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沙粒顺着风滚过荒漠,漫无际涯的金褐色里,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艰难跋涉。
他的脚步虚浮,每抬一次腿都像灌了铅,肩膀垮得厉害,连垂在身侧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终于爬上一座沙丘顶端时,他撑着膝盖大口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满月悬在墨色的天幕中央,银辉泼洒在沙地上,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月盯着那轮圆月,眉头越皱越紧。
牵挂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心口。他离砂隐村太远了,离他的弟弟也太远了。
咬了咬干裂的下唇,他把快要溢出来的疲惫硬生生压下去,转身踩着松软的沙坡往下走。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天上的星座,借着星象辨认着回村的方向。
不知走了多久,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朝阳刺破黑暗,把沙丘染成了暖橙色。
月一边走一边数着日子——他离开村子已经太久了。
忽然,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商队的轮廓。
他干裂的嘴唇终于扯出一点微弱的笑意,脚步踉跄着往前冲,挥着胳膊拼命喊:“等等!请等等我!”
商队停了下来,一个络腮胡的汉子从队伍里跑出来。
可月刚开口想说什么,四肢就再也撑不住了,眼前一黑,脸朝下摔在了烫人的沙地上。
耳边传来惊呼声,接着是一双有力的大手把他架了起来,然后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过来时,月只觉得浑身像被火烧一样疼,喉咙干得快要冒烟。
他的睫毛颤了颤,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感觉有块湿布敷在额头上,凉凉的很舒服。
紧接着,一个瓷杯贴在了他的唇上,清水顺着缝隙滑进喉咙。
他咳了两声,累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只能别开脸,又要昏过去。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周围有低低的说话声,还有一只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放在他额头上。
不知过了多久,月终于睁开了眼。
模糊的视线里是几张陌生的脸,他刚想开口,那个瓷杯又凑了上来。
“唔……”他虚弱地挣扎了一下。
“好孩子,喝点水。”一个苍老温柔的声音安抚道。
月勉强抬起头,喝了一小口,然后就彻底脱力倒回铺着毛毯的地面,再次陷入昏迷。
哪怕我的灵魂已经千疮百孔……
他在剧痛里咬着牙,拼命想撑起身体。
哪怕我的心已经碎成了渣……
他的眼睛猛地睁开,里面燃着不服输的火焰,还有一往无前的决心。
我绝对不会放弃!
月握紧了手里的剑,深吸了一口气。
哥哥来了!
“哥——!”
月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口喘着气。
他茫然地盯着头顶的白色帐篷顶,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原来是场梦。
旁边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他转头一看,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正坐在他身边织东西。
老婆婆抬起布满皱纹的手,像母亲一样轻轻抚过他的脸颊,眼神里带着疼惜。
“你醒了,孩子。”她看着月瘦小的身子,眼神暗了暗,叹了口气,“这些年,被卷进来的孩子越来越小了。”
月吸了吸鼻子,空气里满是沙漠特有的干燥和尘土味。
他还在荒漠里。帐篷外传来风声,还有商队的人说话和搬运货物的声音。
“这里……离砂隐村还有多远?”他哑着嗓子问。
老婆婆的动作顿了顿,担忧地看着他:“我们这支商队是往相反方向走的,离砂隐村越来越远了。”
月皱起眉,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要回砂隐村。”
老婆婆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双手紧紧攥着膝头的布料:“孩子,我们不能跟你回去。砂隐村……”她顿了顿,语气里满是疲惫和恐惧,“砂隐村已经不安全了。”
月敏锐地闻到了她身上的恐惧气息,心脏猛地一沉。
出事了。
“我爱罗……”他喃喃地念出弟弟的名字。
老婆婆的眼睛猛地睁大,犹豫着点了点头。
月的呼吸瞬间停了半拍。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的弟弟出事了。
“风影大人的儿子……他变得越来越失控了。”老婆婆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这些平民根本待不下去了,尤其是……尤其是已经没人愿意保护我们了。”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怼,还有浓浓的悲伤。月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他知道我爱罗的失控害死了不少人,但那不是他的错啊。弟弟体内封印着尾兽,他根本控制不住那股力量。
我爱罗才是那个最可怜的受害者。
月咬着牙,忍着浑身的剧痛撑着坐了起来,胸口因为用力而剧烈起伏。他急切地环顾四周。
“我的剑呢?”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老婆婆皱着眉劝他:“孩子,你得好好休息。”
月摇了摇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弟弟有危险,我不能休息。”
老婆婆倒抽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视线落在帐篷角落插着的两把剑上。
“你就是他。”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复杂的情绪。
月愣了一下,有点茫然:“谁?”
