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太宰治面前摊着张纸，国木田那笔工整到刻板的字迹在他眼前忽明忽暗，最后彻底糊成一团墨迹。

他难得安分地想把报表填完。想驱散盘踞在五脏六腑里的寒意，那感觉像条毒蛇缠得他喘不过气。想让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别再去想那些血红色的画面。

可惜他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连伪装都懒得维持——一只带着暖意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紧绷的肩线。

“太宰？太宰！”

肩膀被轻轻晃了两下，太宰终于从神游天外的状态里被拽了回来。回归现实的瞬间，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无比刺目。

“太宰。”与谢野晶子的声音压得很低，这已经是她第十五次叫他了，“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太宰微微歪了歪头，算是点头回应。

与谢野扯出个没什么温度的笑，抬手把他桌上的文件一股脑划拉到旁边，早就在等着的敦赶紧接了过去，笑得一脸乖巧。

“太宰先生，这些我来就好，一点都不麻烦。”

敦本来就帮他做了大半的文书工作，这话倒也不算客套。可太宰的胃里却翻涌上来一股说不出的难受。

那是国木田特意交代的重要任务——给港黑的一份行动报告，用来安抚对方那位卧病在床的干部。

他根本不知道该从何下笔。谁都知道太宰治聪明绝顶，可此刻他的手指却像灌了铅，连碰一下钢笔的力气都没有。

他必须把这份报告写完，必须把这件事了结——

“太宰。”与谢野的语气带上了警告，她伸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太宰那重影的视线终于清晰了些，“你上次睡觉是什么时候？”

太宰的舌头像是粘在了上颚，只能耸耸肩当作回答。

敦在旁边低低地发出一声担忧的叹息。紧接着，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却不是往常那副带着怒意的跺脚声，而是放轻了的脚步。又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太宰的肩膀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不是惊讶，只是这么多年养成的本能反应。

国木田没有骂他，只是一脸认命又带着点笃定地从敦手里接过了文件。

“我来处理，不用你管。”

连国木田都愿意帮他收拾烂摊子，看来他这副样子是真的糟透了。

太宰抬起缠着绷带的手，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那里已经留下了几道红痕。他觉得自己的皮肤像橡胶一样，失去了所有知觉。

“太宰，回答我的问题。”与谢野的声音里带了点火气，再不说实话，他怕是要被拖去做全套体检了。太宰忽然有点懊恼，自己那层无懈可击的伪装，到底是什么时候碎得一地的？

“三天。”

“……太宰。”

“四天。”

与谢野皱着眉点了点头，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行了，我就知道。你这副样子，简直糟透了。”

太宰扯出个标志性的笑，却连自己都觉得那笑容僵硬得可怕。

“多谢夸奖。”

与谢野嗤笑一声，伸手拽住他的胳膊肘，语气没得商量：“少贫嘴，起来，跟我去沙发那边躺着。”

太宰被她半拖半拽地离开了椅子，直到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窗外那刺眼的蓝天已经变成了橘红色的晚霞。他刚才怕是又走神了，而且一走就是好几个小时。大概就是在那段空白的时间里，他的面具彻底掉了。

他被扔到了办公室角落那张被同事们戏称为“耻辱角”的沙发上——谁让他总偷懒在这儿摸鱼睡觉。可太宰一点都不觉得耻辱，他从来就没把这种无关紧要的情绪放在心上，这次也一样。

哪怕他背对着整个侦探社，哪怕有人拉上了遮光的百叶窗，哪怕平日里吵吵嚷嚷的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低低的耳语，哪怕有人给他盖上了一条毯子。

这些人真是奇怪，太奇怪了。

太宰的眼皮像坠了铅一样沉，睫毛在他带着淤青的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他拼命压下那些要冒出来的念头。别想，别去想那头红头发，那双蓝眼睛，还有满地的血——好多好多血——

忽然，一只纤细而有力的手按在了他外腕的褶皱处，那一定是与谢野的手。她在那个HT7穴位上反复打着圈按摩，直到太宰的意识彻底被睡意吞噬，再也想不起别的东西。

“这是治失眠的穴位？”他的声音含糊不清，麻酥酥的感觉从手腕一路蔓延到了脚趾头。

“闭嘴。”与谢野的声音带着点不耐烦，“睡觉。”

侦探社里没人提起那件事。

甚至在他醒过来的时候，也没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第二天早上。

这完全不是太宰预想中的展开。他本来已经做好了迎接怜悯、指责和阴阳怪气的准备，可日子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照常运转。要是在港黑，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早就被人当成弱点干掉了，哪还有机会在这里想东想西。

