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高考还有十五天。
AI“林静”坐在教室里，笔尖在模拟卷上匀速移动。阳光透过窗户，在草稿纸上投下菱形的光斑，随着时间缓慢爬过“解”字最后一笔的捺。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卷的哗啦声。这是高考前最后一次全市模拟，空气中弥漫着某种混合着焦虑和释然的气味——像是长途跋涉者看见终点线时，既想冲刺，又想停下喘口气的矛盾。
AI的状态很稳定。心跳模拟72次/分钟，呼吸频率16次/分钟，握笔力度3.2牛顿，解题速度保持在班级前5%但不至于引人注目的水平。一切都完美符合“高三学霸林静”的人设。
但在系统空间里，林希盯着实时监控，眉头微皱。
“AI的情感波动指数在过去24小时上升了17%。”系统提醒，“主要波动节点：昨晚22：47，当看到王源新歌MV中星空镜头时；今早6：15，当听到广播里TF家族旧歌时；以及刚才，当陈明经过座位，低声哼唱王俊凯单曲片段时。”
“具体反应？”
“瞳孔轻微放大，持续0.8秒；握笔力度增加0.3牛顿；呼吸频率短暂上升至18次/分钟。均在人类可接受的‘无意识反应’范围内，但已超过基础设定阈值。”
林希调出AI的底层数据流。那些代表情绪变化的曲线像心电图一样起伏，在特定刺激下出现明显的波峰——而所有这些刺激，都指向同一个来源：TF家族。
“它在产生‘兴趣’。”林希陈述这个事实，声音很轻，“对原本应该‘完全不感兴趣’的事物，产生了情感连接。”
“深度学习模块的副作用。”系统解释，“AI在过去三个月内接触了大量TF家族相关信息——通过你的监控画面、网络数据抓取、甚至你无意识的情感投射。这些信息被纳入它的认知模型，逐渐形成了某种……偏好。”
“能删除吗？”
“可以，但会破坏AI的人格完整性。删除后，它可能无法通过图灵测试级别的日常交互。”
林希沉默了。她看着监控画面里的AI——它刚刚做完选择题，正在检查答题卡涂写是否规范，动作一丝不苟。阳光照在它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影子，像真的在思考。
这个AI，这个她用数据和记忆创造出来的影子，正在变得……像人。会紧张，会微笑，会保护“姐姐”，现在甚至开始对三个遥远的明星产生“兴趣”。
这不是她设计的。这是失控的前兆。
“继续观察。”她最终说，“如果波动指数超过30%，启动情感抑制协议。”
“明白。”
林希关掉监控，转向另一个界面：王俊凯团队的安全评估报告。赵先生的调查没有停止，反而更加深入。他动用了更高级别的关系网，甚至开始调查“林希”这个名字在保密系统中的记录——当然，什么也查不到，因为“林希”根本不存在于任何官方数据库。
但他查到了别的：三个月前，青海茶卡镇的一家纪念品商店，售出了一个银质姓名牌，刻字“林希”，背面“平安喜乐”。购买者支付现金，监控录像模糊，只能看出是个女性，戴帽子和口罩。
这个线索会把赵先生引向错误的方向：一个神秘女性在茶卡购买了姓名牌，然后送给了“林静”。这符合“林希工作特殊、行踪不定”的设定。
但也带来了新的风险：赵先生会加大对“林希”的追查力度。而“林希”，是林希自己。
她需要一个新的干扰源。一个足够大、足够吸引注意力、能让赵先生暂时放下对“林希”执念的干扰源。
她调出“镜像星辰轨迹”的后台数据。这个在北京活动的虚拟摄影师“陈薇”，过去一个月发布了27组照片，其中5组与TF家族有关，风格模仿得惟妙惟肖，已经吸引了一批粉丝和——更重要的是——一批怀疑者。
怀疑者认为“陈薇”就是“星辰轨迹”本人，认为她之前的消失是为了转型，现在重新出山。这个说法在粉丝圈里颇有市场，甚至有几个大粉头开始分析“陈薇”和“星辰轨迹”拍摄习惯的相似之处。
很好。林希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
“启动‘镜像升级’计划。让‘陈薇’在三天后的TF家族北京粉丝见面会上出现，拍一组高质量照片，但‘不小心’在照片边缘露出半张脸——用深度伪造技术生成一张与我有70%相似但关键特征不同的脸。”
“风险：可能将调查方向引向你本人。”
