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群蠢货真以为这破酒店能成?”
正领着一小队人往楼上走的路西法、查理、安吉尔脚步猛地顿住,齐刷刷扭头往楼下大堂看去。
整个一楼挤得水泄不通,高矮胖瘦的罪民摩肩接踵,听见动静也都抻着脖子找是谁在闹事。有人窝在休息区的沙发上,眼神鬼鬼祟祟地瞟着身边人;有人沿着墙边来回踱步,手指不停摩挲着衣角,活像随时等着被人从背后捅一刀;剩下的要么三五成群抱团取暖,要么皱着眉头死死盯着邻居,生怕下一秒就被卖了。
活脱脱一窝惊弓之鸟,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能炸锅。
守在酒店大门旁的瓦吉和赫斯克同时抬头,赫斯克脸拉得老长,瓦吉则瞬间绷紧了神经。两人手里正发着宣传册和报名表,哗啦啦的纸张摩擦声戛然而止——一个长得像鱼的罪民猛地撞开人群,怒视着瓦吉队伍里几个同样长着鱼鳃的家伙。他身后跟着一小撮支持者,个个呲着牙、炸着背鳍,肩膀绷得紧紧的,就等一声令下扑过去干架。
“你们真觉得这破玩意有戏?”领头的鱼人又吼了一遍,双臂夸张地张开,满脸嘲讽,“这就是公主殿下为了自我感动搞的破慈善项目!全他妈是狗屁!”
路西法身边的查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慌乱地扫过楼下,眼角都绷出了细纹。好几个罪民转头看向她,眼神里带着审视,像是等着她亲口承认这话是真的。她搓着手干笑两声,路西法的心猛地揪了一下。换作平时,第一个罪民站出来挑事的时候,她早就飞下去救火了——酒店里的伙计们闹矛盾,她次次都是这么做的。可今天,她显然是被紧张攥住了手脚。
从早上睁眼到酒店开门,她就没消停过,把重新开业的每个细节都抠了八百遍。
“她这一路太不容易了。”今早瓦吉还拉着他说这话。当时他正劝查理别瞎紧张,说大不了就是罪民们不想被救赎,乐意继续当恶人,不愿待在她的酒店里。可这话不仅没安慰到查理,反而让她更焦虑了。
“她为了今天准备了好几年,酒店好不容易才被人正眼瞧上。”瓦吉双手按在他肩膀上,不让他转头去看自家闺女,随即又像是意识到什么,尴尬地收回手,“抱歉,我就是……你看,她紧张是应该的,要是不紧张我才要担心。今天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她不想搞砸。”瓦吉挺直腰板,抬了抬下巴,“所以咱们得把今天撑得完美无缺。你现在先稳住她,别让她乱跑,行吗?她一紧张就容易跑题。”
路西法当时拍着胸脯应下了。
“放心!今天绝对万无一失,谁也别想毁了她的好日子!”
瓦吉点头离开,转头就把正第五次调整桌布的查理拽走了。
谁也别想毁了她的好日子。
这句承诺在路西法脑子里炸开,他皱着眉往下走了一步,背后的翅膀在皮肤下躁动,恨不得直接飞下去把那挑事的家伙拎起来扔出去。
可就在这时,一道绿光骤然划破空气,地板下猛地窜出几根扭动的黑色触须,瞬间缠住了挑事的鱼人领头,把他吊在半空。那家伙发出一声惨叫,他的跟班们慌忙往后退,却又被更多触须缠上,此起彼伏的尖叫瞬间响彻大堂。
一道阴影滑过地板,在被吊起来的几人面前停下,缓缓化作一个穿着红条纹西装的高挑身影——黑色和玫红色相间的头发,手里转着一根手杖,正是阿拉斯托。他迈着悠闲的步子走过去,就像在午后散步,半点不把眼前的混乱当回事。
“哎呀哎呀,这是闹哪样啊?”他欢快地开口,双手扣在胸前的麦克风上,“要是有不满,尽管跟我说就好,这种小事我来处理。”他脸上的笑容咧得更大,往前凑了凑,“刚好我还没吃午饭,要不要陪我一起?”