太宰算错了武装侦探社的包容心。他在这里待了快一年，一直把大家当成普通同事，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本来觉得这样挺好的。可在他们眼里，或许早就把他当成了自己人——不然也不会这么小心翼翼地对待他这个心门紧闭的家伙。

最近他好像总是算错很多事。

“别太自责，没人能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国木田居然主动过来安慰他，太宰立刻露出了惯常的调笑表情。

“国木田君这是在担心我吗~”

金发男人猛地转回头，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死死地盯着太宰——这家伙今天居然把自己的那份工作做完了。昨天醒过来之后，与谢野直接把他拖去宿舍，逼着他洗了澡，还硬塞给他一整碗饭。

现在他回到了办公室，一切又好像回到了从前的样子。

“看来你是恢复得差不多了。”国木田推了推眼镜，太宰假装没看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柔和，又变回了那副严肃刻板的样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社会败类，太宰。”

“国木田君好过分~”

太宰没再碰剩下的工作。

午饭的时候，敦悄悄把自己那份多余的便当推到了他面前。

快下班的时候，与谢野终于允许他进自己的办公室了。

“我就知道你一能走动就会过来，哪怕我今天明令禁止你踏进这里半步。”与谢野翻了个白眼，还是从办公桌后面站了起来，“真少见你这副样子。”

“哦？”太宰挑了挑眉，“我是什么样子？”

女医生嗤笑一声，叉着腰看着他：“怎么，打算装作昨天什么都没发生？我早就知道你作息混乱、饮食不规律，但从来没像这次这么严重。而且还是因为中原中也……”

太宰治指尖摩挲着诊所冰凉的瓷砖，心里倒是能理解与谢野晶子的火气。毕竟他这三天四夜泡在病房里，自己胳膊上的绷带都快渗出血了也没在意。

“下次再敢拿自己命不当回事，就永远别踏进来。”与谢野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语气里是压不住的疲惫，“学学会照顾自己行不行？”

太宰治扯了扯嘴角，把这话记在了他那永远完不成的待学清单上——排在葡萄牙语和德语后面。估计等他学会这俩语言，自己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见他点头，与谢野似乎满意了，踩着高跟鞋转身就走，鞋跟在光洁的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径直走向病房角落拉着帘子的病床。

她手腕一翻，利落地扯开厚重的布帘。

中原中也还是那副样子，和这三天四夜一模一样。皮肤惨白得几乎和盖到下巴的被子融为一体，身上插着密密麻麻的管子，心脏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是证明这个十六岁少年还活着的唯一痕迹。

太宰治眉心微蹙。早该想到的，中原中也动用污浊后，最糟的情况就是倒退回第一次用污浊的年纪。

第二天守在这里的时候，与谢野拉着他一起给中原中也清理身体——太宰治知道她是想让自己别一直绷着，确实管用，至少那半小时里他没空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直到与谢野嫌他自己伤口都不管，把他赶了出去。他们擦掉了中原中也身上凝结的血痂，还仔仔细细梳开了他头发里缠在一起的乱麻。

现在与野谢拿起病床栏杆上夹着的病历板，一边用冰凉的听诊器按在中原中也胸口，一边低头记录着数据，时不时点点头。

“和前几天情况一样，”她头也不抬地汇报，“你说他第一次用污浊后昏迷了多久？”

“六天，四小时，二十五秒。”太宰治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谁。

“但没法确定这次的异能力会不会影响昏迷时长，也不知道我的治疗除了保住他命之外，有没有起到别的作用。”与谢野的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

她说的没错，太宰治心里清楚。

“现在除了等他醒过来，或者等他自然成长到原来的年纪，没别的办法。”与谢野摘下乳胶手套，扔进垃圾桶，“我猜你今晚要守在这儿，帮我把诊所门锁上。”她把钥匙扔过来，太宰治伸手稳稳接住。

与谢野又叮嘱了他几句，可太宰治根本没听进去，视线一直黏在中原中也脸上，直到与谢野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其他社员离开了诊所。

病房里只剩他们两个，太宰治忽然有点想笑——中原中也下唇沾了点口水，睡得像只没心没肺的猫。他伸手用袖子轻轻擦掉那点水渍，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瓷娃娃。