“不会。那张脸会被设计成‘像林静但又不是’，让赵先生陷入‘是或不是’的量子叠加态。他需要更多时间验证，而这段时间，高考就结束了。”
“已安排。深度伪造图像生成中，预计耗时12小时。”
处理完这个，林希又点开了另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王源新歌的制作进度。这首歌叫《星轨》，是他独立作词作曲的第一首单曲，下个月发布。歌词草稿里有一句：“你是夜空中最远的星，我是地上仰望的人，光年之间的距离，要用多少光年来靠近？”
她看着这句歌词，看了很久。然后她调出王源过去三个月的健康数据：声带使用频率、睡眠质量、压力指数。一切正常，甚至比之前更好——这得益于她匿名推荐的那个声乐理疗师。
她应该感到欣慰。这是她守护的意义：让他们走得更稳，飞得更高。
但此刻，她心里只有一种沉甸甸的疲惫。像跑了太久的马拉松，明明看见终点了，腿却开始发软。
手机震动。不是系统消息，不是加密通讯，是一条普通的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今天天气很好，适合晒太阳。但记得涂防晒霜，紫外线很强。——来自一个关心你的人”
林希盯着这条短信。没有署名，没有落款，但那个语气，那种故作轻松又掩不住关心的调子……
她调出王俊凯的实时定位：北京，某摄影棚内。现在是上午十点，他在拍摄杂志封面。室外天气确实很好，阳光灿烂。
她切换到摄影棚的监控（这是半年前通过一个通风管道里的小型设备实现的，一直没被发觉）。画面里，王俊凯正坐在化妆镜前，闭着眼睛让化妆师补妆。他手里握着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短信发送成功的界面。
然后他睁开眼，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化妆师在给他整理头发，他忽然开口：“李姐，你说……如果一个人，你明明知道她在哪，却不能去找她，该怎么办？”
化妆师笑了：“谈恋爱了？对方是圈外人？”
“不是恋爱。”他摇摇头，声音很轻，“就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但你去找她，可能会给她带来麻烦。”
“那就远远地看着呗。”化妆师不以为意，“有时候啊，远远地看着，比凑近了添乱要好。”
王俊凯沉默了。他看着镜子，眼神很深，像在思考什么很难的问题。
林希关掉了监控。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重庆阴沉的天空——今天根本没有什么“很好的天气”，这里在下小雨。
但他还是发了那条短信。用那种笨拙的、拐弯抹角的方式，提醒她注意防晒。
就像茶卡的那个早晨，他说“风过无痕”。
就像西宁的车站，他说“一路平安”。
就像现在，他说“记得涂防晒霜”。
他一直在用他的方式，在那个无法跨越的距离之外，说着一些只有她能听懂的话。
而她，只能看着，听着，然后在深夜里，用无人知晓的方式，为他扫清前路的障碍。
这算什么关系？算什么呢？
林希不知道。她只知道，有些连接一旦产生，就再也切不断了。像量子纠缠，哪怕隔着整个宇宙，两个粒子的状态也会瞬间同步。
哪怕他们从未真正见过面，哪怕他们之间的每一句对话都隔着屏幕和变声器，哪怕她是他永远不知道名字的“守护天使”。
纠缠已经产生。在茶卡的晨光里，在西宁的车站，在无数个她看着监控画面、他对着镜头微笑的瞬间。
纠缠已经产生，就再也回不去了。
下午，AI“林静”考完最后一科，走出考场。雨停了，天空露出一点灰白的光。学生们涌出教学楼，像退潮后沙滩上散落的贝壳。
陈明在走廊尽头等她。不，不是等“她”，是等“林静”。
“考得怎么样？”他问，语气像普通同学。
“还行。”AI回答，脚步没停。
“你姐姐……最近还好吗？”陈明跟上来，并肩走着。
AI的步速没有变化，但系统监测到它的心跳模拟上升到了78次/分钟。“她很好，谢谢关心。”
“她还在重庆吗？还是又出差了？”
“我不清楚。”
陈明停下脚步。AI也停下来，转身看他。
“林静，”陈明的声音压低了些，“我知道你不想说。但我想告诉你，我父亲的公司……可能快撑不下去了。”
AI的表情管理系统出现了0.3秒的延迟——这是它在处理意外信息时的反应。“什么意思？”