“别别别,阿拉斯托!”查理急得压低声音,挤开身边的观光客,顺着楼梯飞下去,一把按住阿拉斯托的胳膊——后者正指挥着离他最近的触须,把那吓得浑身发抖的鱼人往自己跟前拽。
路西法绷紧了神经,死死盯着楼下两人。
“别下死手,”查理用气声说,“别下死手。”
“可是投诉箱是你让我管的啊。”阿拉斯托把玩着手杖,语气带着点戏谑。
“求你了,阿拉斯托,现在别闹。”查理哀求着,回头瞟了一眼围观的人群,“我不想有人受伤,尤其不想在这儿出事。”
路西法的下颌线绷紧了——阿拉斯托居然还在盯着查理看,半点让步的意思都没有。他又往下走了一步,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闺女求着个疯子做个人。今天必须完美,要是阿拉斯托非要捣乱,那就把他锁在房间里直到开业结束,跟个不懂事的崽子似的。
最好是直接把他扔出酒店,扔到城外的山上去,永远别回来。
就在这时,阿拉斯托夸张地叹了口气,把手杖夹在胳膊底下,整理了一下袖口,仿佛“不能杀人”这话把他折腾得有多难受似的。
“行吧。”他说。
被吊起来的几人刚松了口气,阿拉斯托的麦克风突然滋啦一声,他脸上的笑容变得阴森又贪婪:“但要是他们再挑事,我可就不保准了。谁让我对这么悦耳的惨叫声没有抵抗力呢。”
等他转头看向查理时,脸上的恶意又瞬间消失,恢复了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我是真的没吃午饭。”
查理猛地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胳膊:“谢谢你。”
阿拉斯托手杖一转,指挥着触须拖着那几个挑事的家伙穿过大堂——围观的罪民吓得慌忙避让,直到把人拖出酒店大门,他毫不留情地将他们扔出老远,直接砸到了山下的院子里。
随后他对着门外排成长队的罪民,把麦克风凑到嘴边,敲了一下:“要是还有别的不满,尽管来找我。”
围在他身边的几个家伙吓得连连点头,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生怕被他盯上。剩下的人更是进退两难,要么眼神飘向墙角,要么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活像一群怕被老师点名的差生。
阿拉斯托对此很满意,抬手理了理领结,脚后跟一转,手杖背在身后,迈着优雅又不容置喙的步子转身回了酒店。
路西法翻了个白眼。
“真是……一言难尽。”他低声吐槽,伸手拽了拽马甲下摆,把褶皱扯平。这时查理刚好回到楼梯上,和他们汇合。
“他已经很努力了。”查理嘴上这么说,眉头却拧成了疙瘩,那点底气连她自己都骗不过。
安吉尔嗤笑一声,把上半身的手臂交叉在胸前,第三只手撑在胯骨上,活像个看热闹的老鸨。“他本来就是那副德行。等今晚结束,他少说要吞掉一个新人,你心里有数吧?”他笑得更欢了,“我敢打赌,你刚把佩恩招进来那周,他就差点把人给嚼吧嚼吧吃了。”
“他什么?!”查理的声音陡然拔高。
“当初让他干客服,你真该再想想清楚。”安吉尔搭着她的肩膀,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没、没关系的!”查理攥着手里的宣传册,指节都泛了白,“他做得挺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要是真出了岔子……”她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大不了把活推给瓦姬塔。”
安吉尔挑了挑眉:“我觉得换她也没差。”
“我们能不能快点?” tour团最前面的老罪鬼不耐烦地嚷嚷起来,手里的破皮包朝他们挥了挥。路西法下意识往后缩了缩——那女人的手指枯瘦如柴,还长着蝙蝠似的倒钩,看着就瘆人。
“当然当然!”查理立刻摆出标准的营业微笑,抬手示意大家跟上,“我们这儿有好多厉害的地方要给你们看!卧室、图书馆、食堂——应有尽有!”
“没错各位!”安吉尔接话的速度比谁都快,“这可是地狱里独一份的好地方。而且……”他故意压低声音,咬着嘴唇装出分享秘密的样子,“还免、费、住!”
