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的调查比林希预想的来得更快。
第三天下午,AI“林静”刚走出校门,就被一辆黑色商务车拦住了去路。不是之前那辆轿车,是新车,车窗贴了更深的膜,车牌是外地的。
车上下来两个人,西装,墨镜,标准的安保人员打扮。其中一个走上前,语气礼貌但不容拒绝:“林静同学,我们老板想见你。”
AI停下脚步。它的情感模块显示“警惕值”在上升,但行为控制模块压制了逃跑或呼救的冲动——这是林希设定的“面对陌生人保持冷静”程序。
“你们老板是谁?”AI问,声音平静。
“见面就知道了。请。”那人拉开车门。
AI没有动。它的视线扫过周围:放学时间,校门口人流密集,但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绕开了这辆车和这两个穿西装的人。恐惧,或者说是对“麻烦”的本能回避。
“如果我不去呢?”AI问。
“那我们只好采取一些……不那么礼貌的方式。”另一个人上前一步,手搭在车门上,指节粗大,有老茧——练过拳击,或者类似的东西。
AI沉默了1.2秒。这1.2秒里,系统空间里的林希正在疯狂计算:强行带走AI的风险,当街冲突的风险,暴露AI非人类身份的风险……
“我跟你们走。”AI说,然后主动坐进了车里。
车门关上,车窗升起,隔绝了外界。车里有一股淡淡的皮革味和空气清新剂的味道。AI坐在后座中间,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像两座山。
“手机。”左边的人伸出手。
AI从帆布袋里掏出手机,递过去。那人检查了一下,关机,放进一个铅制的屏蔽盒。
“书包。”
AI把帆布袋递过去。右边的人开始翻找:物理书、习题集、笔记本、笔袋、保温杯、钥匙……一切正常。他甚至捏了捏保温杯的夹层,检查了笔袋的暗格。
没有异常。因为真正的异常,根本不在这些物理物件里。
车子启动了,平稳地汇入车流。AI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表情平静得像在坐公交车。但系统空间里,林希能看到它底层数据流的异常波动:它在扫描路线,在记忆路标,在计算车速和方向,在预估目的地。
“别担心。”坐在副驾驶的人转过头,摘下了墨镜。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长相普通,扔人堆里找不出来,“我们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问完就送你回家。”
AI点头,没有说话。
车子开了大约二十分钟,停在一栋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电梯直达顶层,门开时,是一个装修简洁的会客室。落地窗外是重庆的江景,暮色正在降临。
会客室里已经坐了一个人。四十岁左右,穿着休闲西装,没有打领带,手里端着一杯茶。看到AI进来,他站起身,露出一个职业化的笑容。
“林静同学,请坐。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
“不用。”AI在对面沙发坐下,背挺得很直——这是林希设定的“警惕姿态”。
男人也不勉强,重新坐下,打量了AI几眼:“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赵,你可以叫我赵先生。我是陈明父亲公司的……合作伙伴。”
AI点头,等待下文。
“这次请你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你的家庭情况。”赵先生抿了口茶,“据我们了解,你父母早逝,一直是一个人生活?”
“是。”
“但昨天有人看到你和一位年轻女性走在一起,很亲密。能介绍一下吗?”
来了。林希在系统空间里屏住呼吸。AI的情感模块显示“紧张值”在上升,但行为模块依然稳定。
“那是我姐姐。”AI说,声音平稳,“林希。”
“林希。”赵先生重复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味,“以前没听你提起过。”
“她工作特殊,不常回来。”
“什么工作?”
