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言行的黑色越野车穿梭在津北夜晚的车流中。车内很安静，只有电台里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和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嗡鸣。
顾云峥坐在副驾驶座上，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城市霓虹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让他精致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不真实。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坐姿端正得甚至有些拘谨，与车内慵懒的音乐氛围格格不入。
谢言行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车窗边沿，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他眼角的余光能瞥见顾云峥那副“好学生参观”般的姿态，心里觉得有点好笑，又莫名地……有点痒。
“紧张？”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顾云峥闻声转过头，脸上掠过一丝被看穿心事的不自然，随即摇摇头：“没有。只是……有点意外。”
“意外什么？”
“意外谢老师会……”顾云峥斟酌着措辞，“会邀请我去家里。”
“怎么？”谢言行挑眉，语气里带上惯有的调侃，“怕我把你卖了？”
顾云峥被他噎了一下，耳根又隐隐开始发烫。他移开视线，轻声说：“不是。只是觉得……太麻烦谢老师了。”
“不麻烦。”谢言行说得轻描淡写，“反正家里也没人做饭，正好你会。各取所需。”
他把“各取所需”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这真的只是一场公平交易。
顾云峥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手指却悄悄收紧了些。
车子驶入一个高档住宅区，停在地下车库。谢言行熄火下车，动作干脆利落。顾云峥跟着下来，打量着周围干净整洁、停满豪车的环境，心里那点不真实感更重了。
电梯直达顶层。门开，是独立入户的玄关。
谢言行指纹解锁，推开门，侧身让顾云峥先进。
暖黄的感应灯光自动亮起，照亮了玄关和一部分客厅。
顾云峥走进去，第一印象是——空，且冷。
整体是极简的黑白灰风格，线条利落，家具稀少，处处透着一种“样板间”般的整洁和距离感。唯一打破这种冷感的，是散落在客厅地毯上的几个猫咪玩具，和角落里一个巨大的、堆满各色垫子的猫爬架。
“随便坐。”谢言行甩掉鞋子，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全新的灰色拖鞋扔给他，自己则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径直走向客厅，“冰箱在那边，厨房东西还算全，你自己看。我去洗个澡，一身汗。”
他说完，就拎着个运动背包进了主卧，关门，留下顾云峥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客厅里。
空气里还残留着谢言行身上那股淡淡的、带着运动后热气的男性气息，混合着一点点柑橘调的香薰味道。
顾云峥在原地站了几秒，才弯腰换上那双质地柔软的拖鞋。尺寸稍大，但很舒服。他拎着自己装着换洗衣物的纸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放在看起来一尘不染的沙发上，而是轻轻放在了玄关的矮柜旁。
他走到厨房。厨房是开放式的，与客厅相连，同样简洁得不染纤尘。银色的大理石台面光可鉴人，嵌入式厨具都是顶级品牌，闪着冷冽的光。他打开双开门冰箱——上层塞满了各种牌子的矿泉水和能量饮料，下层则空空如也，只有几个冷冻速食餐盒。
顾云峥看着这堪称“荒凉”的冰箱内部，沉默了片刻。
果然……各取所需。
他从自己带来的纸袋底层，拿出一个用保鲜盒装好的小包裹——是他习惯随身带的几样基础调味料和干货。幸好有准备。
他挽起衬衫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先仔细洗净了手，然后开始检查厨房的厨具和调料。锅具齐全，但显然很少使用，有些连标签都没撕。基础调料倒是都有，虽然牌子都很随意地堆在柜子里。
就在他清点食材和调料，在心里盘算着能做点什么简单又暖胃的菜式时，脚边忽然传来毛茸茸的触感。
他低头，看见一只圆滚滚的橘猫正用脑袋蹭他的小腿，仰着脸，“喵”了一声，琥珀色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好奇。
是直播时见过的那只，圆圆。
顾云峥蹲下身，伸出手，让猫咪嗅了嗅他的指尖。圆圆闻了闻，似乎觉得味道还算友好，便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指，发出满意的咕噜声。
“你好呀。”顾云峥轻声说，用手指轻轻挠了挠猫咪的下巴。圆圆舒服得眯起眼，整个身子都瘫软下来，直接躺倒在他脚边，露出软软的肚皮。
顾云峥忍不住笑了。冰冷厨房里的疏离感，因为这只猫，消散了大半。
他起身，开始忙碌。从冰箱仅有的存货里挑出还算新鲜的鸡蛋、西红柿、一把小青菜，又从自己带来的干货里取出一点虾皮和紫菜。既然谢言行说“家里有菜”，那他就姑且相信这些就是“菜”吧。