塑料椅子硬得硌背，太宰治却还是往后一靠，认命地打算熬完这漫漫长夜，陪着他的只有自己乱七八糟的思绪，还有中原中也胸口微弱的起伏。

他们已经把中原中也十六岁时穿的破衣服换成了病号服，毕竟穿着磨破的外套和紧绷的牛仔裤昏迷，醒过来肯定要炸毛。而且他一定会醒的，太宰治经历过太多次了，只不过这次要多等几天而已。

只是有件事他心里清楚，等中原中也醒过来，之前偶尔在他眼里看到的那点孩子气，怕是要彻底消失了。

太宰治往椅子里又缩了缩，窗外的夕阳早已沉下去，只剩下漫天星光点缀着漆黑的夜空。

这次的异能力根本就是专门用来折磨中原中也的吧？肺炎、实验室、污浊……一桩桩全是能把人撕碎的痛苦回忆。估计这就是那个异能力的目的，专门挑对中原中也最致命的年纪下手。早该想到的，太宰治暗骂自己没用。

他已经好久没尝过预判失误的滋味了，尤其是涉及到中原中也的时候。这种挫败感像根针，扎得他心口发疼。

太宰治轻嗤一声，忽然瞥见与谢野留下的湿毛巾——刚才她走的时候他根本没注意到。他拿起毛巾，小心翼翼地沾湿中原中也干裂的嘴唇，又轻轻擦拭他的脸颊。脸上的血痕早就洗干净了，但太宰治比谁都清楚，看不到不代表感觉不到。

血就像鬼魂，是曾经存在过的证明，会永远刻在骨子里。

他想起中原中也每次用完污浊之后，都会在浴室里待好几个小时，把热水开到最大，直到皮肤烫得发红，还在拼命搓着根本不存在的血污。

所以现在换他来做这些事吧。

与谢野简直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还留了一把梳子在床头柜上。太宰治先用手指把中原中也头发里的结一点点解开，再用梳子慢慢梳顺。

“你这小子，真是遭老罪了。”他低声说，不知道中原中也能不能听见。这不是他第一次对着昏迷的中原中也说话了，只是怕自己盯着他闭着的眼睛太久，会无聊到疯掉。

他忽然好奇，昏迷会不会像一场无比漫长的午觉？等中原中也醒了一定要问问，当年在港口黑手党的时候他忘了问了。而且他一定会醒的，太宰治坚信这点。

他往前凑了凑，指尖在中原中也脸颊上轻轻蹭了蹭。

“矮冬瓜，再不醒过来，我就把你那些宝贝帽子全喂给你天天投喂的流浪狗。”

病房里只有监护仪的嘀嗒声，没人回应他。

“你的藏酒我会全倒进我家浴室下水道，边泡澡边听它们流走的声音。”

中原中也连睫毛都没动一下。

太宰治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到后来连自己都快信了，总觉得中原中也右边的眉毛好像动了一下，眼睫毛也轻轻颤了颤。

可他还是安安静静地躺着，和平时那个炸毛又不服输的中原中也判若两人。

太宰治叹了口气，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病床栏杆上。

“行吧，你向来这么倔。想什么时候醒就什么时候醒吧。”

——三天前——

那天帮国木田追到心上人后，他们回到中原中也的公寓时，中原中也看起来心情还不错。说起来也就是一天的功夫，他俩能做的都做了，离开的时候国木田还在对着心上人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

希望那姑娘能觉得国木田是个纯情少年吧。

估计悬，但中原中也已经尽力当僚机了，太宰治快笑疯了。

“真没想到矮冬瓜居然差点祭出他的狗狗眼！太犯规了吧！”

中原中也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这叫合理利用我的说服技巧。不像某些人，达不到目的只会撒泼打滚。”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哦，矮冬瓜。”太宰治故意拉长了调子，“毕竟我站这么高，听不到地上的蚂蚁在叫什么。”

话音刚落他就往厨房躲，堪堪避开中原中也踹过来的一脚。他俩最近天天靠微波炉速食度日，谁都懒得出门买正经食材做饭。

日子过得和往常没两样，吃饭时为了抢电视节目拌嘴，唯一不对劲的是那个精力过剩的十五岁小麻烦精，居然蔫了。

“肯定是老婆杀了老公谋财害命——”太宰治的分析戛然而止，余光瞥见旁边的中原中也脑袋正一点一点往下滑。

“喂，你该不会要睡着了吧？”太宰用胳膊肘戳了戳中原中也，此时新出的犯罪纪录片才播到一半。他自己那破出租屋别说这个频道，连能看的电视都没有，早猜透凶手是谁也不妨碍他看得津津有味。