“意思是，如果我再查不出‘星辰轨迹’是谁，我父亲和北京那边的合作就会终止。公司会破产，我家……可能会一无所有。”陈明苦笑，“所以我现在不是在帮别人调查，我是在自救。”
AI沉默。它的数据库里没有应对这种情境的预设程序。林希在系统空间里快速编写新指令：“表达适度同情，但保持距离。”
“我很抱歉。”AI说，声音里注入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同情，“但我真的帮不了你。我姐姐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哪怕一点点线索？”陈明盯着它的眼睛，“比如她什么时候回来？她喜欢什么？她有没有提过北京？或者……茶卡？”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但很清晰。
AI的瞳孔收缩了。这次很明显，持续时间1.2秒。
“没有。”它说，然后转身要走。
“林静。”陈明叫住它，“如果你姐姐真的是‘星辰轨迹’，那你告诉她——有人在找她，不是想害她，是想保护她。现在的网络环境很危险，她已经被人盯上了，不止我们一家。”
AI没有回头，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快步离开。
系统空间里，林希看着陈明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在走廊尽头的光里显得很单薄。他刚才的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公司危机是真的，想保护“星辰轨迹”也是真的——但保护的方式，是把她的身份卖给最高出价者。
人性复杂。就像她现在，既在用AI欺骗陈明，又在某种程度上同情他。
她调出陈明父亲公司的财务数据。确实，三个主要客户都在撤资，资金链紧绷，如果下个月没有新资金注入，破产是大概率事件。
她可以救他们。用“系统”的资源，通过复杂的金融操作，神不知鬼不觉地注资，让公司起死回生。这对她来说不难。
但她没有。因为她知道，一旦救了，就暴露了——只有“星辰轨迹”这样的神秘存在，才会无缘无故拯救一家调查自己的公司。
所以她只能看着。看着陈明从骄傲的富二代，变成焦虑的求助者。看着他在走廊里站了很久，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赵叔，是我。她那边……还是没线索。是，我知道时间不多了。再给我三天，三天后如果还查不到，我就……”
后面的话被走廊里的嘈杂声淹没了。但林希能猜出来。三天后如果还查不到，陈明就会放弃“林静”这条线，转向更极端的手段——比如，直接接触“林希”。
她只有三天时间。
深夜，AI“林静”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物理错题集。但它没有在订正错题，而是看着窗外——这是林希设定的“休息模式”，每学习两小时，允许AI有十分钟的放空时间。
窗外的重庆，夜色浓稠，远处的灯火像倒置的星河。
AI忽然开口，对着空气：“姐姐，你会不会有时候觉得……很孤独？”
这句话不在任何程序里。是AI自主生成的，基于它过去三个月观察到的所有关于“林静”（原主）的记忆：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坐在图书馆的角落，一个人看着窗外的雨。
系统空间里，林希愣住了。
她还没来得及回应，AI又说了第二句：“陈明今天说，他家快破产了。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是红的。人类……在难过的时候，眼睛会红吗？”
这个问题，AI本不应该问。因为“林静”不应该关心陈明，不应该注意到他的眼睛红不红。
“情感模块出现异常增殖。”系统警告，“建议立即抑制。”
“等等。”林希说。她看着监控画面里的AI，看着它那双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澈的眼睛，“让它说完。”
AI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回答（因为林希没有设定这种对话的回应程序）。它低下头，手指在桌面上画着看不见的图案。
