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猛地撞进墨燃心口,让他晃了晃身子,像被滔天巨浪卷进深海,漆黑的虚无要将他彻底吞没。他分不清这是咒术解除后的反噬,还是谎言被戳破后,那股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愧疚。
他死死闭紧眼,指节攥得发白,试图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真没用。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偏偏连面对徒弟失望的勇气都没有。是他亲手让楚晚宁露出那副受伤的表情,他必须去面对——
必须去弥补。
墨燃扶着桌沿慢慢站起身,动作轻得像怕惊飞一只蝶,既怕动静大了把徒弟吓跑,也怕猛地起身那股天旋地转的眩晕会把他直接掀翻在地。
等他站直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现在要低头才能和楚晚宁对视。刚才还在徒弟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此刻早已凝成了一层看不清情绪的寒冰,冷得刺骨。
在外人看来,楚晚宁还是那个高岭之花般的模样,美得像尊釉色莹润的白瓷,清冷得让人不敢靠近。可墨燃现在懂了,这小子越是藏着掖着,就说明伤得越深。楚晚宁太擅长伪装了,总摆出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以前的墨燃还真信了,直到现在才看清那层硬壳下的软肋。
他咬着牙攒了全身力气,朝楚晚宁挪了一步。才走了三步,后颈就被一只手拽住了。
墨燃差点忘了这儿还有旁人。他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甩开那只手,正想发作,一件东西就砸到了他脸上,“啪嗒”掉在地上。
南宫驷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先把自己裹严实了,再凑到你徒弟跟前,成吗?”
墨燃向来脸皮厚,天塌下来都能笑着撑过去,不像他那可爱的小徒弟,动不动就脸红得像熟透的桃子。可此刻,他却觉得脸上烧得慌,胃里的恶心感都压不住那股羞耻。他后知后觉地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服——紧绷得勒肉,明显是小了好几号。
他只能自欺欺人地想,楚晚宁刚才后退,应该是嫌他穿得太不得体吧。
虽然恨不得把这件斗篷一把火烧了,或者直接甩回南宫驷脸上,可墨燃还是压下了脾气,不情不愿地捡起了斗篷。
冰凉的水珠突然砸在他手背上,一开始还很轻,几乎察觉不到。墨燃慢慢抬起头,就看见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下来,雨势瞬间大了,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像无数根细针在扎。
冷。
他想起以前那种深入骨髓的冷,冷到以为这辈子都暖不回来了。也想起那个小小的身影,明明斗篷小得根本罩不住他,却还是踮着脚把他裹了起来。
更清晰的画面涌上来——不久前,楚晚宁也是这样冷,蜷缩在角落里发抖,只能抱着自己取暖。现在他只有别人的斗篷,聊胜于无吧。什么狗屁规矩,他才不管,绝不能再让楚晚宁冻着生病。
可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刚披上的斗篷还没捂热,身上的寒意就被一股暖意取代了。墨燃眨了眨眼,头顶的铅灰色云层好像被一层半透明的金箔滤过,凑近了看,上面还浮着五瓣的花影——是海棠。
明明已经淋不到雨了,眼泪却还是掉了下来。胸口像被一只手攥紧,疼得他喘不过气,这次绝不是咒术的反噬。
墨燃抹了把脸,转身重新面对楚晚宁,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楚晚宁站在原地没动,脸上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像尊雕好的大理石像,看着无坚不摧。可墨燃还是看见了他微颤的唇,只要伸手去握,就能摸到那双冻得发抖的手。
他走到楚晚宁面前,小心翼翼地把斗篷披在他肩上,连带着毛领也拉到了他下巴处。南宫驷和他身形差不多,斗篷套在楚晚宁身上大得离谱,像裹了床小被子。
看着别人的斗篷裹着自己的徒弟,墨燃心里酸得发涩,却还是忍不住把斗篷扯得更严实了些。
“师尊?”楚晚宁抬头看他,刚才那层冰封的冷漠终于裂开了条缝,露出里面的困惑。
他伸手想去扯斗篷,墨燃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果然,那双小手冰得像块玉,还在微微发抖。墨燃没带手套,只能用掌心贴着他的手,试图把自己的温度传过去。
“师尊……你的伤又犯了?”楚晚宁的声音还是那样平淡,以前的墨燃肯定会以为这是嘲讽,可现在他懂了,这是这小子笨拙又珍贵的关心。
就像上次出任务,楚晚宁明明自己也淋着雨,却先给他设了个结界。那时候的他还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说楚晚宁看不起他,连这点雨都扛不住。
