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只恶魔跨出酒店大门时,天边的晚霞正从猩红渗成深紫,像是地狱里泼翻了一桶葡萄味的血浆。
查理和她的朋友们忙得脚不沾地,跑腿、派活、招呼客人,一天时间眨眼就没了,连喘口气的空都挤不出来。可对路西法来说,这一天比他永生里熬过的任何一个世纪都要漫长。
他像个被抽了魂的行尸走肉,要么扯着嘴角应付客人的搭话,要么躲去没人的角落干杂活——擦桌子、添餐盘、把自助区的糕点盘堆得满满当当。一件又一件没名堂的破事,每分每秒都在往他脑壳里灌铅。
可天还是黑了。明明感觉刚熬过一分钟,转头一看居然就到了收尾的时候。
路西法手里已经叠了半人高的瓷盘,眼角却忍不住往门口瞟。查理正和维姬一起送最后一批客人,手势舞得像只欢快的蜂鸟,嘴角的笑亮得晃眼。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却能精准脑补出那甜得发腻的语调。
下一秒,查理突然回头,视线撞进他眼里。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紧接着猛地转回头,对着身边的恶魔干笑了两声。
路西法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抱着盘子转身就往厨房逃。
妮芙蒂正在厨房里上蹿下跳,像只打了鸡血的小耗子,把脏盘子往水槽里扔得哐哐响,抓起剩菜就往垃圾桶里塞,在地板和橱柜间窜来窜去,仿佛这厨房天生就是她的地盘,其他人都是误闯的观光客。
她瞟都没瞟路西法一眼,接过他放在台面上的瓷盘,抄起顶盘的餐刀,咯咯怪笑着又扎进了杂物堆里。
安吉尔却僵在原地,手里还攥着个空水壶,眼睛瞪得比碟子还大,一会瞟水槽,一会瞟路西法,再瞟回水槽,活像刚撞见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场面。
路西法赶紧低下头,死死盯着地板,恨不得把地砖看出个洞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厨房。
尴尬像块沾了胶水的石头,死死黏在他脚后跟,每走一步都沉得要命。
从今天下午开始,从他和阿拉斯托在客房里……
路西法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
他在那间客房里耗了足足十五分钟,才敢伸手去碰门把手。
前十分钟他都瘫在床上,双手捂着脸,把这辈子做过的蠢事翻来覆去骂了八百遍。答应查理来帮忙带观光团,中途借口给她买吃的溜出来,明明察觉到那股刺得慌的能量是阿拉斯托搞的鬼,却没转身就走,非要凑上去看个究竟。
他当时脑子里装的是地狱的岩浆吗?
要是他当初能管住自己的脚,根本就不会有现在这破事。
不对。
要怪也该怪那个脑子里缺根弦的疯子!他难道不知道神圣能量天生就是恶魔的克星?每次用那该死的地狱能力时,能量都快把他烧穿了,他自己瞎吗?
明明全是阿拉斯托的错,结果收拾烂摊子的人却是他。那个缩头乌龟居然夹着尾巴先溜了!
又是这样!
想通这一点后,路西法剩下的五分钟全用来编瞎话了,可编出来的每一句都像在往自己脸上抹屎。
“查、查理啊,”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手舞足蹈得像个跳大神的,“楼上那事儿,跟你想的不一样!我就是、就是帮他个忙……操!不对不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烦躁地把帽子往地上一摔,叉着腰在门口转圈,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听我好好说!”他对着墙上查理的照片摆出一副诚恳的样子,双手合十,“阿拉斯托那家伙又犯浑了,自己把自己累垮了!他明明知道神圣能量在啃他的命根子,还非要逞能!你说这种蠢货能跟你一起管酒店吗?宝贝儿,你有更好的人选,比他好一万倍的人选!你要是信我,我分分钟把他扔去喂地狱犬,你根本不需要他,对吧?对!所以你就……我他妈在骗谁啊!”
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啪嗒一声瘫回床上,又把脸埋进了手掌里。
明明就是件小事!他只是帮阿拉斯托处理伤口而已!那伤口只有他能靠天使的感知察觉到,都烂了一个礼拜了,阿拉斯托那个死木头居然屁都没做!
是阿拉斯托自己把事情搞成这样的!
可路西法一闭眼,就能看见查理当时的表情——嘴张得能塞进个拳头,眼睛瞪得像铜铃,那副震惊到灵魂出窍的样子,仿佛看见亲爹和合伙人光着上半身在床上乱摸。
光是回想一下都觉得臊得慌!
