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伴侣没法长久分离。
超过二十四小时还未相见,系在两人手腕上的红线就会开始收紧,像无形的缰绳,将彼此往对方的方向拖拽。再过两天,初次的生理不适就会找上门,症状和毒瘾发作如出一辙。
恶心、眩晕、头痛、无端恐慌发作,最严重时还会出现幻视幻听,意识模糊乃至彻底昏厥。
别心存侥幸,远离灵魂伴侣绝无可能。百年研究数据表明,最长的灵魂伴侣分离记录是六周——六周后其中一人陷入了永久昏迷。
——《命定:灵魂伴侣现象全解析》第七章·距离
楚晚宁灌下第三杯黑咖啡,晃了发沉的脑袋,靠在办公桌上长长吐了口气。
那根该死的红线缠上他手腕快两天了,随之而来的副作用让他活像被抽走了半条命。白天困得眼皮打架,夜里却睁着眼睛到天亮,只能靠咖啡因硬撑精神。可这清醒撑不了多久,他心里门儿清,再过一个小时就得再来一杯。
除非他那位素未谋面的灵魂伴侣能大发慈悲,主动找上门来。
他哪有那个闲工夫?这红线指引着在城里瞎晃,找一个连脸都不知道的陌生人?为了坐上古代艺术部主任的位置,他牺牲了多少个周末和夜晚,这份工作是他拼了半条命换来的。管他什么灵魂伴侣,他犯不着为了一个陌生人毁了自己的人生和事业。
再说了,对方不也没急着找他吗?
楚晚宁穿过一条又一条展厅走廊,目光扫过陈列柜里的每一件展品,记下细节,听着讲解员千篇一律的解说词。这里的每一件文物他都如数家珍,闭着眼都能画出展厅的布局图。待在这里的时间太久,这儿早就是他的第二个家。
他正琢磨着新到的一批青铜器,脚步不知不觉停了下来,嘴里还在小声念叨着铭文释义。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气息,他猛地转身,视线对上那人的瞬间,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是个年轻男人。
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对方的手腕上——那根金红色的红线清晰刺眼,松松垮垮的另一端,正系在自己的手腕上。就好像他们本该如此,从来没有分开过。
“原来是你。”
男人的声音很平静,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怨怼,还有点别的什么情绪,楚晚宁没太听清,只觉得那情绪像淬了冰的针,扎得他心口发疼。
“我……”他能说什么?对方显然对这场命定的相遇没什么好感,他又何尝不是?可这不是他们能选的。
“楚老师。”
这三个字烫得像火,又冷得像冰,楚晚宁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攥得更紧了,几乎要碎成一摊血色的粉末。“能不能找个地方,私下谈谈……求你了?”
这是恳求,还是命令?楚晚宁分不清。只是重逢带来的奇异拉扯感,填补了他胸口空了两天的洞,让他脑子一片混乱,几乎没法思考。
他只能僵硬地点头,指了指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跟我来。”
这话干得像被风吹裂的石头,他自己都觉得尴尬。要是对方再多问一句,他说不定就得当场失态,蹲在地上胡言乱语。
什么一见钟情的浪漫邂逅,根本不存在于他的人生里。他们不过是两个被红线强行绑在一起的陌生人,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关上门,楚晚宁立刻退到办公室最角落的位置,尽可能拉开两人的距离,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书架,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这举动逃不过对方的眼睛,可男人只是低低笑了一声,没说什么。
“你……”楚晚宁被对方的目光钉在原地,手心全是汗,不安地在裤子上蹭了蹭,“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这不是明摆着吗,楚老师。”男人似乎想往前走一步,又硬生生停住,只是抬手晃了晃手腕,“当然是因为这个。”
瞎子都能看懂他指的是什么。那根愚蠢又多余的红线,一天比一天勒得紧,把两个人的日子都搅得一团糟。
“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我叫楚……”
“楚晚宁,古代艺术部现任主任。我从师昧那儿打听了点消息,剩下的网上都查得到。”
被突然打断的楚晚宁愣住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短暂的沉默后,男人继续开口:“我叫墨燃,大四工程系学生。”
学生……他的灵魂伴侣是个学生?
楚晚宁简直要气笑了。他不是不能接受年纪比自己小的伴侣,差个几岁也就算了,可对方要是个大四学生,那至少比他小了十岁!
