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事姑姑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若雁才转动钥匙推开库房大门。门轴发出一声沉闷的吱呀,扬起的尘埃在光柱中浮沉,一股混合着陈年茶叶与木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库房分内外两进,正房五间配着东西配房,正是清宫规制里专供后宫储茶的专用库房样式,架上整齐叠放着茶箱,案几上陈列着各式釉彩茶具,连墙角的铜制茶笼都擦拭得锃亮。
她先取来库房旧档,按照规制逐一对点。外间库房多是日常所用的雨前龙井与碧螺春,茶箱上贴着内务府的封条,数量与账目吻合;东侧配房存放的是各地进贡的名茶,江南六安州的贡茶装在竹编茶篓里,浙江的龙井则用锡罐密封,每一笔都登记在册,清晰可查。可当她走进西侧配房,指尖抚过最里层的一排紫檀木柜时,却发现了异样。
这排柜子锁芯陈旧,似乎许久未曾开启。若雁用备用钥匙打开柜门,里面竟整齐码放着十几盒未贴封条的茶叶,包装是上等的云锦锦盒,盒内茶叶色泽暗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显然已经存放过久。她翻查对应的账目,发现这部分茶叶既无入库登记,也无领用记录,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掌事姐姐倒是好兴致,刚上任就急着清查库房?”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若雁回身,见春桃领着两个宫女站在门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壶茶和三只茶杯。
“库房乃奉茶局根本,自然要仔细查验。”若雁不动声色地合上柜门,将账目册倒扣在案上,“春桃妹妹不在前院当值,来库房做什么?”
春桃步进屋内,将托盘放在桌上,眼底藏着几分得意:“姑姑说姐姐初掌库房,恐有不熟之处,让我来送些茶水,顺便帮姐姐搭把手。”她的目光在紫檀木柜上打转,“不过看姐姐这般利索,想来是用不上我们了。只是这西侧配房向来是刘姑姑亲自打理,姐姐可得仔细些,听说里头藏着不少宝贝呢。”
若雁端起茶杯,指尖触到杯壁的微凉,心中已然明了。春桃这话看似提醒,实则是在试探这排柜子的秘密。她浅啜一口茶,缓缓道:“刘姑姑行事如何,你我都清楚。如今我暂代掌事,自然要按规矩办事,无论是宝贝还是杂物,都得一一登记在册,不敢有半分疏漏。”
话音刚落,春桃身后的一个宫女忽然惊呼:“呀,这柜子底下怎么有本册子?”说着便弯腰捡起一本泛黄的账本,递到春桃手中。
春桃翻开账本,脸上顿时露出窃喜之色,扬声道:“姐姐你看,这竟是刘姑姑的私账!上面记着不少茶叶和茶具的出入,还有不少孝敬给各宫太监宫女的记录呢。”
若雁眸光一凝,接过账本快速翻阅。上面果然详细记录着刘姑姑任职期间的私下往来,不仅有将上好贡茶送给各宫管事太监的记录,还有多次挪用库房茶具的账目,甚至有几笔大额支出,标注着“孝敬永和宫李公公”的字样。永和宫是德妃居所,李公公正是德妃身边的掌事太监,刘姑姑竟敢打着德妃的旗号中饱私囊。
“这下可热闹了。”春桃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刘姑姑倒台,这本账可是天大的证据。姐姐若是把它交给内务府,定能立下大功,说不定这掌事之位就稳了。”
若雁合上账本,指尖用力,纸页边缘被捏得发皱。她想起胤禛纸条上的话“奉茶局藏污纳垢,需得一人清扫”,原来刘姑姑的贪腐并非个例,这奉茶局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春桃此刻抛出这本账本,绝非好心,而是想借她之手搅动风云,若她贸然上报,固然能扳倒一批人,却也会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
“这本账我自然会妥善处置。”若雁将账本收好,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过此事关乎奉茶局声誉,不可轻举妄动。春桃,你带着人先回前院,告知各宫今日的茶品按例供应,不得有误。”
春桃见她没有立刻上报的意思,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却也不敢违抗,只得悻悻领命离去。待她们走后,若雁重新打开那本私账,仔细核对上面的记录,发现其中几笔挪用茶具的账目,与西侧配房里那些无登记的陈茶恰好能对应上——刘姑姑竟是用库房的上等贡茶和茶具打点关系,再用劣质陈茶填补空缺,长期以来一直如此。
她将私账与那本无登记的茶叶一起收好,锁进自己的随身木箱。此刻她已然明白,管事姑姑让她清查库房,绝非偶然,或许姑姑早已察觉刘姑姑的不妥,只是苦无证据。而胤禛的提醒,更是早有预谋。
正当若雁准备离开库房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警觉地抬头,却见一个小太监站在门口,递过来一个小小的纸包:“若雁姑娘,这是四阿哥让奴才送来的,说您用得上。”
若雁接过纸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枚小小的银质探针,尖端刻着细密的纹路。她心头一动,这探针正是查验茶叶优劣的工具,胤禛竟连这个都想到了。纸包底部还压着一张小纸条,依旧是他的笔迹:“账可查,人难防,择机而动。”
若雁握紧探针,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她站在库房中央,看着满室的茶叶茶具,忽然明白,这掌事之位不仅是权力的象征,更是清扫污垢的利器。刘姑姑的私账、库房的暗账,都是她手中的筹码,而如何运用这些筹码,既清扫奉茶局的积弊,又能保全自身,便是她接下来要走的第三步棋。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透过窗棂洒在账本上,将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映照得格外清晰。若雁深吸一口气,将木箱上锁,转身走出库房。她知道,一场无声的较量,已然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