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足尖在墙头一点,整个人便像只振翅的隼,轻巧地掠上了屋顶。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到嗓子眼。随着距离缩短,那股混杂着悲伤与自我厌弃的气息越来越浓,像化不开的墨,缠得他喘不过气。
越终于停在了那片屋顶前,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
角落里缩着个小小的红发身影,膝盖紧紧抵着胸口,脊背佝偻得像被无形的手压弯了。
那是我爱罗。
他裹着件宽大的黑袍,整个人缩在阴影里,像块没有温度的石头。越故意把脚步声放得很响,不想再像上次那样吓着他。
果然,他刚走近两步,沙粒便从我爱罗的葫芦里簌簌溢出,在他周身盘旋成细碎的风刃,发出威胁的嗡鸣。随着越的靠近,沙墙越堆越高,几乎要将两人彻底隔开。
可我爱罗始终没有抬头,脸埋在膝盖里,像只受惊的小兽。
“我爱罗,是我。”越的声音放得很轻,生怕惊飞了什么。
我爱罗猛地一僵,小小的手死死攥住黑袍的布料,指节泛白。他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把自己缩得更紧,几乎要嵌进墙角的阴影里。沙粒的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带着难以掩饰的戒备。
“我爱罗,看着我。”越放软了语气,带着近乎恳求的意味。
“滚。”
一个字,冷得像沙漠里的冰碴子。
越摇了摇头,还是往前迈了一步,完全不在意那些在他脖颈旁打转的沙粒。
沙墙骤然暴涨!
尖锐的沙刺猛地缠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越站着没动,金色的眼眸里满是担忧。他看着缩在阴影里的弟弟,心像被什么东西攥住,又酸又疼。
沙粒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渐渐裹住了他的双腿,再到腰腹,最后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吞没。越依旧没动,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我永远不会走的,弟弟。”他一字一句地说,声音坚定得像沙漠里的胡杨。
沙粒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勒得他皮肤生疼。
可越还是没动。他信他的弟弟,知道那些沙粒再愤怒,也绝不会真的伤他。他就这么站着,任由沙粒缠得他动弹不得,哪怕四肢已经开始发酸发麻。他能感觉到沙粒的颤抖,那不是杀意,是恐惧——我爱罗在怕他离开。
“看着我。”越又说了一遍。
阴影里的人猛地吸了口气,过了好久,才慢慢抬起头。
“过来。”越朝他伸出手。
我爱罗却依旧缩在阴影里,不肯挪步。
“你……你为什么不怕我?”他的声音又怒又慌,像只炸毛的小猫,“我是怪物!”
越轻轻笑了一下,朝他张开双臂。
我爱罗犹豫了好久,才一点点从阴影里挪出来。沙粒还在越的周身盘旋,几乎要缠上他的脖颈。
直到我爱罗彻底站到光里,越才看清他额头上的印记——一个歪歪扭扭的“爱”字,红得刺眼,周围还带着没消的淤青,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刻在他小小的额头上。
越的心猛地一揪。
“我永远不会怕你。”他说得无比认真,“你是我弟弟,不是怪物。”
我爱罗脸上那层冰封的冷漠瞬间碎了。
缠在越身上的沙粒骤然失去了力气,簌簌地掉回葫芦里。我爱罗膝盖一软,“咚”地跪在地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越立刻冲过去,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爱罗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越的衣襟,“是我杀了妈妈……我是怪物……我是个只会杀人的怪物……”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越用力抱着他,一遍遍地在他耳边说:“不是你的错,都不是你的错。”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染红了整片沙漠。悲伤像潮水般笼罩着整个砂隐村,可最浓的那团,却缠在这个小小的红发少年身上。他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却不知道,真正犯错的是那些掌控他命运的大人。
厨房里的灯光亮着,越的动作带着几分仓促。他戴着厚厚的隔热手套,把炖好的砂锅端上桌,盛了碗温热的小米粥,推到对面的红发少年面前。
他瞥了眼墙上的挂钟,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他不想把我爱罗一个人留在家里,怕那些黑暗的念头再缠上他。可他必须去见风影——他早就收到了立刻归队的命令,却为了找弟弟一拖再拖。
越走到我爱罗身边,蹲下身,轻轻握住他冰凉的小手,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我爱罗的呼吸猛地顿住,眼眶瞬间红了。
“去哪?”他紧紧攥住越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他的骨头捏碎,“不许骗我,越哥……不许骗我,也不许有秘密。”
越沉默了。他能猜到我爱罗和夜叉丸之间发生了什么,那个总是温柔笑着的男人,明明那么疼我爱罗,怎么会突然对他出手?一定是有人逼他的。
可他不能说。
“我在雾隐村执行任务的时候……出了点事。”越犹豫了好久,还是轻声开口,“我的‘队友’其实是暗部的暗杀小队,是来杀我的。有人在他们动手前解决了他们,我不知道是谁。本来我应该参加雾隐的中忍考试——那考试的存活率极低。现在我得去跟风影大人汇报,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
是父亲。我爱罗猛地抬起头,声音冷得像冰,“是他想杀你!我不会让他得逞的!”
越叹了口气,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我们斗不过他的,弟弟。风影的意志就是整个村子的意志,我们没法对抗整个砂隐。”
“那你就不能走!”我爱罗急得眼睛都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会死的!”
“我不能走。”越看着他,眼神无比温柔,“因为你在这里。”
我爱罗看着他,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不想越哥死……”
“我会活着回来的。”越把粥碗往他面前推了推,“先把粥喝了。”
他拿起放在墙角的刀,系在腰间,又回头朝我爱罗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承诺。他走到还缠在自己脚踝上的沙粒旁,轻轻戳了一下,像是在拜托什么。
沙粒像是听懂了,轻轻晃了晃,然后飘回我爱罗身边,在他头顶绕了个圈,像个俏皮的光环。
越笑了笑,转身从敞开的窗户翻了出去。他朝屋里的我爱罗挥了挥手,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朝着风影的塔楼走去。
他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可他必须去。
因为他的弟弟还在等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