这简直是命运开的最荒谬的玩笑。他站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越想越觉得这事儿离谱得像场梦。
“那……那个和你在一起的人,姓师的那个……”
“师昧。”
墨燃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软得能滴出水来。楚晚宁瞬间就懂了,师昧在他心里的分量,远超过所谓的灵魂伴侣。他要的一切,早就从师昧那儿得到了。
“他是我的未婚夫,我们本来打算三个月后结婚。”墨燃的语气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现在也还是打算三个月后结婚。这根红线改变不了任何事,不管是命运还是天意,我都不想要。”
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了,墨燃的话像块千斤重的石头,压得两人喘不过气。
这场相遇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好结果。他凭什么去拆散别人的真爱?凭什么把墨燃绑在自己身边?他不过是个可笑又可悲的老家伙罢了。
“我不想要它。”墨燃又重复了一遍。
楚晚宁却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说:他不想要你。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
墨燃梗着脖子不肯承认,那个所谓的灵魂伴侣竟然真的不是师昧——明明他和师昧在一起十年了,怎么可能有别人插进来?可师昧那边却低着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里,满脑子都是“是不是我哪里不够好”的自我厌弃,连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但就在这满屋子的拧巴和固执里,有什么东西正悄无声息地滋生着。像初春刚冒头的草芽,软得一掐就断,又细得几乎看不见。要是他们没被恐惧和偏见蒙住眼,说不定早就能感觉到了。
要是他们没忙着互相推拒,没忙着否认现实,说不定早就发现,在铺天盖地的怀疑和抗拒里,那点名为“喜欢”的火星,已经悄悄擦出了第一道亮光。
***
“那……谈得怎么样?”
师昧的声音还是那么软,哪怕心里七上八下,也努力扯出了个微笑。
墨燃看着他,又一次在心里感叹自己走了狗屎运——能遇到师昧这么好的人,简直是上辈子积了大德。可下一秒,他的视线还是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刚才那个房间,手腕上的红痕还在隐隐发烫。
他从来没这么分裂过。
“墨燃?墨燃?”
温热的手掌抚上他的脸颊,轻轻拨开了额前的碎发。墨燃终于从神游中回过神来,刚好撞进师昧藏不住的担忧里——对方好像还想假装镇定,却被他抓了个正着。
墨燃握住那只手,低头在指节上轻轻吻了一下,过了好久才松开,朝不远处的长椅偏了偏头。
“我们坐会儿吧。”
和灵魂伴侣分开的瞬间,胃里就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之前压下去的头晕也开始卷土重来。他觉得自己像个被扯成两半的布偶,一边是十年的深情,一边是命运的拉扯。
“好啊,都听你的。”
师昧永远是这样,温柔、耐心,对他的话从来都是无条件顺从。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份顺从却让墨燃莫名烦躁。他想尖叫,想把心里那股子乱麻似的情绪全都倒出来,可看着一脸无辜的师昧,又实在发不出火——师昧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他只能闭嘴,把所有情绪都咽回肚子里。
谈得怎么样?
墨燃闭上眼,眼前又浮现出那个人的脸。楚晚宁从头到尾都很平静,安静地听他咆哮,脸上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墨燃本来是抱着“我一定要拒绝这个莫名其妙的灵魂伴侣”的决心去的,可真见到楚晚宁本人,和网上看他的资料完全是两码事。那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冰冷的文字,而他却要轻易碾碎对方的期待。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动摇了,甚至觉得自己简直是个自私透顶的混蛋。
可话已经说出去了,收不回来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把那点愧疚压下去,硬撑着摆出一副“这事没得商量”的决绝样子。和师昧在一起十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对这段感情产生怀疑。
他气得头疼,不光气自己被这点破事搅得心神不宁,更气楚晚宁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像看他纠结崩溃是件很好玩的事。
就算坐得近了,楚晚宁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可墨燃的胸口还是疼得厉害,恶心感越来越强烈,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像是被扔进了火里烤。他估计自己脸色很难看,因为连楚晚宁这个冰块脸都皱了皱眉,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扔了个东西过来。
墨燃手忙脚乱地接住,低头一看,是个从没见过的药盒。
“是药,医生昨天开的,我多买了一盒备着。”楚晚宁深吸了口气,终于直视他,脸上的冷淡松动了一瞬,很快又皱起眉,“灵魂伴侣的初始连接确认后,每天吃一颗就能缓解症状。这样我们就能商量出个办法,以后……各自安生地过下去。”
墨燃的耳朵里嗡嗡作响,手腕上的红线也在跟着跳,根本听不清楚晚宁后面说的什么,只有“确认”两个字钻进了脑子里。
他猛地从混乱里拽回一丝清明,抬头问:“什么确认?”