洗菜，切菜，打蛋。他的动作娴熟流畅，即便在陌生的厨房，也很快找到了节奏。锅具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抽油烟机低鸣，食材下锅时“滋啦”的声音，以及渐渐弥漫开的食物香气……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声音和味道，奇异地驱散了这间公寓原本的冷清。
谢言行洗完澡出来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换了身宽松的黑色居家服，头发湿漉漉的，用毛巾随意擦着。走到客厅，就看见顾云峥背对着他，站在厨房灶台前。暖黄的厨房灯光给他清瘦的背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边，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漂亮的小臂，正专注地翻炒着锅里的东西。
空气中飘散着西红柿炒蛋的酸甜香气，还有淡淡的紫菜虾皮汤的鲜味。
两只猫不知何时都凑到了厨房门口，圆圆坐得端端正正，滚滚则趴在稍远一点的地毯上，但两双猫眼都一眨不眨地盯着锅里，尾巴尖期待地轻晃。
整个冰冷空旷的公寓，因为这个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和这股温暖的食物香气，忽然间……就有了“家”的雏形。
谢言行擦头发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看着顾云峥的背影，看着他那副认真做饭的样子，心里某个一直空落落的角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填了一下。
有点满，又有点……慌。
他定了定神，走过去，靠在厨房的岛台边。
“做什么呢？”他问，声音因为刚洗完澡而有些微哑。
顾云峥闻声回头，看见他湿着头发、穿着居家服的样子，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这样的谢言行，比平时少了几分攻击性和距离感，多了几分……居家的柔软。水珠顺着他凌乱的发梢滴落，滑过脖颈，没入领口。
顾云峥迅速移开视线，耳根又开始隐隐发热，手下翻炒的动作却不乱：“西红柿炒蛋，紫菜虾皮汤，再炒个小青菜。食材有限，将就一下。”
“嗯。”谢言行应了一声，目光却落在他微微泛红的耳廓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这人……怎么这么容易脸红。
顾云峥关了火，将炒好的青菜盛进洁白的瓷盘里。然后转身，开始盛汤。
谢言行就靠在旁边看着。看他用汤勺小心地撇去浮沫，看他将汤均匀地分到两个碗里，看他在其中一碗里多放了几片紫菜和虾皮——那是谢言行刚才随口说了句“喜欢紫菜”。
很细心的一个人。
“好了。”顾云峥将两菜一汤端到岛台上，又转身去拿碗筷，“可以吃了。”
谢言行看着岛台上那几盘虽然简单却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菜，又看看顾云峥因为忙碌而微微出汗的额头和泛红的脸颊，心里那股陌生的、胀鼓鼓的感觉更明显了。
他拉开高脚凳坐下。
顾云峥在他对面坐下，将筷子递给他，自己则端起那碗紫菜和虾皮少一些的汤，小口喝着。
谢言行没动筷子，只是看着他。
顾云峥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抬起眼：“谢老师？不合胃口吗？”
“没有。”谢言行这才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西红柿炒蛋送进嘴里。
酸甜适中，鸡蛋滑嫩，西红柿炒得恰到好处，保留了汁水又去了生涩。很好吃。
比他吃过的任何外卖，甚至某些餐厅的，都好吃。
他又尝了青菜，清脆爽口。汤也很鲜。
很家常的味道。却因为做饭的人，和这特定的场景，显得格外……不同。
“怎么样？”顾云峥有些紧张地问。
谢言行咽下口中的食物，抬眸看他，语气很平淡：“还行。”
只是“还行”？顾云峥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望，但很快掩饰过去，点点头：“那就好。”
谢言行却忽然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但清晰：“比我做的好吃。”
顾云峥愣了一下，随即，那双沉静的眼睛里漾开了一点真实的、柔软的笑意，连带着耳根的薄红也生动起来。他低下头，继续喝汤，没说话，但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泄露了他的心情。
两人安静地吃饭。餐厅里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猫咪在脚边绕着讨食的喵喵声。
气氛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和谐。
谢言行吃饭速度不慢，但吃相不难看。顾云峥则吃得斯文细致。
吃到一半，谢言行忽然开口：“你经常自己做饭？”
“嗯。”顾云峥点头，“一个人住，习惯了。”
“在滨南也是？”
“对。”
谢言行没再问，只是又夹了一筷子菜。
吃完饭，顾云峥习惯性地要收拾碗筷去洗，却被谢言行拦住了。
“放着，我来。”他说得不容置疑。
顾云峥有些意外：“我洗就好，谢老师你去休息吧。”
“让你做饭已经够意思了，碗我来。”谢言行已经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碟，动作虽然有点生疏，但还算利落，“客卧在那边，带独立卫浴，东西都是新的。你自便。”
他抱着碗碟走向水槽，打开水龙头。
顾云峥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沾了点油渍的手指，最终还是没再坚持。他轻声说了句“谢谢”，便拎起自己的纸袋，走向客卧。
客卧和客厅风格一致，简约冷感，但床品看得出是崭新的，质地柔软。浴室里洗漱用品也准备齐全。
