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过后,宫墙的晨霜一日比一日重。奉茶局的铜壶煮着新收的梅花茶,氤氲的热气漫过窗棂,却驱不散若雁眉峰间的寒意。
自那日擒住年家余孽,宫中便安静了数日,可越是风平浪静,若雁的心头越是不安。胤禛那纸“宫中还有内应”的字条,被她压在砚台底下,墨色几乎要渗进纸页纹路里。
“姑姑,各宫的茶牌都送来了。”春桃捧着一叠明黄签纸进来,见若雁盯着窗外的梧桐树出神,忍不住放轻了脚步,“翊坤宫如今空着,倒是省了不少事。”
若雁收回目光,指尖划过茶牌上的朱红印章,忽然顿住——永和宫的茶牌旁,多了一道极浅的划痕,像是指甲不经意刮过,却又带着刻意的弧度。
这划痕,她前日在送往钟粹宫的茶叶箱上见过。
“春桃,”若雁的声音沉了几分,“昨日是谁负责清点送往钟粹宫的贡茶?”
春桃愣了愣,掰着指头回想:“是……是新来的采苓。她说她手脚麻利,便主动揽了去。”
采了去。”
采苓。
这个名字在若雁心头一闪而过。那是惠妃倒台后,内务府拨来的宫女,生得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平日里话不多,做事却还算勤快,倒没引起谁的注意。
“她人呢?”
“说是今早身子不适,告了假在偏院歇着。”
若雁眸色一凛,将茶牌往案上一放:“备茶,就说本宫要去偏院探望她。”
偏院的厢房简陋,窗纸破了个洞,寒风灌进来,吹得帐子簌簌作响。采苓正蜷缩在床榻上,听见脚步声,连忙撑着身子要起来,脸色苍白得像纸。
“姑姑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带着怯意,眼神却有些闪躲。
若雁走到床边,目光扫过床头的药碗——碗里的药汁尚温,却飘着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这不是宫里常用的风寒药,而是能让人暂时体虚的迷药。
“听说你病了,本宫特意煮了梅花茶来。”若雁将茶盏递过去,指尖不经意擦过采苓的手腕,触到一片冰凉,“这茶暖身,喝了能好些。”
采苓慌忙接过,指尖却抖得厉害,茶盏险些脱手。
“姑姑体恤,奴婢……奴婢愧不敢当。”她垂着头,长发遮住了半张脸,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若雁看着她紧攥的手指,忽然笑了:“采苓,你可知本宫昨日在钟粹宫的茶叶箱上,也见着了一道和茶牌上一样的划痕?”
采苓的身子猛地一颤,手里的茶盏“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她的裙摆,她却像是浑然不觉。
“姑姑……奴婢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不明白?”若雁俯身,捡起地上的茶盏碎片,指尖划过碎片上沾着的药渍,“那这迷药,又是怎么回事?你告病卧床,是为了避开清点茶叶,还是为了给宫外传递消息?”
一连串的质问,像重锤砸在采苓心上。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怯懦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
“是又如何?”她咬牙道,“惠妃娘娘待我恩重如山,若不是你和德妃、四阿哥联手构陷,娘娘怎会落得那般下场?年大将军忠心耿耿,又怎会是谋逆的奸臣?”
“忠心耿耿?”若雁冷笑,“克扣军饷,草菅人命,勾结外族,这就是你口中的忠心耿耿?惠妃仗势欺人,栽赃陷害,害了多少无辜之人,你眼盲心瞎,竟看不出她的歹毒?”
“你闭嘴!”采苓嘶吼着,突然从枕下摸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朝着若雁刺来,“我今日便要为惠妃娘娘报仇!”
春桃吓得失声尖叫,若雁却早有防备,侧身避开,手腕一翻,稳稳扣住了采苓的手腕。匕首“当啷”落地,采苓挣扎着,却被若雁死死按住。
“说!宫中的内应还有谁?你们打算何时动手?”若雁的声音冷冽如冰。
采苓却死死咬着唇,宁死不肯开口。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李公公领着两名暗卫快步进来,对着若雁躬身道:“姑姑,德妃娘娘料到此处有变故,特意让奴才带人来支援。”
暗卫上前,将采苓牢牢捆住。李公公看着地上的匕首,脸色凝重:“这丫头果然是年家的余孽,惠妃倒台后,她便借着内务府的关系混进了奉茶局,想来是为了伺机报复。”
若雁看着被押走的采苓,眸色沉沉。采苓不过是颗小棋子,她背后,定然还有更大的网。
“李公公,”若雁忽然开口,“烦请你转告德妃娘娘,采苓嘴硬,怕是审不出什么。不如……放长线,钓大鱼。”
李公公一愣,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眼中闪过赞许:“姑姑放心,奴才这就去回禀娘娘。”
待众人散去,春桃才扶着若雁的手,后怕地拍着胸口:“姑姑,吓死奴婢了!方才那匕首,差一点就……”
若雁看着窗外的梧桐树,枝头的叶子落了大半,露出光秃秃的枝桠,像伸在半空的手。
“春桃,”她轻声道,“这宫里的风,还没停呢。”
话音未落,窗外又闪过一道黑影,比之前的更轻,更快,像是一阵烟,转瞬即逝。
若雁的目光骤然收紧。
看来,这暗夜的暗流,远比她想象的要汹涌。
而那藏在深处的内鬼,也终于要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