红发少年含糊地哼了一声，听着比上次生病时还迷糊。太宰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又犯老毛病了吧？

他叹了口气，按了遥控器上的电源键，屏幕瞬间暗了下来。“起来，回你房间睡去。”太宰拽着中原中也的胳膊把人从沙发上拖起来，半推半搡地送进卧室，看着对方摇摇晃晃栽倒在床上才罢休。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太宰嘴里嘟囔着什么，顺手扯过沙发上的毯子铺好，心里却清楚今晚别想睡踏实了。胸口泛起一阵奇怪的麻痒，顺着血管爬遍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过分清醒的状态。

往常这种失眠的夜，他要么在小宿舍里来回踱步，要么溜去横滨街头晃荡。但今晚不行，谁知道中原中也会不会梦游到街上，顶着张睡懵的脸把路人吓得半死，更别提那小子现在还被人盯着呢。

太宰索性坐在吧台椅上，绷带蹭过敏感的皮肤，手指时不时不受控制地抽搐两下。他想给国木田打个电话烦烦对方，又怕撞见人家正和那位“女性友人”待在一起——要是真撞上了，还是眼不见为净吧，不过国木田能脱单也算好事。

没办法，他随手从中原中也书架上抽了本偷来的诗集翻着。这小子还真是爱惨了这些酸唧唧的玩意儿。

正当他看得入神，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先是地板传来细微的震动，紧接着是一声闷响，分量十足，明显是从中原中也紧闭的卧室门后传来的。

太宰猛地回过神，抬头看了眼挂钟——居然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他再聪明，有时候也逃不过自己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的纠缠。

他飞快地把书扔在一边，轻手轻脚从椅子上滑下来。那声响可能是中原中也这睡相极差的家伙摔下床了，也可能是他在梦里不小心激活了异能……

可空气里那股越来越沉重的压迫感，让太宰心头一沉。紧接着是一阵笑声，疯狂、暴戾，带着野兽般的原始气息，怎么也不该和中原中也扯上关系，却在公寓里炸开了。

糟了，得赶紧过去拦住他，不然这小子会把周围的一切都碾碎——

门后突然闪过一道红光，下一秒，实木门板就像孩童的玩具一样被轰飞出去。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剧烈晃动，“哐当”一声砸在瓷砖地上，连地板都裂开了蛛网似的纹路。整间公寓跟着颤抖，俯瞰横滨的落地窗瞬间崩碎。

玻璃碎片被“污浊”掀起的旋风卷走，太宰感觉有几块已经嵌进了自己的皮肤里，但他根本顾不上疼，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门口那道弓着背的身影上。

像爪子一样的手指抓在墙上，墙面瞬间被捏得粉碎。中原中也的嘴角、耳朵和眼角都在淌血，像是在流着血泪。他的嘴唇咧开，露出尖锐的犬齿——

他用“污浊”都用到这种地步，恐怕是刚穿越到这个时代就正好在打架……

看他这模样大概是十六岁，搞不好是第一次动用那被封印的力量。

太宰低低地骂了一句，可话音刚落就被狂风和重力拉扯得支离破碎。

他知道喊中原中也的名字没用，但看到对方指尖凝聚起纯粹的黑暗，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中也！”

太宰狼狈地往旁边一滚，肩膀重重撞在木地板上，却庆幸自己躲过了那足以把人碾成肉泥的重力攻击。

此时公寓里的墙纸已经被撕得七零八落，只剩下零星几条挂在墙上摇摇欲坠。再拖下去，中原中也的公寓彻底完蛋不说，他自己也要跟着遭殃，必须赶紧 nullify 他的异能。

终于等到一个空隙，中原中也背过了身。太宰抓住机会猛地起身，脚下因为重力紊乱有些站不稳，还是咬牙冲了上去。中原中也恰好转过身，挥臂想把他扫开。

太宰早料到他会这么做，矮身躲了过去。那股狂暴的力量擦着他的脸颊而过，皮肤瞬间传来灼烧般的痛感，嘴里泛起一股铁锈味，可他对中原中也半分怨怼都没有。

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无法抑制的……

算了，内脏被攥紧撕扯的感觉，还是等会儿再琢磨吧。

他终于碰到了中原中也，只是指尖轻轻擦过对方的脸颊，就足以让那疯狂的咆哮戛然而止。空气里的压迫感骤然消散，像是松了口气。太宰可没心思跟着放松，他赶紧伸手接住中原中也软下来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地上。