可楚晚宁就那样站在雨里,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手却冻得发抖,回去后肯定又病了。那时候的墨燃根本不知道,更不在乎。可楚晚宁呢?明明被他伤了那么多次,却还是一次次把他放在心上。
意识开始模糊,墨燃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想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可舌头像打了结,吐出来的话含糊不清:“傻徒弟……你最怕冷了……怎么不给自己设结界……”
他看着楚晚宁抖得像只被雨淋透的小猫,心里又疼又酸,“你看你……抖成这样……”
还有好多话没说,比如他以前有多混账,比如他有多后悔,比如他想好好疼这个傻徒弟。可喉咙像被堵住了,只能看着楚晚宁担忧的眼神,慢慢失去力气。
墨燃没能等到楚晚宁的回应,意识就彻底沉了下去。昏过去前的最后一秒,他只来得及抓住那声带着哭腔的、慌得不成样子的呼唤。
他好想去拍拍自家徒弟的背,想让他别慌,想告诉他自己没事。
——
墨燃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像是在跟一床浸了铅的棉被拔河。那股昏沉的睡意缠得他手脚都重,费了好大力气才挣开。刚睁开眼,残存的困意就被现实撕得粉碎,前一秒还萦绕在耳边的恐慌瞬间回笼。
他的徒弟。楚晚宁。
墨燃没费什么力气就看到了床沿边蜷缩的身影。那孩子把脑袋搁在交叠的手臂上睡得正熟,姿势一看就不舒服,可眉头却难得舒展着,脸上带着平时少见的柔和。
墨燃心里一紧,连呼吸都放轻了。他舍不得打破这份安宁,更怕一开口,就要面对那些不得不说的事。
他承认自己有点自私。一方面是怕跟楚晚宁摊牌时的难堪,另一方面……他这辈子都改不了喜欢看好看东西的毛病。以前还敢凑上去看,现在只敢远远瞧着。毕竟他身边从不缺美人,小时候有师昧,后来在死生之巅行走江湖,见过的绝色也不少,本以为早就免疫了。
可他偏生忘不了第一次见楚晚宁的模样。
现在回想起来,心口还会猛地一跳,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那是一种毫无预兆的惊艳,像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胸腔里炸开,连呼吸都跟着停滞。就像一朵久处阴翳的花,忽然撞见了阳光,忍不住就要朝着那光的方向,不顾一切地舒展。
十五岁的少年,眼神干净得像山涧的泉水,一双凤眸亮得惊人。就那么一眼,墨燃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勾走了魂。
直到现在,他都不敢深想那瞬间的心动。
尤其是现在,看着楚晚宁熟睡的侧脸,他更觉得心慌。那股想把人搂进怀里的冲动几乎要冲破理智,想看着他像上次那样醒过来,带着刚睡醒的迷糊和一点小脾气,又凶又可爱。
可不行了。
他再也没资格做这种越界的事了。
墨燃就这么远远看着,一边跟翻涌的思念较劲,一边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八百遍。不知道过了多久,楚晚宁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
墨燃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比这更美的画面。每一次看到楚晚宁不一样的模样,他都会这么想。
“师……师尊?”楚晚宁揉了揉眼睛,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尾音软软的,像只没睡醒的小兽。
这副毫无防备的样子,让墨燃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又酸又软。
“晚宁。”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把所有的眷恋都揉进这两个字里。他想像往常那样,亲昵地叫一声“阿宁”,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没那个资格了。
楚晚宁的动作突然顿住,眼睛微微睁大。不过一秒,那点刚睡醒的茫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像被按下了什么开关。他猛地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打断了墨燃到了嘴边的话。
“弟子楚晚宁,见过师尊。”他低着头,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师尊醒了就好,弟子这就去请医师过来。”
“等等!”墨燃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攥住了楚晚宁的手腕。那手腕比他记忆里要细得多,脆弱得像一折就断,“关于之前的事……”
话到嘴边又卡住了。他实在没脸说出口——自己伪装成堂弟,骗了楚晚宁整整一个月。他就是个懦夫。
楚晚宁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移开了视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师尊前中了邪祟,不过谭长老说邪祟已经彻底清除了。具体的,医师会跟您解释清楚。”
墨燃愣住了。
什么意思?为什么是楚晚宁反过来跟他解释这件事?