人群里立刻爆发出一阵感兴趣的窃窃私语,刚才还半死不活的罪鬼们瞬间精神了,跟着安吉尔的脚步往前凑。
路西法知道安吉尔以前是干嘛的,能镇住场子倒也不意外,但看他游刃有余的样子,还是有点羡慕。油嘴滑舌,小动作不断,那股子勾人的劲儿像是刻在骨子里。
他躲在自己的城堡里太久了,早忘了怎么和这群罪鬼打交道。说起来,他以前也不是没上过镜头,也不是没接受过采访——那时候他还不是个与世隔绝的隐士,偶尔会去其他地狱圈层,或者参加葛蒂亚家的晚宴,对着地狱原住民发表演讲,无非是安抚一下他们,告诉大家他还没死,也没掉进深渊里。
但打理五角城和罪鬼的一直是莉莉丝。是她去参加那些社交晚宴,是她和领主议会周旋,是她处理罪鬼们没完没了的争斗和内耗。偶尔她会拽着他一起去,但他从来不是自愿的。
说实话,他巴不得再躲个几百年,永远不用踏足这个圈层。
可谁让他宝贝女儿在这儿呢?只要能多见她几面,就算要对着这群让人头皮发麻的罪鬼,他也能硬着头皮撑下去。他这辈子遭过的罪可比这多了去了。
查理总说要鼓励朋友们主动求助——他之前看过她为了这次入住准备的教案,里面就写着这条。或许他该找个机会堵着安吉尔,讨点和罪鬼打交道的诀窍。
当然了,让他像安吉尔那样扭来扭去咬嘴唇讨好别人?想都别想。但他毕竟是地狱的马戏团长,是最早的表演者,玩点花活儿他可太熟了。只是太久没练手,找个人提点两句总没错。
查理故意落在后面,让安吉尔带着队伍往前走。路西法抓住机会,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把她的注意力拉回来。
“那个……你要不要什么东西?”他背着手,踮着脚尖晃来晃去,活像个紧张的小学生,“比如水?或者休息会儿?厨房有妮菲塔做的小蛋糕,我听说挺好吃的——至少能吃?勉强能吃?”
“嗯……”查理挠了挠后脑勺,“我好像有点想吃三明治。”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他话音刚落就后悔了,声音大得像喊口号,活像个急于表现的服务生。他清了清嗓子,拽了拽衬衫下摆,试图装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就……指定要什么馅料?”
“哦,呃……”查理的注意力已经飘回了tour团那边——安吉尔又弯下腰,下半身的手撑在胯上,上半身的手托着下巴,正唾沫横飞地介绍房间有多隔音。“随便什么都行。”她丢下这句话,不等路西法回话就快步追上队伍,大声把话题拉回酒店设施上。
路西法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队伍越往走廊深处走,查理就越放松,很快就变回了那个元气满满的样子,滔滔不绝地讲着酒店的布局和规则。直到他们转过拐角,彻底从视野里消失,路西法才转身下楼。
没走两步,他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下去。最近他总是这样,开心的情绪撑不过三分钟。他一边走一边反复调整袖口,假装自己很从容,可刚踏进大堂,就感觉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有人转过头看他,有人停下了聊天,他走过的地方,喧闹声立刻变成了窃窃私语,活像一群见了猫的老鼠。
之前他跟查理吹牛说,能把酒店塞得比她想象的还满,可他万万没想到,才第一天就来了这么多人。这哪里是客人,简直是一群黏在身上甩不掉的跳蚤。
“陛下!您好啊!”一个罪鬼凑上来搭话,路西法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嗨,你好。”他攥紧手杖,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欢迎来酒店,前台有宣传册,tour团挺有意思的,你可以跟着看看。哈哈,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他快步往前走,生怕对方再拉住他说话——一早上已经有好几个人试过了,全都被他逃掉了。
不是他不想和自己的子民说话。
好吧,其实就是不想。
可这能怪他吗?
他早就不跟罪鬼打交道了。刚把人类送进地狱那阵子,他还挺兴奋的,想听听他们在人间的故事,想知道上面的世界变成了什么样。想看看那些自己选了人生的人,到底活成了什么样子。
可那份兴奋没撑多久就凉透了。
一个比一个离谱,一个比一个恶心。
家暴者、杀人犯、强奸犯、暴君、独裁者……
满是腐败和暴力,仇恨和偏见,无穷无尽的恶意和残忍。
当初给人类自由意志,是想看看他们能创造出何等璀璨的文明。让他们自己选路,自己书写人生,多美妙的馈赠。
可看看他们都干了些什么。
把这份礼物扭曲成了最肮脏的模样,用它去犯下那些令人作呕的暴行,将残忍刻进了骨子里。
每有一个罪人踏入地狱,路西法的肩头就沉一分,最初那点对人类的期待,便像被遗忘的旧梦般,一点点褪色消散。
到最后,他实在撑不住了。任谁天天浸在无尽的暴虐与堕落里,都会忍不住怀疑——或许天堂那群老古板说得对,他当初做的一切,从根上就全他妈搞砸了。
当然,事情也并非非黑即白。查理就证明了,罪人也能得到救赎。
extermination 刚结束没几天,查理就被召回了天堂,还带回了一个惊天好消息:她的蛇朋友潘修斯,居然在高阶炽天使的办公室里直接飞升了。
路西法光是想想瑟拉当时暴跳如雷的样子,都能偷着乐三天。
查理刚回酒店时哭得梨花带雨,路西法还吓了一跳,以为她在天堂受了委屈。可等看清她脸上藏不住的亮得惊人的笑容,他的心瞬间就软成了一滩水。
她一边抽噎着讲出潘修斯飞升的事,一边扑过来把身边所有人都抱了个遍。连她那群平时没个正形的朋友,居然也红了眼眶——这倒是个不小的惊喜。
连路西法都觉得震撼。他原本只是打定主意要全力支持查理,根本没指望救赎真能见效,更别说见效这么快。
他又一次错了。
地狱未必是灵魂的终点站,人类也能变得更好。
路西法皱紧了眉。可话又说回来,能被打落地狱的灵魂,肯定干了什么让天堂判定为亵渎的事,才配得上他亲手打造的这处暗无天日的污秽囚笼。
他比谁都清楚天堂那群家伙有多死板苛刻,但也没法否认,底下这些罪人……确实烂透了。
作为地狱之主,他有权查看每个罪人生前的所作所为。这是王者的特权,还是对他昔日傲慢的惩罚?
