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香樟与白衬衫

高二的初夏总带着点黏腻的热，阳光透过香樟树浓密的枝叶，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像谁不小心打翻了一碟碎金。

许知薇的笔尖悬在画纸上方，迟迟没有落下。她的视线越过摊开的素描本，落在篮球场的方向。

江译就在那里。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一截利落的线条。此刻他正微微弓着背，指尖运球的动作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利落，阳光顺着他汗湿的发梢滑下来，在锁骨处晕开一小片亮晶晶的光。

“砰——”

篮球入网的声音隔着半栋教学楼传过来，伴随着男生们的起哄声。江译直起身，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侧脸的轮廓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唇角扬起的弧度像被风揉过的云，软乎乎的，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张扬。

许知薇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炭笔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她赶紧低下头，假装专注地在画纸上勾勒。其实本子上早已画满了他的影子——晨读时他趴在桌上补觉的侧脸，课间在走廊里和人说笑时扬起的下巴，甚至是上周运动会，他冲过终点线时被风吹起的衣角。

这些画，她从不敢让任何人看见，包括同桌苏晓。

“知薇，发什么呆呢？”苏晓用胳膊肘轻轻撞了她一下，“快看，江译他们回来了！”

许知薇的笔尖猛地一顿，在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黑线。她慌忙合上素描本，指尖刚触到封面，就听见走廊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混着男生们打闹的笑闹声，越来越近。

她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往窗边挪了挪，假装在看窗外的香樟树。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门口。

江译走了进来。

他刚打完球，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白衬衫的领口敞开两颗扣子，露出一点清晰的锁骨。他手里还抱着篮球，指尖有节奏地敲打着球面，目光扫过教室，像是在找什么人。

许知薇的呼吸忽然屏住了。

下一秒，他的视线落在了她的位置，眼睛亮了一下，径直走了过来。

“许知薇，”他停在她的课桌旁，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哑，却格外好听，“借块橡皮。”

许知薇感觉自己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她低着头，手忙脚乱地在笔袋里翻找，指尖好几次碰到橡皮，却因为太紧张，总也捏不住。

“别急，慢慢找。”他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像是看穿了她的慌乱。

终于，她把橡皮捏在手里，递了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他的指尖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烫得她像触电般缩回了手。

“谢了。”他接过橡皮，转身要走，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目光落在她合上的素描本上，“刚才在画画？”

许知薇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把素描本往抽屉里塞了塞，声音细若蚊蚋：“没、没有，随便画画。”

他挑了挑眉，没再追问，只是笑了笑，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许知薇才敢抬起头，长长地舒了口气。手心已经沁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她偷偷看向江译的方向，他正低头用她的橡皮修改着试卷上的错题，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柔和得不像话。风吹过走廊，卷起几片香樟树叶，轻轻落在他的桌角。

许知薇重新打开素描本，翻到新的一页，握着炭笔的手微微颤抖。

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笔尖落下，在纸上勾勒出他低头的侧影。阳光、香樟叶、白衬衫，还有他认真时微微蹙起的眉头，都被她小心翼翼地画进了画里。

她想，等这页画满了，或许……或许可以鼓起勇气，问他一句，画得像不像。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有些勇气，错过了那个夏天，就再也攒不起来了。而有些藏在画里的喜欢，终究只能被风吹散在漫长的时光里，连一句像样的告别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