“你……”他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楚晚宁趁机挣开了他的钳制。
“还有几位客人在等师尊醒过来。”楚晚宁已经走到了门口,背对着他说,“等师尊身体好些,弟子再带他们过来见您。”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只剩下墨燃一个人。
他猛地反应过来——楚晚宁该不会以为,他不记得中邪祟那段时间的事了吧?
一个逃避现实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只要顺着楚晚宁的话装下去,就能不用面对他的失望和愤怒。可墨燃却觉得心口发堵,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可楚晚宁为什么会这么想?是他舅舅帮他圆了谎?可他清楚,雪宗主不是那种会为了帮人遮掩就随意撒谎的人。
——
医师又过来检查了一遍,确认他没什么大碍就离开了。没过多久,雪宗主和王夫人就来了,围着他问东问西,满脸都是担忧。
墨燃耐着性子应付着,毕竟这两个人是真心待他好,在他生病受伤时,也只有他们会这样真心实意地关心他。等两人的关心告一段落,他才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舅舅,”墨燃趁着雪宗主说起儒风门来的客人时,打断了他的话,“阿宁他……为什么会觉得我不记得中邪祟的事?”
雪宗主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大概是他自己猜的吧。我以为你已经跟他说了,就没纠正他。”
“他说你邪祟退散后有些神志不清,可能以为你不记得那段时间的事了。”雪正雍补充道,“他觉得你中邪祟的时候,没有成年时的记忆。”
墨燃沉默着,心里把这团乱麻又理了一遍,只觉得头都要炸了。这破事怎么越来越复杂了。
“阿蒙等会儿会来看你,”雪宗主见他不说话,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师昧也从古月野回来了,估计会跟阿蒙一起过来。”
“嗯。”墨燃心不在焉地应着,手指死死攥着身下的被褥。他现在只想见楚晚宁。
“燃儿,”雪宗主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我希望你能给阿宁一个解释的机会。”
墨燃几乎是立刻就接了话,语气里带着点莫名的防备,可那股子底气又虚得很。
“我当然想跟他好好说,可我怕一开口就惹他生气。”
王夫人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声音温温柔柔的:“别光说场面话,把你心里真正的想法掏出来。只要你是真心为他好,他肯定能感觉到的。”
“要是感觉不到呢?”
墨燃忽然慌了神,那股子恐慌比他刚上死生之巅、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时候还要强烈。
“要是他从此再也不肯跟我说话了怎么办?”
