相信。
“我知道了，多谢你提醒。”若雁淡淡道。
玉檀似乎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轻叹：“姐姐，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便端起托盘，转身朝着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她又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了若雁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才轻轻带上门，离开了耳房。
若雁坐在书桌前，久久没有动弹。
玉檀的话，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她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激起了层层涟漪。
她到底想表达什么？
是单纯的善意提醒，还是在暗示着什么？
又或者……她是在试探自己？
若雁只觉得一阵头大。
她闭上眼，靠在椅背上，试图让自己纷乱的心绪平静下来。
可越是想平静，脑海中却越是清晰地浮现出今日在太医院听到的那些话——九阿哥的人在查问私自治病之人。
九阿哥胤禟，是八阿哥胤禩的坚定支持者，与四阿哥胤禛、十三阿哥胤祥素来不和。
若是让他知道昨夜是自己给十三阿哥送了药……后果不堪设想。
若雁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不行，她必须尽快想办法，将这件事的痕迹彻底抹去。
她起身走到床前，从床底拖出那个木箱，打开夹层，取出那个装着药膏的小瓷瓶。瓷瓶小巧精致，上面没有任何标记，这是她从江南带来的，本以为不会在宫中用到，没想到昨夜却派上了用场。
她看着手中的瓷瓶，眉头紧锁。
这药膏是她亲手炼制的，虽然用料寻常，但配方独特，若是被太医院的人看到，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
必须毁掉。
若雁心中念头一闪，立刻拿着瓷瓶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将瓷瓶远远地扔了出去。瓷瓶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哐当”一声脆响，摔碎在院墙外的草丛里，再也寻不回踪迹。
做完这一切，若雁才稍稍松了口气。
可这份轻松并未持续太久。
她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九阿哥既然已经开始查问，就绝不会轻易罢手。昨夜十三阿哥出现在奉茶局后院，迟早会被人察觉。
她必须想办法，提前做好应对。
若雁走到书桌前，重新坐下，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医书上。书页上画着人体的穴位图，旁边密密麻麻写着各种病症和对应的药方。
她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在这深宫里，想要生存下去，光靠谨慎是远远不够的。
她必须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而她唯一能依靠的，便是从母亲那里学来的医术。
或许，她可以利用自己的医术，在这宫中找到一条新的出路。
一条能够让她自保，也能够让她找到姐姐的出路。
若雁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医书，认真地看了起来。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页上，照亮了她专注的侧脸。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在这深宫中的路，将变得更加艰难，也更加危险。
但她别无选择。
为了姐姐，为了自己，她必须迎难而上。
夜色，渐渐降临。
紫禁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将这座古老的皇城映照得庄严而神秘。
若雁合上医书，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远处的宫墙巍峨高耸，将整个紫禁城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
她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而她，已经被卷入了这场风暴的中心。
但她不会退缩。
因为她是马尔泰·若雁。
她的命运，将由她自己来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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