谁知道呢。毕竟他自己,不也困在这儿吗。
他们真的能变好吗?
那个把他困在工作室里、躲着外面世界的悲观小人,又在他脑子里碎碎念。
他只远远见过五角星城的样子,罪人们在这儿建起了一套勉强运转的社会体系,哪怕扭曲得离谱。就他所见,这么多年来,这里似乎没什么变化。
客厅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路西法不耐烦地回头瞥了一眼。
只见阿拉斯托正用他那根根漆黑的触须,像猫玩耗子似的把几个闹事的罪人甩来甩去,脸上挂着疯子般的狞笑,享受着对方的惨叫。玩够了,就像扔垃圾似的把人给扔了出去。
路西法翻了个白眼,懒得理这个变态。
他转身化作一只小鸟,扑棱着翅膀掠过人群,一路畅通无阻地飞进了厨房。
餐厅里摆着自助式的餐点,厨房则备着满满当当的备用餐盘和食物,免得客人不够吃。这里只有工作人员能进,此刻空无一人,倒落得清净。
路西法变回人形,先松了松领口,又理了理外套和帽子,最后转了转手里的手杖,总算把刚才那点烦躁劲儿压了下去。
他开始在台面上翻找,想给查理挑个合口味的三明治。
不知道她长大以后口味变了没?还像小时候那样爱吃果冻三明治吗?还是换成了更顶饱的肉蔬三明治?
他摸着下巴犯了难。火腿的、火鸡的、花生酱加果冻的、长棍三明治、蜂蜜口味的……怎么这么多选项?
纠结得额角都冒了汗,手悬在餐盘上半天落不下去。路西法烦躁地低吼一声,干脆每种都拿了一个。反正安吉尔还没吃,瓦吉和哈斯克说不定也饿了,还有妮芙蒂,也得给她留一份。
敲定了主意,他点点头,正准备出门,目光却扫过了阿拉斯托昨晚用过的烤箱。
干净得离谱,连一点污渍和面包屑都找不到。早上水槽里也没看见用过的餐具,冰箱里更是连阿拉斯托昨晚做的东西的影子都没有。
那家伙也绝口不提昨晚的深夜谈话,今早见了他,依旧是那副挂着假笑、微微点头致意的样子——可那笑容里藏着的 condescension,路西法隔着八百里都能闻出来。
要不是床头柜上还摆着昨晚用过的杯子,耳边还能回想起那首电台里的歌,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香料和肉汤的味道,路西法差点都要以为,昨晚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阿拉斯托把那锅炖菜弄哪儿去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路西法随手抛到了脑后。只要别占他冰箱的地方,管他是倒下水道还是喂了狗,都跟他没关系。
他把摞在胳膊上的三明治扶稳,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出了厨房。
他快步走到楼梯口,假装没看见几个凑上来搭话的罪人,侧身绕了过去,没一会儿就到了二楼。客人不能单独在走廊里闲逛,所以这层楼清净得很。
可走廊实在太长,拐了好几个弯都没看见人影。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后颈一阵发麻,像是有蚂蚁在爬,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猛地停下脚步。
循着那股熟悉的诡异感觉走过去,越靠近源头,麻意就越强烈,顺着脊椎一路往上窜。直到听见一声沙哑的咳嗽,他才探出头,往拐角后面看去。
眼前的景象差点让他绊一跤。
阿拉斯托正弓着背靠在走廊边的小桌子上,一只手的爪子深深抠进了深色的桌面,另一只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外套前襟。他又咳了一声,声音又粗又哑,带着浓重的湿意,咳完后肺里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剧烈地起伏着。
路西法能感觉到,阿拉斯托胸口里的圣能正在躁动,像一头被惹毛的野兽。
阿拉斯托肯定听见了他的脚步声,猛地抬起头。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疯疯癫癫的笑容,可眼底却翻涌着痛苦。看见路西法的瞬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又猛地弯下腰,像条被拖上岸的鱼一样大口喘着气。
“喂,慢着。”路西法连忙快步走过去,“别急着动。”