“真到那一步,你就先尊重他的选择,给他点空间。”王夫人的语气依旧温和,没半点指责的意思,“不过你该比谁都清楚,你那徒弟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这话听着没什么分量,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小刀子,直直扎进墨燃心口。
“我不是怪你,燃儿。”王夫人看着他笑了笑,“楚晚宁这孩子,刚开始确实难捉摸。我跟他相处这么久,也才刚摸透一点皮毛。”
“人啊,往往会被表象骗了。”王夫人平时话不多,也就训自家丈夫和儿子的时候能说上几句,偶尔也会提点墨燃几句,不过对他比对薛蒙宽容多了,“就像你刚到死生之巅的时候,脸上永远挂着笑,看着开朗又阳光,谁能想到你之前遭了那么多罪?这些事你从来没跟我们说过——到现在也没说全。”
墨燃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王夫人却摇了摇头:“我不是要翻旧账,你不想说的事,没人逼你。”
“你跟楚晚宁,其实没你想的那么不一样。”王夫人顿了顿,接着说道,“只不过他习惯用冷漠和成熟把自己裹起来,像砌了堵墙似的。”
“我知道。”墨燃的声音哑得厉害。
楚晚宁那些藏在冷淡外表下的温柔,那些细微的、像普通人一样会疼会难过的瞬间,他全都记得。他多希望自己早点听到这番话,也不至于把两人的关系搞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我知道了,姑姑……我以前对他误会太深,错得离谱。”
“不止你一个人。”王夫人脸上带着点自嘲的笑意,“我一开始也以为,他就是个比同龄人懂事太多的孩子,性子冷,能力强,所以一直拿对大人的标准要求他。”
“你姑父也是。”王夫人斜眼瞥了薛正雍一眼,后者立刻缩着脖子,肩膀都快贴到耳朵根了,“他当初还想让楚晚宁当死生之巅的长老,跟你平起平坐,根本没把他当徒弟看。”
“哎呀夫人,跟燃儿说这个干什么!”薛正雍挠着头,笑得一脸心虚。
“你们居然想让他当长老?”墨燃瞬间忘了刚才的愧疚,气得声音都拔高了,“他才十五岁啊!姑父你忘了我跟薛蒙十五岁的时候是什么德行吗?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我知道阿宁跟别人不一样,可他再厉害也是个孩子啊!他现在连我肩膀都还没到!”
“这事以后再说,燃儿。”王夫人及时打了圆场,“我当初也没拦着你姑父,直到楚晚宁自己来找我们,说想当你的徒弟,你姑父才改了主意。”
“你说得对,他就是个孩子,哪怕他的修为已经强得吓人。”王夫人的语气软了下来,“你知道吗?他是骑着一条龙把你送回死生之巅的。”
“龙?”
墨燃傻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话题怎么越聊越离谱?他该不会是还在做梦吧?
“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是敌人来犯,吓得够呛。”薛正雍苦笑了一声,“结果走近了才发现,是楚晚宁抱着你,骑在龙背上。你当时已经昏过去了。”
“他在哭。”
王夫人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三个字,却像一把重锤砸在墨燃心上,瞬间把他砸得喘不过气来。
“说起来也奇怪,我看到他哭,居然比看到龙还惊讶。”
“他抓着我的袖子,死死不肯松开,求我救他的师尊,或者找个能救你的人。”薛正雍想起那天的场景,脸上满是不忍,“他以为你要死了——你当时怎么都醒不过来,他用尽办法都没能把你救醒。”
“后来我们跟他说你没事,他也不肯离开你半步。”薛正雍接着说道,“你昏迷的那两天,他寸步不离地守在你床边,我说什么都劝不动他,连饭都不肯去吃一口。”
“直到他用我从来没听过的、又小又怕的声音问我,你是不是真的没事,我才彻底明白过来。”王夫人的眼神又软又疼,“他就是个孩子,一个心思特别软、特别会疼人的孩子,只不过装得太像,所有人都被他骗了。”
墨燃用力揉了揉眼睛,眼眶里的酸胀感压都压不住。
楚晚宁那两天一口饭都没吃?自己居然把他弄哭了?可他连给对方擦眼泪、哄他开心的机会都没有。要不是姑姑姑父告诉他,他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些事。
“他真是个好孩子。”墨燃抹了把脸,眼泪还是忍不住往下掉,“是我见过最乖最贴心的孩子。我恨别人误会他,更恨我自己也误会了他。他根本不是什么冷漠无情的人,心软得很,我就怕有人会欺负他这份心软……”
“我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他。”墨燃彻底垮了,声音里满是无助,“弥补我被诅咒之前做的那些混账事,还有我骗他的事。”
“慢慢来,从细节做起。”王夫人拍了拍他的背,“先跟他说实话,剩下的一步一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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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姑父走后,墨燃立刻翻出衣服换上,心里那股攒了好几个星期的犹豫终于散了。不管楚晚宁会是什么反应,他都得去面对,哪怕是被骂被打,他都认了。
可刚走到门口,就被薛蒙和师昧拦了下来。薛蒙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起来了?不应该躺着养伤吗?”