楚晚宁的耳朵瞬间红了,低下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哼:“要完成连接,必须有肢体接触。”
墨燃的脑子直接卡壳了。要是他还剩一丝理智,就该想到灵魂伴侣之间本来就该有亲密接触,可现在他的大脑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只能直勾勾地盯着楚晚宁,看着对方的脸从耳朵尖一路红到了脖颈。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楚晚宁像是被他看得慌了,连忙摆手,声音里带着点急,“握手就行,不用别的。”
整个对话都像在做梦,可墨燃实在难受得要命,只觉得握个手而已,总比一直这么疼下去强。他点点头,伸出手,只盼着这破事赶紧结束。
再醒过来的时候,他正靠在墙上大口喘气,心脏狂跳得像要冲出胸腔,可耳朵里的嗡鸣消失了,身上的不适感也退了大半。
他抬头看向几步外的楚晚宁,对方还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可墨燃却注意到他的眼角有点红,嘴唇抿得紧紧的。
“你没事吧?”他下意识地问。
“你没事吧?”
两道声音撞在一起,像根针似的扎进墨燃的耳朵里,猛地把他拉回了现实。
他不是在楚晚宁的办公室,而是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身边是师昧。不远处有小孩在追跑打闹,女人的笑声飘过来,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暖融融的晚风裹着花香吹过来,公园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我没事。”墨燃握紧师昧的手,像是在说服对方,又像是在说服自己,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没事。”
离开公园的时候,墨燃买了瓶矿泉水,从口袋里摸出楚晚宁给的药,吞了一颗。药效来得很快,没一会儿他就感觉浑身轻松下来,又变回了平时那个大大咧咧的样子,开始给师昧讲他和楚晚宁的约定。
“所以你们以后每三天要见一次?”师昧轻声问。
“嗯。又不是要做朋友,就是走个流程而已。”墨燃挠挠头,组织着语言,“他估计也挺烦的,可否认也没用啊,总得想个办法把这事搞定。”
“那你告诉他我们的事了?”师昧的声音里听不出醋意,可语气却有点奇怪,像是在刻意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那肯定啊!我一进门就说了!”那些纠结和烦躁都不见了,墨燃又恢复了往日的笃定,“他也没说什么,好像早就料到了似的,从一开始就没抱什么期待。”
施梅皱着眉,手指无意识地拧着T恤领口的布边,转头看向身旁的墨燃,语气里全是困惑。
"你不觉得奇怪吗?连争取都没争取,就这么放弃自己的命定之人了?"他顿了顿,又追问道,"那这么荒唐的约定,他居然也答应了?"
"与其说是答应,倒不如说这主意本来就是他提的。"墨燃垂着眼,声音轻得像在叹气,"那时候我脑子乱成一团,什么都想不明白,他却好像早就把所有后果都算清楚了。我没骗你,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楚老师这人……也太奇怪了。"施梅摇了摇头,还是觉得没法理解。
"别管他奇不奇怪了!"墨燃突然伸手捧住施梅的脸,指腹轻轻蹭过他的脸颊,声音放得又柔又沉,"我们只要每三天见一面,每次待上一个小时左右就够了。就算要这样过一辈子也没关系,只要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多久我都愿意。"
施梅弯起眼睛笑了,抬手覆在墨燃的手背上,指尖和他的指节紧紧贴在一起。
"我爱你。"
"我也爱你,比这世上任何人都爱你。"
墨燃说得无比笃定,至少在这一刻,他坚信自己绝不会后悔。
他不知道的是,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这份笃定将会被撕得粉碎。而他手腕上那根金线缠绕的红绳,正趁着夜色悄然闪烁起微光,像是在预告着什么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