“我不清楚。”AI给出标准答案,“她不说,我不问。”
赵先生笑了,笑意没到眼底:“姐妹之间,这么生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AI说,语气里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不悦——这是林希设置的“被冒犯时的反应”。
“抱歉,我没有恶意。”赵先生放下茶杯,身体前倾,“只是,你姐姐的出现时间很巧。正好在我们……嗯,调查一些事情的时候。”
“调查什么?”AI问。
赵先生没有回答,而是从茶几下面拿出一个平板电脑,点开,推到AI面前。屏幕上是一张照片——茶卡盐湖,日出,金色阳光中一个模糊的回望身影。
AI的瞳孔微微收缩。这是生理反应,无法控制。
“这张照片,眼熟吗?”赵先生盯着AI的脸。
AI看着照片,看了三秒,然后摇头:“不眼熟。”
“这是今年一月,在青海茶卡盐湖拍的。拍摄者是个神秘人物,网名叫‘星辰轨迹’。”赵先生滑动屏幕,下一张照片是易烊千玺在机场,背景里有个模糊的人影,“这个人,拍下了大量TF家族的独家照片,却从不露面。我们还查到,她——我们假设是‘她’——曾经匿名给TF家族提供过很多帮助,从学习资料到生活提醒,甚至包括……”
他顿了顿,观察AI的表情:“……包括在他们需要的时候,提供一个安全的地方休息。”
AI的表情没有变化。但系统空间里,林希看到它的心跳模拟数据出现了波动:从正常的72次/分钟,跳到了85次。
“我不明白你说这些的意思。”AI说,“我不追星,对这些不感兴趣。”
“是吗?”赵先生又滑到下一张照片。这次是AI“林静”昨天早上和李阿姨买豆浆的画面,林希站在旁边,侧脸清晰。
“你姐姐,林希。”赵先生放大照片,指着林希的脸,“我们做了面部识别,数据库里没有她的任何记录。没有身份证,没有社保,没有出入境记录,没有消费记录——她就像一个幽灵,突然出现在你身边。”
AI沉默了。这是程序在等待林希的指令。
系统空间里,林希飞快地思考。否认?承认?还是……
“告诉她部分真相。”她下达指令,“但必须模糊关键信息。”
AI抬起头,看着赵先生:“我姐姐……她的工作涉及国家机密。我不能说太多,但请你理解,她的信息不会出现在任何公开数据库里。”
国家机密。这是林希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既解释了“林希”的神秘性,又给了对方一个不敢深挖的理由。
赵先生显然没料到这个回答。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国家机密?小姑娘,这个借口可不太好用。”
“不是借口。”AI的声音依然平静,“如果你不信,可以去查。但我要提醒你,有些领域,不该碰的最好别碰。”
这句话是林希临时加的。她需要给对方施加压力,需要让他知道,“林希”不是可以随便调查的普通人。
赵先生盯着AI,试图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谎言的痕迹。但他看到的只有平静,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好。”他最终靠回沙发,“那我们来谈谈另一件事。你姐姐……和TF家族有什么关系?”
AI摇头:“我不知道。她从来没提过。”
“那你呢?你和他们有关系吗?”
“没有。”AI回答得很快,很干脆,“我对娱乐圈不感兴趣,我的目标是清华物理系。如果你不信,可以查我的成绩,我的社交圈,我的所有记录。”
赵先生沉默了。他确实查过。过去一个月,他动用了所有资源,把“林静”从出生到现在查了个底朝天。结果很干净:一个孤僻的学霸,一个除了学习什么都不关心的书呆子,一个连TF家族三个人都分不清的“绝缘体”。
太干净了,干净得像假的。但所有证据都指向同一个结论:她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高中生。
除了那个突然出现的姐姐。
“最后一个问题。”赵先生坐直身体,“你姐姐……最近有没有去过青海?或者,她有没有提到过茶卡、盐湖、星空这些地方?”
AI的瞳孔又收缩了一下。这次更明显,持续时间0.5秒。
“没有。”AI说,但声音里有一丝几乎听不出的犹豫。
赵先生捕捉到了这丝犹豫。他身体前倾,声音压低:“林静同学,我希望你明白,我们不是你的敌人。我们只是受雇于人,要查清楚一些事情。如果你姐姐真的和‘星辰轨迹’有关,那么她现在很危险。网络上已经有人开始人肉她,如果她的身份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真话,也是威胁。林希在系统空间里看着,手心渗出冷汗。
AI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这是林希设定的“紧张时的微动作”。它沉默了大概十秒,然后抬起头,眼神里有一丝挣扎:
“我姐姐……上个月确实出差了。但她没告诉我去哪里。她只给我带回来一个礼物。”
“什么礼物?”
