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的风雪愈发肆虐,卷着鹅毛般的雪片撞在揽星殿的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殿内的烛火早已燃得只剩一截残芯,昏黄的光晕将软榻上的人影映得朦朦胧胧,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浸着几分夜的静谧。
厓禾棠本就浅眠,窗外的风雪声搅得他难以沉眠,正微蹙着眉睫假寐,腰间便先覆上了一片灼热的温度。
是情。
玄色的衣袍蹭过他月白的中衣,带着夜风的清冽与胸膛的暖意。情俯身,胸膛贴着他微凉的脊背,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发顶,呼吸拂过耳畔,低沉的嗓音裹着夜色的缱绻,一字一句,清晰得砸进人的心坎里:“爱你。”
这两个字太过陌生,陌生得让厓禾棠的身子瞬间僵住。他指尖猛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被,淡墨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茫然,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谶语。千年时光里,他听过无数的敬仰、称颂,听过魔族的叫嚣、弟子的恭谨,却从未有人,这般贴近他的耳畔,吐出这样两个字。
不等他回神,身侧的床榻微微一陷,带着药香的气息悄然拢了过来。
魅的手臂轻轻环住了他的腰腹,力道很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珍视,生怕惊扰了怀中的人。他将脸埋在厓禾棠的颈窝,发丝蹭过细腻的肌肤,声音沙哑,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重复着同样的话:“爱你。”
两道滚烫的告白,一前一后,夹着他的腰腹。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样浓烈的气息,将他紧紧包裹,压得他胸腔里的那颗心,第一次失了节奏。
厓禾棠的呼吸乱了,他垂着眼,看着搭在腰间的两只手。一只骨节分明,掌心灼热,是情;一只指尖微凉,带着薄茧,是魅。都是他熟悉的人,都是守在他身边千年的人。
可这两个字,他不懂。
师父的丹炉烧尽了他所有的情绪感知,笑与哭是什么滋味,他不知道;欢喜与悲伤是什么感受,他也不知道。这轻飘飘的两个字,落在他耳里,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雾,看不真切,也琢磨不透。
殿内的烛火轻轻跳了一下,映得他眼底的茫然愈发清晰。
情察觉到他的僵硬,手臂微微收紧,却又怕吓着他,很快便松了力道。他没催他回应,只是将下巴抵得更紧了些,声音低沉而温柔:“不必懂,只是想告诉你。”
魅也跟着点了点头,额头轻轻蹭了蹭他的颈侧,发丝拂过肌肤,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他的声音软得像一滩水,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嗯,只是想让你知道。”
两人都没逼他,只是用双臂,将他圈在中间,像是要将这千年的孤寂,都尽数暖透。
可厓禾棠的眉头,却蹙得更紧了。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窗外的风雪声都似乎变得遥远。他能感受到身后情的心跳,沉稳而有力;也能感受到身前魅的呼吸,轻缓而灼热。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微微发颤。
他张了张嘴,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沙哑,更带着几分全然的困惑。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是一道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殿内。
情的身子猛地一震,下巴抵着他发顶的力道,骤然重了几分。他喉结滚了滚,眼底的温柔瞬间凝固,化作了几分错愕,几分哭笑不得。
魅的动作也僵住了,埋在颈窝的脸微微抬起,发丝蹭过厓禾棠的下颌,露出一双同样写满错愕的眸子。他看着厓禾棠眼底的茫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喉间的话堵了又堵,最终只是化作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殿外的风雪,依旧呼啸。
殿内的烛火,跳了又跳,映着三道僵住的身影,竟透着几分难言的滞涩。
情先回过神来,他无奈地笑了笑,抬手,指尖轻轻揉了揉厓禾棠蹙起的眉头,声音里带着几分纵容的无奈:“没什么。”
魅也跟着缓过神,他将脸重新埋回厓禾棠的颈窝,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声音闷闷的:“睡吧。”
厓禾棠眨了眨眼,眼底的茫然依旧未散。他垂着眼,看着腰间的两只手,没再说话,只是缓缓松开了攥紧的锦被。
只是那两个字,却像是一颗种子,落在了他心底那片荒芜了千年的土地上。
悄无声息地,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