“中也？”太宰叫了一声，对方毫无反应。

中原中也的眉毛动了动，半睁着眼，眼神迷茫涣散。他的呼吸急促又紊乱，胸腔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穿了。“污浊”本就是会侵蚀内脏的力量，这下内部损伤恐怕不轻。

血还在从他嘴角往外淌，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他的命，伤口的事可以稍后再处理。

太宰手忙脚乱地摸出兜里的手机，麻木的手指沾着血点开了医生的号码。和上次一样，对方在第三声铃响时接了电话。

“太宰，你最近给我打电话的频率可真高，是中原中又生病了？”

“不是！”太宰的声音太低，意识到对方可能听不清，又急着拔高了音量，“不是！我们现在急需你过来！”

与谢野晶子说了些什么，太宰却被中原中也粗重的呼吸声盖过了。难道是肋骨刺穿了肺？那样的话，他们只剩下几分钟时间了——

“太宰！”与谢野的声音穿透混乱传了过来，“他现在情况怎么样？我马上过去！”

“他需要用你的异能。”太宰的话印证了对方的猜测，能清楚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倒抽冷气声。

“尽量让他保持舒服的姿势，我很快就到。”

太宰治刚要开口嘲讽，说就中原中也这副状态，怎么可能舒服得起来，话到嘴边却猛地咽了回去。

因为怀里的红发青年突然剧烈抽搐了一下。

他随手把手机扔到一边，手指轻轻拍着中也的脸颊，心脏却猛地沉了下去。中也的眼睛翻着白眼，嘴张得老大，像是在无声尖叫。

下一秒，中也又一次弓起背，浑身肌肉绷得像块石头，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正想冲破皮肉钻出来——是荒霸吐，那家伙又开始闹腾了。

中也在抽风。

太宰的呼吸瞬间卡在喉咙里，指尖飞速解着中也脖子上的颈带，直到带子松垮下来不再勒着他。他动作利落地把中也翻成侧躺，脱下自己的外套铺在满地碎玻璃的地板上，免得尖锐的碴子再划破中也已经伤痕累累的皮肤。

抽搐持续的时间撑死也就四十五秒，可在太宰眼里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不是没见过中也犯抽，上次用了污浊能力之后，中也的身体因为剧痛和内伤陷入休克，也出现过这种状况。本以为那是最后一次，没想到还能再看见这副场面。

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那种无力感几乎要把他吞噬，直到中也终于停止了挣扎，彻底瘫软下来。太宰把他重新抱回自己腿上，依旧保持着侧躺的姿势，免得他再吐得满地都是。

太宰的感官有些模糊，城市下方的红蓝警灯在满地碎玻璃上投出斑驳的光影。风拂过他的脸颊，比起五分钟前几乎要把人掀飞的狂风，此刻已经温柔得不像话。远处传来人的呼喊和刺耳的火警声，整栋楼的住户应该都已经跑了，没人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遭殃的只有中也这一间公寓，其他房间应该还算完好。只是想把这烂摊子收拾干净，再编个“突发小型龙卷风”的借口糊弄过去，怕是要费不少功夫。不过太宰现在根本没心思管这些。

“他们差点不让我进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太宰回头才发现与谢野晶子已经蹲在了旁边。她没多废话，立刻伸手探向中也的颈动脉，检查他的脉搏。

很微弱，但还在跳。太宰刚才一直用手指按着这里，比谁都清楚。

“还能救，他快死透了。”与谢野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太宰点了点头。

“……太宰。”

过了几秒，与谢野突然开口叫他。

“嗯？”太宰终于把黏在中也脸上的视线移开，看向与谢野严肃的表情。

“你松开他，我的异能力才能生效。”

“哦对。”太宰松开按着中也手腕的手，看着那只手无力地垂到地板上，自己也往旁边挪了挪。

“等会儿再跟我解释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与谢野一边把用过的手套塞进包里，一边语速平缓地安排着，“先把他治好，带回侦探社的诊所。警方那边我去交涉，你自己也赶紧处理下伤口。”

太宰低头看了看自己，才发现衣服破了好几处，血正顺着伤口往外渗，还有几块碎玻璃嵌在皮肉里。可他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与谢野的指尖按在中也的脉搏上，柔和的光芒瞬间填满了这间狼藉的公寓。

第2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