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彻底吞没紫禁城时，奉茶局的主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若雁正坐在灯下研磨草药，听到动静，指尖的力道微微一顿，侧耳细听。
“都动作麻利些！”都动作麻利些！”管事姑姑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四阿哥殿下今夜要在养心殿伴驾，特意吩咐要一壶新沏的雨前龙井，要最嫩的芽头，半个时辰内必须备好！”
雨前龙井？
若雁心头一动。那斤赏赐的极品龙井还被她收在耳房的木箱里，寻常的雨前龙井，奉茶局的库房里倒是有，只是滋味远不及那贡品醇厚。
她正思忖着，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是同屋的小宫女春桃：“若雁姐姐，管事姑姑让你去主院帮忙呢！说你沏茶的手艺好，最是稳妥。”
若雁应了一声，将研好的草药粉末仔细包好，藏进衣襟，这才转身出门。
主院里灯火通明，几个宫女正手忙脚乱地挑选茶叶，管事姑姑站在一旁，眉头拧成了川字。见若雁进来，她眼前一亮，连忙招手：“若雁来了！快，你来得正好。四阿哥的茶，马虎不得，你亲自来沏。”
若雁走上前，目光扫过竹篮里的茶叶，果然是寻常的雨前龙井，叶片虽嫩，却少了几分灵气。她沉吟片刻，轻声道：“姑姑，这茶叶虽好，却少了点回甘的韵味。四阿哥素来偏爱清雅之味，不如用……”
话未说完，就被旁边一个尖酸的声音打断：“哼，新来的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这可是库房里最好的茶叶了，难不成你还能拿出比这更好的？”
说话的是奉茶局的老人刘宫女，素来嫉妒若雁刚来就得了管事姑姑的青眼，此刻正抱着胳膊，满脸不屑。
管事姑姑也皱起眉：“若雁，莫要胡说。这茶叶已是上品，莫要耽误了时辰。”
若雁心中权衡片刻，抬眸道：“姑姑，奴婢前日得了赏，是皇上御赐的极品龙井，滋味远胜于此。若是信得过奴婢，不妨用那茶叶来沏，定能合四阿哥的心意。”
“御赐的龙井？”管事姑姑眼睛瞪大了，“你怎会有这等好东西？”
“前日在乾清宫奉茶，皇上见奴婢沏茶尚可，便赏了一斤。”若雁垂眸道，语气不卑不亢。
刘宫女撇撇嘴，显然不信：“哼，谁知道是真是假。万一你拿出来的茶叶不好，得罪了四阿哥，我们可担待不起！”
“奴婢愿以性命担保。”若雁抬眼，目光清亮，“四阿哥喜茶，且懂茶，寻常茶叶入不了他的眼。若是误了差事，奴婢一人承担。”
管事姑姑犹豫片刻，看着沙漏里不断滑落的沙子，咬了咬牙：“好！就信你一次！快去取来！”
若雁快步回了耳房，从木箱里取出那包龙井。茶叶用明黄色的锦缎包裹着，打开的瞬间，一股清冽的茶香便溢了出来，沁人心脾。她小心地捏了一撮，指尖触到那细嫩的芽头，心中笃定——这茶，定能让四阿哥满意。
回到主院，若雁净手焚香，动作行云流水。烫壶、置茶、注水、出汤，每一个步骤都精准得如同刻在骨子里一般。沸水冲入紫砂壶的瞬间，茶香骤然炸开，袅袅的茶烟里，竟带着几分雨后空山的清润之气。
满院的宫女都看呆了，连方才还冷嘲热讽的刘宫女，眼中也闪过一丝惊愕。
一盏茶的功夫，琥珀色的茶汤便斟入了白玉茶盏中。茶汤清亮，香气馥郁，只闻着，就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管事姑姑凑近闻了闻，脸上的愁云瞬间散去，连连点头：“好！好！这才是真正的好茶！快，装盒，随我去养心殿！”
若雁捧着茶盒，跟在管事姑姑身后，沿着宫道往养心殿走去。夜色深沉，两旁的宫灯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走到养心殿外的回廊时，恰好遇上几个太监捧着奏折出来。为首的那个太监，身着深蓝色锦袍，面容冷峻，看到管事姑姑和若雁，微微颔首：“是奉茶局的？殿下正在里头等着呢。”
管事姑姑连忙行礼：“劳烦李公公通报。”
李公公摆了摆手，目光落在若雁捧着的茶盒上，鼻子轻轻嗅了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茶香……倒是不凡。”
他说着，便转身进了殿内。不多时，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吩咐：“让她们进来。”