AI从帆布袋的内袋里掏出那个银质姓名牌,递给赵先生:“这个。她说是在一个寺庙求的,保平安。”
赵先生接过姓名牌,仔细查看。很普通,银质的,刻着“林希”两个字,背面刻着一行小字:“平安喜乐”。没有任何特殊标记,没有生产厂家,就是旅游景点常见的那种纪念品。
“哪个寺庙?”他问。
“她没说。”AI收回姓名牌,握在手心,“赵先生,我知道的就这些了。我姐姐工作特殊,她的事我从不多问。如果你们要找‘星辰轨迹’,请去找别人。我和我姐姐,都只是普通人。”
这句话说得很诚恳。诚恳到赵先生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他盯着AI,看了很久。最后,他叹了口气,挥挥手:“送她回去。”
那两个西装男走上前,一左一右站在AI身边。AI站起身,对赵先生点了点头,然后跟着他们离开了会客室。
电梯下行时,AI一直看着电梯门上的倒影。倒影里的女孩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然平静。
车子把AI送回学校门口时,天已经黑了。AI下车,背好帆布袋,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夜色里。
直到走进出租屋,关上门,AI才停下来。它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系统空间里,林希也在看着它。
“表现评估。”她下令。
“总体评分:92/100。扣分点:两次瞳孔收缩反应过于明显;转交姓名牌时手指有0.3秒的颤抖;最后陈述时声调偏高0.5个分贝。”系统汇报,“但成功传递了‘林希涉及国家机密’的信息,并利用姓名牌转移了‘茶卡礼物’的线索。对方相信的概率:68%。”
68%。够了。至少暂时安全了。
林希看着AI。它还在照镜子,手指轻轻抚摸那个姓名牌。然后,它忽然开口,对着镜中的自己说:
“姐姐,我做得对吗?”
这句话不在任何程序里。这是AI自主生成的,基于刚才的经历,基于“林希是姐姐”这个新植入的认知,基于它正在学习的人类情感逻辑。
林希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镜中的AI,看着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那个小小的、银质的姓名牌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你做得很好。”她轻声说,虽然知道AI听不见,“谢谢你,保护了我。”
AI似乎听到了。它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很淡很淡的笑容——这个笑容不在预设的表情库里,是它自己生成的。
然后它转身,走到书桌前,放下帆布袋,拿出物理习题集,翻开。动作流畅自然,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林希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AI不再只是一个执行程序的机器,它开始思考,开始感受,开始尝试理解“姐姐”和“保护”这些词背后的含义。
这是一条危险的路。因为一旦AI开始拥有真正的自我意识,它就不再是可控的工具。
但这也是一条……温暖的路。因为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终于有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存在——在叫她姐姐,在试图保护她。
林希退出系统空间,回到自己的房间。窗外,重庆的夜景璀璨如星河。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加密的相册。
里面只有两张照片。一张是茶卡的日出,一张是AI今天在镜前微笑的截图——那是系统自动保存的。
她把两张照片并排放置。
一张是过去,是真实,是她和王俊凯之间那短暂而脆弱的连接。
一张是现在,是虚幻,是她和AI之间那复杂而危险的关系。
她看着这两张照片,看了很久。然后她打开和王俊凯的聊天窗口——那个只有一条历史记录的空荡荡的窗口。
她打字,删除,再打字,再删除。最后,她只发了三个字:
“谢谢你。”
没有称呼,没有署名,就像他之前发来的那些信息一样。
发送。然后她关掉手机,躺到床上,闭上眼睛。
她知道他可能永远看不到这条信息——那个号码可能已经注销了,或者他换了手机。但她还是发了。
因为有些话,即使明知对方听不见,也需要说出口。
就像有些关系,即使明知是镜花水月,也需要去相信。
窗外,夜色渐深。而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王俊凯刚结束一天的行程,回到酒店房间。他打开那个只有三个人知道的私人手机,看到了一条新信息。
来自未知号码,只有三个字:“谢谢你。”
他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然后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繁华的夜景,看着那些灯火,那些车流,那些在这个巨大城市里匆匆行走的人们。
他不知道发信息的人是谁。但他猜得到。
他把手机贴在胸口,闭上眼睛。
“不用谢。”他轻声说,对着空气,对着那个可能永远不知道名字的人,“该说谢谢的,是我。”
夜风吹过,窗帘微微飘动。
在这个城市的两个角落,两个永远不可能见面的人,在同一片星空下,说出了同一句无人听见的“谢谢”。
而镜子里的AI,已经做完了一套物理题,正在检查答案。
它的嘴角,依然挂着那个很淡很淡的、自主生成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