阿拉斯托刚开口,喉咙里就爆出一阵滋啦的电流声,像是老旧收音机卡带了。他咬着牙把后半句挤出来:“……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他撑着桌子勉强直起上半身,手指却死死攥住外套衣角,卢西法都听见布料被扯得要崩开的细微声响。他垂眼看向掉在地上的手杖,眼神里竟带着点被背叛的怒意——仿佛那根跟了他百年的老伙计,也在故意拆他的台。
卢西法有点摸不着头脑。换作平时,这家伙早该召出触手卷住手杖,或是直接化作阴影瞬移到别处了,说不定还会悄无声息贴在别人背后,等对方吓得跳起来再放声大笑。
除非……
卢西法突然反应过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单手叉着腰走上前:“你又把自己榨干了是吧?”他停在阿拉斯托那支麦克风脸前几英寸的地方,语气里满是嘲讽,“我说你这个威风凛凛的地狱霸主,就不能有点分寸?真要把自己耗成废柴才甘心?”
阿拉斯托皱起鼻子,那副表情活像吞了只臭老鼠。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的‘高见’我收到了,可惜没人想听。”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剧痛猛地炸开,阿拉斯托死死咬着牙才没哼出声,指甲深深嵌进了实木桌面里。他扶着桌沿慢慢挪步,整条胳膊都在抖——要是敢松手,他估计下一秒就得直挺挺栽倒在地上。
卢西法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想起昨晚看到的画面,只觉得荒谬至极。
阿拉斯托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平时他永远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天塌下来都能笑着哼小曲。唯一能让他破防的,也就只有卢西法偶尔戳中痛处的调侃,最多不过是嘴角扯出个紧绷的假笑,眼神冷得像冰。可现在,那个不可一世的广播恶魔彻底碎了,碎成一地狼狈,连路都走不动。
卢西法皱了皱眉,又往前凑了两步:“你要么坐下,要么躺平,再这么拖着走,等会儿就得在地上爬了。”
“去……你的。”阿拉斯托的声音又带上了电流杂音。
卢西法嗤笑一声,冲他挥了挥手:“行啊,你乐意丢人我不拦着。楼下可是好几百个罪民等着瞻仰你这位‘强大的广播恶魔’呢,要是看到你摔个狗吃屎,不知道会不会觉得你特别威风?”
这话让阿拉斯托的动作猛地顿住了。他没反驳,但卢西法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几乎要溢出来的怒火——就像能摸到自己胸口跳动的天使之力一样。至少他不再硬撑着往前挪了,也算是个进步。
“算你识相。”卢西法瞥了眼走廊尽头,没听到脚步声也没看到人影,才从口袋里摸出查理给他的万能钥匙,打开了最近的一间客房门,“进去躺着吧,爱干嘛干嘛。我不管你想去哪,就你这副鬼样子,走到半路就得交代在这儿。”
“我没事。”阿拉斯托低吼着,声音里的电流声更刺耳了。
“哦,你当然没事。”卢西法故意上下打量他,“等会儿要是有哪个罪民闹事,你直接滚下楼去,靠喘气就能把人吓得跑路,毕竟没人好意思欺负个快断气的老东西。”
阿拉斯托回头瞪他,嘴角的笑容几乎要咧到耳根,那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僵持了足足半分钟,他才终于松了手,踉跄着弯腰捡起手杖,跌跌撞撞地朝客房走去。卢西法下意识伸手想去扶,却被他一把打开,还狠狠撞了下肩膀。
“哎哟,多谢陛下的救命之恩啊!”卢西法故意拖长了音调吐槽,“我真是感激涕零,这辈子都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他靠在门框上,看着阿拉斯托瘫坐在床边,肩膀不住地发抖。对方低着头,卢西法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攥着外套的手越收越紧,指关节都泛出了白,像是要把布料揉碎似的。
卢西法抓着门把手,刚要把门关上,胃里却突然泛起一阵莫名的不适感。
他应该直接走的。让这只骄傲的老鹿自己闷着去,反正对方摆明了不领情,他犯不着热脸贴冷屁股,还要挨一顿骂。
可他的手却停在了门把手上,手指蜷了又蜷。理智告诉他该溜,心里却冒出个该死的念头——就这么把他扔在这儿,真的合适吗?