“我没事。”墨燃心里急得不行,眼睛一个劲往两人身后瞟,“薛蒙,师昧,你们回来了?我现在有点急事,回头再跟你们聊。”
“急事?能有什么急事比养伤还重要?”薛蒙立刻炸了毛,“我们都一个多月没见了!你倒好,一回来就把自己弄伤昏迷,师昧更是好几个月没回来了!”
“回头再聚行不行?”墨燃翻了个白眼,想从两人中间挤过去,“我也不想受伤昏迷啊!”
“我们带吃的来了!”薛蒙举起手里的食盒,“你至少先吃点东西再走!”
“谢了,我回头再吃。”换做平时,墨燃肯定会感动得一塌糊涂,可现在他满脑子都是楚晚宁,根本顾不上吃饭。
薛蒙话音刚落就后悔了,缩着脖子瞟向旁边,跟做了亏心事似的:"是师昧做的。"
师昧脸上挂着的温和笑容僵了一瞬,也跟着往旁边瞥,语气带着点茫然:"我做的?"
"你总不能白费师昧忙活半天的心意,还有我扛过来的力气吧?"薛蒙转回头瞪着墨燃,语气里满是道德绑架的意味。
墨燃总觉得这表弟今天不对劲,说不上哪儿别扭,就是遮遮掩掩的,还死拉着他不让走。他皱起眉,直截了当问道:"你到底瞒着我什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瞒着?谁瞒着你了!"薛蒙梗着脖子反驳,反倒先炸了毛,"要说出事也是你出事!你自己想想,是谁晕过去被龙驮回死生之巅的?"
一提那该死的龙,墨燃心里又痒了。他实在想见楚晚宁,想跟他说说话。不过在去找那小孩之前,要是能从薛蒙嘴里套点关于自己返老咒的事,说不定待会儿能更有分寸些。
"行吧,那你先说说那龙的事。"墨燃叹了口气,转身往屋里走——他自己都有点怀疑,是不是在找借口拖延,不敢立刻面对楚晚宁。
"那好像不是真龙。"两人往屋里走,薛蒙赶紧解释,"是阿宁用符咒召来的……你这徒弟真的太邪乎了,厉害是厉害,就是有点吓人。"
"他确实是这样。"墨燃轻声附和,嘴角带着点若有所思的笑意,顺势坐了下来。用符咒召龙?这听着就离谱,但那是楚晚宁啊,连两件圣器都能弄到手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他抬头时,正好撞上薛蒙和师昧两人惊讶的眼神。墨燃挑眉:"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惊讶你没翻白眼。"薛蒙挠挠头,实诚道,"而且你好像是真心夸他,不是在阴阳怪气。"
对了,薛蒙没见过他这段时间因为误会徒弟而崩溃的样子。这话无意戳中了墨燃的痛处,胸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又酸又涩。他以前对楚晚宁的那些混账态度,现在想起来简直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他当时真的急坏了。"薛蒙的语气难得放软,眼神带着点审视,"我从没见过阿宁那么慌过。"
"你今天见过他吗?"墨燃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装作漫不经心地问,目光落在薛蒙带来的食盒上,"我一醒他就跑出去了。"
"你可别多想!"薛蒙立刻替楚晚宁辩护,生怕墨燃误会,"你昏迷的时候,他守了你整整一天一夜。"
"我没多想,就是担心他。"墨燃索性不装了,就算这两人觉得奇怪也无所谓,"我还没来得及跟他好好说说话……本来正打算去找他的。"
"真的假的?"薛蒙瞪大眼睛,满脸不敢置信。
墨燃没回答,也没抬头看他俩写在脸上的震惊。他伸手掀开食盒上的盖子,看清里面那碗看似普通的红油馄饨时,手猛地一顿,差点把盖子摔在地上。
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呼吸瞬间停滞。紧接着,又像是被带刺的藤蔓缠上,那些尖刺毫不留情地扎进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以前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块会疼的地方。
他想起楚晚宁笨拙又认真地包馄饨的样子。那包出来的馄饨总是有点歪歪扭扭,皮薄馅大,好像稍微用力就会破掉。跟眼前这碗一模一样。
"薛蒙,没想到你也学会骗人了。"墨燃想笑,声音却干得发涩,"老实说,谁让你送来的?"