顾云峥洗了手和脸，换了身更舒适的居家服，走出来时，看见谢言行还在厨房。他正弯腰把洗好的碗碟放进洗碗机，侧脸在厨房灯光下显得有些专注，湿漉漉的头发还没完全干，几缕黑发贴在额前。
圆圆和滚滚正一左一右蹲在他脚边，仰着脸看他操作洗碗机，仿佛在监工。
这画面……有点莫名的温馨。
顾云峥的脚步顿了顿。
谢言行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直起身看过来：“洗完了？”
“嗯。”顾云峥点头。
“过来坐。”谢言行指了指客厅沙发。
顾云峥走过去，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中间隔着不小的距离。沙发很软，陷进去的感觉很舒服，但他身体依旧有点紧绷。
谢言行打开电视，随便调了个体育频道，音量调得很低。然后他整个人瘫进沙发里，抱着一个巨大的灰色抱枕，长腿交叠搭在茶几上，姿态慵懒得像只大型猫科动物。
“别拘束。”他瞥了顾云峥一眼，“当自己家。”
顾云峥看着他那副全然放松、毫不设防的样子，心里那点紧张感，奇异地消散了一些。他也稍稍放松了脊背，靠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
两人就这样，一个瘫着看球赛，一个安静地坐着，谁也没说话。只有电视里隐约的解说声，和猫咪偶尔的呼噜声。
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夜色温柔。
过了好一会儿，顾云峥才轻声开口：“谢老师……”
“嗯？”
“今天……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的……收留。”顾云峥顿了顿，补充道，“还有，谢谢昨天的礼物。”
谢言行转过头看他。暖黄的落地灯灯光下，顾云峥的侧脸线条柔和，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整个人笼在一层安静的光晕里。
很好看。
谢言行心里冒出这个念头，随即又被自己按下去。他移开视线，重新看向电视屏幕，语气随意：“都说了，各取所需。你做饭，我提供场地，扯平了。”
顾云峥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又安静了一会儿。
谢言行忽然问：“你明天几点的飞机回滨南？”
“下午三点。”
“哦。”谢言行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抱枕的绒毛，“那……明天中午还可以再做一顿。”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仿佛顾云峥已经是他家的专属厨师。
顾云峥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他看着谢言行那副理直气壮又别别扭扭的样子，心里的某处，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软。
“好。”他答应了，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谢老师想吃什么？”
“随便。”谢言行依旧盯着电视，耳根却有点发红，“你看着办。”
“嗯。”
对话再次中断。
但空气里的氛围，却比刚才更加柔和，更加……亲近。
顾云峥看着电视屏幕上跳动的画面，感受着身边另一个人存在的温度和气息，忽然觉得，这个原本冰冷空旷的公寓，这个原本只是“工作关系”的同行，还有这个莫名其妙的夜晚……
好像，也不赖。
夜渐深。
谢言行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时间：“不早了，睡吧。”
“好。”顾云峥站起身，“谢老师晚安。”
“嗯，晚安。”
顾云峥走向客卧，在门口停下，回头看了一眼。
谢言行还瘫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眼睛半眯着，似乎已经快睡着了。电视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顾云峥轻轻带上了客卧的门。
隔绝了客厅的光线和声音。
他靠在门板上，听着外面隐约的电视声和猫咪走动的声音，抬手，摸了摸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耳垂。
心跳，好像……有点快。
而客厅里，谢言行在客卧门关上的瞬间，睁开了眼睛。
他盯着天花板，半晌，抬手，用手背盖住了自己的眼睛。
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浅的、真实的弧度。
厨房的香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那个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好像还在眼前。
还有……那通红的耳朵。
操。
他低低骂了一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抱枕里。
心里那点陌生的、胀鼓鼓的、又酸又软的感觉，像潮水一样，慢慢将他淹没。
这个夜晚，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而客卧里，顾云峥躺在陌生的床上，听着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很久很久，才沉入一个带着食物香气和暖黄灯光的、陌生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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