自从上次帮了查理之后,他好像就被缠上了,莫名其妙地对这个疯疯癫癫的广播恶魔多了份责任。
卢西法嗤笑一声。都被赶出天堂亿万年了,在这满是惨叫和血红色天空的地狱里熬了这么久,他居然还在纠结对错,还在想那些高高在上的天使同僚会怎么看,会怎么做。
他咬了咬牙,先把门拉到只剩一条缝,又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阿拉斯托直到卢西法把手里的三明治堆在床头柜上,才猛地抬起头。他立刻往后缩了缩,鼻子皱得更厉害了,嘴唇咧开露出尖牙,活像只被踩到尾巴的野狗,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人。
卢西法双手叉腰站在他面前:“行了,别装了。”
阿拉斯托挑了挑眉,警惕的表情里掺了点困惑。
“你的伤。”卢西法指了指他的胸口,“给我看看。”
“你觉得我会——”
“你就想一直这么半死不活地耗着?”卢西法打断他,凑到他脸前,“我现在就能走,你可以窝在这儿继续摆你的臭脸,摆到天荒地老都行。”
“求之不得,麻烦你出门的时候顺便锁个门。”
“或者,”卢西法竖起一根手指,无视他的嘲讽,“你别再像个闹脾气的小孩,乖乖让我看看伤。我好歹是个天使,说不定能帮上忙。”
“是个被赶下天堂的堕落天使。”阿拉斯托立刻回怼。他的眼神变得疯狂,血红色的瞳孔里翻涌着怒意,声音扭曲得变了调,头顶的角也开始开裂、疯长,像扭曲的荆棘藤蔓。
卢西法直起身子,抱着胳膊耸耸肩:“那又怎样?至少我是你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谁知道那伤会不会永远好不了?到时候你连个闹事的小恶魔都收拾不了,一动手就摔个屁股蹲,想想都觉得威风。”
阿拉斯托尔猛地移开视线,下颌绷得死紧,仿佛再用点力就要裂开。他恶狠狠地盯着墙壁,眼神里像是在琢磨要不要直接啃穿灰泥跑路,可胸口的伤又突然抽痛起来,疼得他猛地闭上眼,倒吸着冷气忍耐。
等那阵剧痛退下去,他立刻又把杀人似的目光钉回路西法身上,仿佛这一切都是路西法的错。
接着,他像是在受什么酷刑似的,慢得让人着急地松开攥紧的手,抖着手指开始解外套扣子。每一下动作都僵硬得要命,胳膊从袖子里抽出来时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活像个生锈的机器人。里面穿的是件红衬衫——这家伙简直跟红色杠上了——可解到领口扣子时,他突然顿住了,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手指也开始发颤。
路西法识趣地转开眼,假装研究起墙上的壁纸。酒红色底配着精致花纹,要是换平时他肯定得夸一句品味不错。
可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壁纸的花纹都快被他数清楚了,阿拉斯托尔那边还是没动静。路西法的耐心快要磨没了,正准备开口骂他别耽误时间,阿拉斯托尔终于解开了剩下的扣子。衬衫敞开,露出他浅米色的胸口,上面密密麻麻爬着数百道细小的疤痕。胳膊、肋骨、肚子上也都是类似的痕迹,一直延伸到塞进裤子里的衬衫下摆。他吞了口唾沫,修长裸露的脖颈跟着动了一下,路西法的视线不自觉地追了过去。
阿拉斯托尔的身形比路西法预想的还要纤细,算不上骨瘦如柴,但全身上下都是利落的线条,关节突出,腰细得离谱——离谱到路西法都忍不住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内脏——可肩膀却很宽,透着种诡异又优雅的劲儿。
他低着头,嘴角扯出个愤怒的笑,双手死死攥着床单,像是那是唯一能把他固定在床上的东西。等他短促地、带着颤抖地吸了口气,路西法才注意到他胸口那道泛着白光的伤口。