"谁骗人了!"薛蒙气呼呼地抱臂,"我又不是第一次给你带吃的,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是不是楚晚宁让你送来的?"墨燃的目光在薛蒙和师昧之间打转,拼命压着翻涌的情绪,不让自己失态。
薛蒙垮下肩膀,像是放弃了抵抗。倒是师昧先开口,语气带着点惊讶:"是他。他不让我们说是他做的。阿燃,没想到你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忙活了好半天,你至少尝一口吧。"薛蒙把食盒往墨燃面前推了推,声音软了些,"我答应他了,说什么都要让你吃下去……"
墨燃觉得眼眶有点热,他问了一个明明知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想问的问题:"那他为什么不自己送来?"
两人对视一眼,最终还是薛蒙开口,声音放得很低:"他说……怕自己送来,你不肯吃。"
墨燃重新盖上盖子,无视薛蒙气急败坏的嚷嚷,把碗紧紧抱在怀里,站起身来。
"你抱着碗干嘛?"薛蒙也跟着站起来,指着碗急道,"就算要去找他,你至少先吃一口啊——"
"我当然会吃,但我现在必须先找到他。"墨燃语气坚定,"他在哪儿?"
薛蒙眼神有点慌,偷偷瞥了师昧一眼。师昧叹了口气,开口道:"南宫驷和儒风门的叶忘昔在他那儿,那是儒风门少主和他的副手。"
墨燃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一想到儒风门的人跟楚晚宁待在一起,他就气得牙痒——楚晚宁从来不肯提自己在儒风门的日子,肯定没什么好事。
"他俩死缠烂打,非要跟阿宁说话,阿宁没办法才答应的。"薛蒙赶紧补充,"说不定阿宁现在已经把他们赶走了……"
"别废话,告诉我他们在哪儿。"墨燃打断他,眼神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急切。
按着薛蒙指的路,墨燃找到了死生之巅用来招待外门修士的客房。他快步走过去敲了敲门,没过一分钟门就开了,露出南宫驷那张冷脸。
"他不在这儿。"南宫驷语气平淡,眼神却带着审视上下打量他,"他看起来很累,我送他回房休息了。"
又是这种小事,偏偏能戳中他的痛处。比如他不知道楚晚宁的房间在哪儿,以前也从没想过要知道。他这个师父当得太失败了,连最基本的事都没做到。
墨燃懒得跟他客套,转身就要走,却被南宫驷叫住:"你是他的师尊?"
"是。"墨燃应了一声,心里既骄傲又愧疚。
"能教出楚晚宁这样的徒弟,你肯定也很厉害。"南宫驷的话像根刺扎进墨燃心里——旁人总把楚晚宁神化,却看不到他有多脆弱,"当北斗仙尊的师尊,你就不觉得有压力吗?"
“怎么,你这是怕了?”墨燃一眼看穿南宫世家那小子的言下之意,“没错,那东西确实让我忌惮。但阿宁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哪怕他修为再高、本事再大,护着他也是我的责任。”
“你的‘责任’?”南宫似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眉头微蹙,像是在琢磨什么。
“但我护着他,不全是因为责任。”墨燃忽然回头,目光沉了沉,“还因为,我在乎他。”
南宫似没接话,直到墨燃转身走远,也没再开口说一个字。
墨燃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往家走,双手捧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馄饨汤,小心得像是捧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对他而言,这碗汤的确和无价之宝没什么两样。普普通通一碗馄饨,藏着的却是那人费尽心思的温柔。
想起方才吃到的味道,他心里又好笑又发酸。谁能想到,他那徒弟做的馄饨居然这么好吃?就算跟之前那些黑暗料理一样难以下咽,他也会吃得干干净净。
可他忍不住胡思乱想,如果当初他没教楚晚宁做饭,如果那孩子后来自己学会了,再托人把饭菜送来……他会知道这是楚晚宁亲手做的吗?
这念头冒出来的时候,墨燃自己都愣了。他第一次认真去想,到底是谁伤了这孩子,让他连这份心意都要藏得这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