老婆婆没回答,只是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惋惜:“你才这么小,就要背负这么重的担子。”
“他是谁?”月虽然急着回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老婆婆走到角落,拿起那两把剑,轻轻抚摸着剑鞘,低声说:“我们听说过一个传说。”
“有个独一无二的忍者,他强到能压制住那只尾兽——那可是连比他厉害得多的忍者都做不到的事。他用剑斩断一切阻碍,还把那只被所有人当成怪物的尾兽,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月的眼神软了下来,语气带着一丝悲伤:“我弟弟只是个孩子,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孩子。”
老婆婆把剑递给他,又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眼神里满是疼惜:“可你也只是个孩子啊。”
月握紧了剑,转身走出帐篷。
他一路疾行,终于在第三天傍晚赶到了砂隐村的大门前。
门口的守卫拦住了他,月咬着牙忍受着他们的盘查,鼻尖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恐惧气息。
砂隐村的所有人都在害怕。
守卫们用暗号交流着,月能感觉到他们身上矛盾的情绪——既有警惕,又有深深的不安。
各种各样的气味涌入鼻腔,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那是一种让人窒息的感觉。
一个守卫走上前,对着同伴点了点头,语气严肃地对月说:“你必须立刻去见风影大人,解释你为什么独自回来。”
月点了点头,转身就往风影塔的方向跑。
穿过街道时,他注意到路边的摊位比平时少了很多,行人都低着头走路,脚步匆匆,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公园里和街上几乎看不到玩耍的孩子。
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死寂里。
月想抄近路,刚转过街角,就和一个小小的身影撞在了一起。
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对方,却听见一声熟悉的惊呼。
“月大人!”
月抬头一看,愣住了。
是风影的长女手鞠,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哭过,身后还跟着她的弟弟勘九郎。
月和他们并不熟,平时顶多就是点头之交,他们总是远远地看着他,或者干脆避开。
可今天,月一眼就注意到了他们身上的衣服——那是做工精良的丧服。
他们身上的悲伤和愤怒几乎要溢出来,那股愤怒浓烈得快要变成恨意。
月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是坠进了冰窖里。
“发、发生什么事了?”他的声音在发抖。
手鞠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指节攥得发白。她咬着唇,拼命把涌上来的眼泪逼回去,可下唇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
一旁的勘九郎毕竟年纪小些,没扛过姐姐那份长子的重担,眼泪已经顺着稚嫩的脸颊淌了下来,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们的叔叔……死了。”
手鞠的声音像淬了冰,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沙哑。
岳只觉得脚下的地面突然空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两个哭红了眼的孩子,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连呼吸都忘了。过了好半天,他才猛地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像是要把那股子天塌下来似的绝望强行压进心底最深处。
他拼命压着想掉眼泪的冲动,眼神破碎地看着姐弟俩,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节哀。”
手鞠僵硬地点了点头,一把拽住弟弟的手腕,头也不回地往回走。岳盯着地面,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在巷口。
夜叉丸死了。
他最后一次见夜叉丸,还是在那次留宿的夜里。那个男人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和我爱罗打闹,脸上带着温柔又欣慰的笑。
可现在,那个人没了。
集市上的叫卖声还在耳边飘着,像一层薄薄的纱,盖不住他胸口那片冰冷的空白。岳猛地抬起头,鼻尖用力嗅着空气里的味道。
四面八方都裹着挥之不去的悲伤,但最浓的那股子,还混着撕心裂肺的自我厌弃,就在前方不远处。
他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快要炸开。
他认得这个味道。
早上出门的时候,他弟弟身上还带着点怯生生的、像新芽一样的希望气息。可现在……
全碎了。
那是一种能把人逼哭的绝望味道。
岳猛地转身,把风影楼甩在身后,发了疯似的朝着我爱罗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