路西法有些别扭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床沿,又把手杖靠在床头柜上,最后摘掉了手套。这样总算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了。他单膝跪地,往前挪了挪,阿拉斯托尔猛地抬眼,眼神瞬间冷硬下来,像是在挑衅他敢说一个字试试——至于到底挑衅什么,路西法暂时还摸不透。
路西法毫不退让地回视着他。
两人对视了几秒,路西法才凑过去仔细看那道伤,差点没忍住皱眉。要说这伤像什么,大概只能说是被烧过的,但本质上更像是一道撕裂的伤口。好在没有流血,可被撕开的皮肉白得过分,比漂白过的骨头还要惨白。伤口边缘颜色稍浅,但依旧是一片死白,最吓人的是伤口中间——被切开的皮肉缝隙里,正透出刺眼的白光,要是路西法没见过这种纯粹到极致的神圣光芒,恐怕直接就得被晃瞎眼。
他刚凑近,阿拉斯托尔就猛地往后缩。
“我就看看,”路西法赶紧安抚他,“不会碰你的。”
这话好像踩了阿拉斯托尔的尾巴,他的眼睛瞬间亮得吓人,嘴角咧开,露出一口明黄色的牙齿和发黑的牙龈,发出一声低吼。放在床边的麦克风开始滋啦滋啦地响,空气里也充满了静电的嗡嗡声,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虫子在飞。房间里的影子越来越浓,温度也降了好几度。他的脖子、四肢和手指开始变长,关节扭曲得不像人类。
可下一秒,那股能量猛地一冲,阿拉斯托尔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像是被人揍了一拳,又猛地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路西法挑了挑眉,一脸不以为意。就算阿拉斯托尔真想动手,路西法只要戳一下他的胸口,他就得瘫在地上。这根本算不上打架,路西法也提不起半点兴致,只会觉得可怜又无聊,跟踢一只生病的小狗没区别。
他摸着下巴,等阿拉斯托尔稍微缓过来一点,才开口:“伤得挺重啊。”
“真是敏锐的观察。”阿拉斯托尔咳嗽着说。
“真是敏锐的观察。”路西法故意模仿他的语气,还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鬼脸,“站都站不直的人还挺会说大话。”
“我刚才好好的。”
“是啊,看出来了。”路西法嗤笑一声。
就算隔着一段距离,路西法都能感觉到伤口散发出的热量,那股刺痛的嗡嗡声强烈到能在他皮肤上激起火花。没有天使血脉的人根本听不到,甚至连感觉都感觉不到,可对路西法来说,这就像黑夜里的蜡烛一样醒目,想忽略都难。
他抬手想去碰那片烧焦的皮肤,可就在手指快要碰到的时候,阿拉斯托尔低吼了一声,路西法赶紧收回手,抬头就看见对方露出了一嘴尖牙。要不是看见阿拉斯托尔肩膀在微微发抖,手也攥床单攥得更紧了,路西法恐怕早就不耐烦了。他的耳朵也在轻轻抽搐,像是拼命想从贴在头上的状态里竖起来。
他在紧张,在恐慌,不管他装得有多凶,都藏不住。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慌乱,嘴角的笑也在发颤,活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在逃跑和反击之间摇摆不定。只要路西法稍微做错一步,要么就得被他咬一口,要么就得看着他夺路而逃。
路西法举起双手,掌心朝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又温和:“我就想感受一下,可以吗?”