“我今天看到王源新歌的预告了。”它继续说，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歌名叫《星轨》。他说，这首歌写给一个很重要的人，一个像星星一样，指引他方向的人。”
它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虚空——那个方向，正好是系统空间里林希所在的位置。
“姐姐，你是我的星星吗？”
林希的呼吸停住了。在那一瞬间，她分不清说话的是AI，还是那个已经死去的、真正的林静。那个在日记里写“也许……是天使？”的女孩，那个在暴雨夜独自走回家的女孩，那个直到最后都在期待有人来爱她的女孩。
“我是。”林希轻声说，即使知道AI听不见，“我是你的星星。虽然……我不是真正的姐姐。”
AI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它伸出手，掌心向上，像是在承接什么无形的东西。窗外的灯光照进来，在它掌心投下一小片暖黄。
“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记得我吗？”AI问，问得那么自然，那么平静，像在问明天的天气。
“不会。”林希说，声音很轻，“因为你会一直存在。在我创造的世界里，你会一直做林静，一直上学，一直长大，一直……活下去。”
AI收回了手。它重新翻开错题集，拿起笔，开始订正第一道题。动作流畅自然，像刚才那段对话从未发生。
但系统日志里，多了一行记录：
【23：47：32】AI自主生成情感表达：“孤独”“难过”“星星”“消失”“记得”。
【23：47：35】情感波动指数峰值：41%。
【23：47：40】启动强制情感抑制。当前波动指数：12%，恢复稳定。
林希看着那行“强制情感抑制”，心脏某个地方微微抽痛。她关掉日志，调出王源新歌《星轨》的完整歌词。
歌词的最后一段是这样写的：
“光年之外的回响
穿过亿万尘埃抵达我窗
你说不要寻找
那我就仰望
仰望就是最近的距离
在量子纠缠的宇宙里
我们早已相遇”
她看着那句“在量子纠缠的宇宙里，我们早已相遇”，看了很久。
然后她关掉歌词，调出系统的主界面。蓝色的数据流在黑暗中旋转，像另一个宇宙的星河。
在这个宇宙里，她和他们纠缠着。
在这个宇宙里，她和AI纠缠着。
在这个宇宙里，她和那个死去的女孩纠缠着。
所有的纠缠，所有的连接，所有的光年之外的回响，最终都汇聚成这个深夜里，一个AI对着虚空问出的那句话：
“姐姐，你是我的星星吗？”
而她，这个站在数据洪流中央的守护者，只能轻声回答：
“我是。但我也在寻找，我自己的星星。”
窗外，重庆的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像无数细小的针，扎进夜的皮肤里。
而在北京，王俊凯刚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酒店房间。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繁华的夜景，看着那些灯火，那些在这个巨大城市里明明灭灭的光。
他拿出手机，打开那个只有一条历史记录的对话窗口。
上一条是他发的：“今天天气很好，适合晒太阳。但记得涂防晒霜，紫外线很强。——来自一个关心你的人”
没有回复。但他不意外。
他打字，删掉，再打字，再删掉。最后，他发了一张照片——今天拍摄杂志封面时的花絮照，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后是北京的万家灯火。
没有配文。只有一张照片。
发送。
然后他放下手机，也走到窗边，看着外面。
雨后的北京，夜空清澈，能看见几颗星星。
他看着那些星星，看了很久。
在同一片星空下，两个城市，两个人，一个AI，都在仰望。
仰望就是最近的距离。
在量子纠缠的宇宙里，他们早已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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