养心殿内，烛火通明。康熙皇帝坐在龙椅上，神色略显疲惫。四阿哥胤禛站在一旁，身着深蓝色朝服，身姿挺拔，眉眼间带着几分沉稳内敛。
管事姑姑捧着茶盒上前，恭敬地跪下：“奴婢奉四阿哥之命，特来献上雨前龙井。”
康熙抬了抬眼，摆了摆手：“呈上来吧。”
若雁跟着跪下，双手将茶盏捧到胤禛面前的案几上。她垂着头，目光不敢乱瞟，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是四阿哥胤禛。
她的心跳微微加速。父亲的信里说，姐姐失踪前，曾与四阿哥有过纠葛。这个男人，会是找到姐姐的关键吗？
胤禛端起茶盏，放在鼻尖轻嗅，眸色微动。他浅啜一口，茶汤入喉，回甘迅速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他放下茶盏，看向康熙，声音沉稳：“皇阿玛，这茶滋味清冽，回甘绵长，确是极品。”
康熙也端起另一盏茶尝了尝，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哦？难得你也这般夸赞。这茶，倒是比往日的更合朕的心意。”
管事姑姑连忙道：“回皇上，这是奉茶局宫女若雁，用御赐的龙井沏的。”
康熙的目光落在若雁身上，微微颔首：“是你？前日在乾清宫奉茶的那个宫女？手艺不错。”
若雁连忙磕头：“谢皇上夸奖，奴婢只是尽本分而已。”
胤禛的目光也落在若雁身上，他看着她低垂的头颅，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叫若雁？马尔泰氏？”
若雁的心头猛地一跳，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他怎么知道她的姓氏？
她抬起头，对上胤禛那双深邃的眼眸。那双眼睛，像一口古井，深不见底，让人看不真切。
“回四阿哥，奴婢……”若雁的声音有些发紧，正想找个借口掩饰，却见胤禛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衣襟处。
那里，木兰香囊的一角，正露了出来。
若雁的心跳骤然加速，下意识地想要将香囊藏起来，却已经来不及了。
胤禛的目光微微一凝，眸色深沉了几分。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管事姑姑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不敢出声。
康熙看着两人的神色，眉头微微皱起：“怎么了？”
胤禛收回目光，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语气恢复了平静：“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宫女的名字，有些耳熟罢了。”
他放下茶盏，看向康熙：“皇阿玛，夜深了，您也该歇息了。儿臣告退。”
康熙摆了摆手：“去吧。”
胤禛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出了养心殿。路过若雁身边时，他的脚步微微一顿，极低的声音，只有若雁能听到：“你的香囊，很好看。”
若雁浑身一颤，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直到走出养心殿，坐上回奉茶局的轿子，若雁的心跳依旧没有平复下来。
四阿哥胤禛，他认出了那个木兰香囊。
他，是不是知道姐姐的下落？
夜色更浓，风卷着落叶，在宫道上打着旋儿。若雁靠在轿壁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乱成了一团麻。
她知道，今夜这一趟养心殿之行，看似是得了赏识，实则是将自己，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
而四阿哥胤禛，这个深沉内敛的男人，将会是她寻姐之路上，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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