阿拉斯托尔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路西法感觉自己不是被看着,而是被看穿了。他的眼神很锐利,却又有些涣散,像是魂早就飘到别的地方去了。路西法试探性地把手放在他膝盖上,阿拉斯托尔的眼神猛地聚焦,又落回他身上,嘴角的笑扯得更宽,带着股恶意。
“我能碰一下吗?”路西法又问了一遍,“就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阿拉斯托尔才短促地点了点头,路西法也跟着点头回应。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按在那片烧焦的皮肤上,触感滚烫,还带着一阵发麻的刺痛,可这感觉又无比熟悉,像伊甸园瀑布溅起的水花,又像羽毛蹭过脸颊的痒意。同类相吸嘛,就算这能量来自亚当,也依旧能认出神圣的存在,哪怕路西法早就身败名裂了。
能量不会凭空消失,这大概就是伤口迟迟不愈合的原因。它总得有个去处,要么变成别的东西,要么被引走。
路西法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去感受伤口中心的能量,试着把它引出来。那股能量顽固得很,像扎根似的黏在阿拉斯托尔的皮肤和肌肉里,阿拉斯托尔猛地闷哼一声,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终于,能量开始流动,试探着从阿拉斯托尔的身体里流进路西法的指尖。
阿拉斯托尔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肩膀垮了下来,身体也跟着晃了晃,就像扯着木偶的线突然断了。他的嘴唇闭了起来,嘴角依旧带着笑,可那笑意却柔和了不少,脸上的肌肉也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下来,最后他甚至往前倾了倾,靠在了路西法的手上。
安静得不像话。
阿拉斯托此刻的模样,像是终于第一次把空气吸满肺腑,粗重又绵长的呼吸从喉间滚出。他的皮肤暖得发烫,不止是神圣力量在体内流动的缘故,更带着鲜活的体温。
路西法的目光顺着那些交错的疤痕慢慢游走,从对方的胸膛滑到锁骨,再顺着肩膀往下蜿蜒到手臂。太多了,多得让人眼花缭乱,几乎要爬满每一寸裸露的皮肤,可奇怪得很,这些疤痕彼此之间却泾渭分明,每道之间的距离精准到毫米,没有半分重叠。
这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
路西法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哪一种自然留下的伤口会是这副模样。明明分布得毫无章法,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刻意,像是藏着某种他参不透的隐秘图案。
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猛地撞进他的胸腔,那渴望几乎要把他的理智碾碎。他想伸手去触碰那些苍白的疤痕,想顺着它们的纹路慢慢摸索,把每一道痕迹都刻进指尖,直到揭开藏在皮肤下的秘密。
理智最终还是败给了欲望。路西法将掌心整个贴在阿拉斯托的胸膛上,引导着力量从对方体内流进自己的经脉。一股酥麻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血管里像是塞进了滚烫的电线,雷霆般的快感顺着骨骼蔓延,甜得让路西法浑身的肌肉都松弛下来。他从未想过,替人止痛竟能带来这样极致的愉悦。
心跳在胸腔里擂鼓,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路西法猛地抬头,忍不住想,阿拉斯托会不会也听见了这该死的动静?
可对方根本没看他。阿拉斯托正向后仰着身子,双手撑在身侧,眼睛闭着,脸上是一副全然沉溺的放松表情。之前一直紧绷着的耳朵终于舒展开,笔挺挺地竖在头顶,头微微向后仰着,像是整个人泡进了温热的浴缸里,连每根神经都卸下了防备。路西法的手掌跟着对方的呼吸一起起伏,恍惚间,他好像摸到了那道隔着皮肉传来的、沉稳的心跳。
就在这时,房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一道震惊到破音的尖叫炸响在门口。
“爸?!”
路西法像是被针扎了似的猛地转身,迎上查理瞪大的双眼。她的嘴巴张得能塞进拳头,手指死死攥着门把手,整张脸都写满了不可置信。
在那瞬间,路西法灵魂出窍似的,突然意识到这画面看起来有多离谱。
阿拉斯托的衬衫敞着怀,衣袖滑到肩头,露出光裸的手臂、脖颈和胸膛,闭着眼睛,身体软得一塌糊涂,脸上是卸下所有防备的松懈。
而他自己——路西法——正跪在阿拉斯托的双腿之间,袖子卷到胳膊肘,一只手按在广播恶魔裸露的胸膛上,另一只手搭在对方膝盖上,两人之间的距离连一尺都不到。
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每一秒都漫长得让人窒息。
紧接着,路西法猛地弹起身,手忙脚乱地摆着手解释:“查、查理!你别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
眼角余光里,阿拉斯托也猛地弹开,手忙脚乱地扯着敞着的衬衫往身上裹。大概是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安吉尔探着脑袋从查理身后凑过来,下巴“咔哒”一声砸在地上,连手机从手里滑出去都没察觉。
糟了,他们还在做园区参观。
跟在后面的那些好奇的罪人纷纷伸长脖子往屋里瞅,看清里面的场面后,一个个眼睛瞪得溜圆,下巴掉了一地。
安吉尔连忙转过身,对着那群人挥手打圆场:“没、没什么好看的啊各位!咱、咱们换个地方!这、这间房正在……正在维修!对!维修!”他尽量把瘦长的身子挡在门口,试图把这群吃瓜群众哄走。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的!”查理的脸涨得像熟透的番茄,“哐当”一声甩上门跑了。
“别别别!查理!你听我解释!”路西法急得抓着头发原地转圈,目光扫过房间想找自己的外套,却正好看见阿拉斯托化作一团黑雾,顺着地板缝隙钻了进去。那根标志性的拐杖不见了,只留下一件红色的外套搭在床沿上。
路西法绝望地捂住脸,发出一声灵魂深处的哀嚎。
“我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