更别提安吉尔当时凑在查理身后,那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表情,然后赶紧转身去挡观光团的视线,生怕别人看见里面的场面。
路西法哀嚎一声,声音又尖又哑,哪里有半点地狱之王的样子。
观光团里肯定有人看见了!要是有人拍了视频发出去……
他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见人。
他差点没忍住本能反应,直接瞬移回宫殿,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缩在床上或者趴在工作台前,把今天的每一个细节翻来覆去地抠,一边盯着手机,一边在心里打鼓,等着查理的名字跳出来,质问他到底在搞什么鬼,问他跑哪去了。
就是这个念头把他从崩溃边缘拉了回来。
他不能就这么丢下查理。他答应过她要帮到底的,他不能再让她失望了。
路西法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又松开,反复做了好几次,直到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劲压下去。他眼神一狠,弯腰捡起地上的帽子,拽过外套披在身上,抄起了靠墙的手杖。
他可是地狱之王啊!他怕个屁!谁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他想帮谁就帮谁!那些杂碎有什么资格评判他?
他扯了扯袖口,目光扫过床上——阿拉斯托的外套还摊在那,像块没人要的破布。
要不……帮他带下去?
算了!让那混蛋自己来拿!最好被蟑螂啃烂了才好,谁让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路西法翻了个白眼,伸手抚平西装上的褶皱,又捋了捋头发,把帽子戴正,压得低低的。他怕自己再犹豫就会反悔,猛地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一路狂奔到楼梯口,脚刚踩上台阶,刚才那股子硬撑起来的勇气,突然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啪”的一声就炸没了。
几个小时过去了,那天在楼上鼓起的勇气,到现在还像被猫扒散的毛线团,怎么都拼不回原样。
路西法回到休息室时,正好对上维姬投来的目光。他赶紧偏过脸,假装去整理沙发上歪歪扭扭的靠垫,又胡乱把杂志堆成一摞,就是不敢跟她对视。赫斯克晃悠悠地在附近转悠,爪子勾着吧台用的玻璃杯往托盘里放,尾巴尖的羽毛扫过地毯,留下一串窸窸窣窣的声响。
“话说,”赫斯克用两根爪子捏起一只威士忌杯,对着灯光转了一圈,像是在检查杯壁上的指纹,“今天过得怎么样?”
路西法扯出一个大得离谱的笑,还比了两个大拇指,声音却带着点发飘:“好!特别特别好!对了,你和维姬呢?今天来的人挺多,签到的不少吧?”
赫斯克耸耸肩,把杯子丢进托盘:“还行吧。”他用眼角余光瞟着路西法,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不过我听说,楼上的戏可比楼下有意思多了。”
路西法竖起的大拇指瞬间蔫了下去,他猛地转过身,随手抓起离自己最近的东西——是查理印的宣传册,绕着桌子快步走起来,干巴巴的笑声连自己都觉得假:“哈哈,这些册子还没收拾,我得赶紧把它们放好……”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这些东西该往哪摆。他偷偷回头瞥了一眼查理,却见她正凑在维姬耳边小声嘀咕,两人都背对着他,连个眼神都没分给自己。
又是这样。
一整天了,那些窃窃私语就像甩不掉的影子,走到哪跟到哪。
那天他从楼上房间出来,刚踏上楼梯,楼下的人群就发现了他。原本就嗡嗡作响的议论声瞬间炸了锅,无数道视线钉在他身上,有人伸手指着他交头接耳,有人抻着脖子往楼上看,那眼神就像把他钉在标本板上的虫子,连呼吸都透着不自在。
刚才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勇气,在那一瞬间碎得渣都不剩。他恨不得当场钻到地板缝里,从此再也不出来见人。
他明明有这个本事。只要心念一动,就能直接瞬移回自己的宫殿,躲个几千年都没人找得到。反正他已经失踪了一千年,多躲个几千年又算得了什么?
可就在这时,他在人群里看见了查理。她正黏在维姬身边发宣传册,听见楼梯这边的动静,抬头往这边看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查理的脸“唰”地红了,猛地转回头,把怀里的宣传册一股脑塞进身边恶魔的手里,活像被抓包的小偷。
维姬顺着查理的目光看过来,身体瞬间僵住,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
我答应过她的。路西法在心里默念。我答应了她要待在这里,就算天塌下来,我也得说到做到。
于是他留了下来。可剩下的时间,简直能用“地狱”两个字来形容。
楼上的事像长了翅膀,很快就在查理的朋友们中间传开了。赫斯克毫不掩饰地盯着他看,眼神里混杂着好奇和忌惮,仿佛他是什么从异界跑出来的怪物。安吉尔则时不时用眼角瞟他,好几次嘴巴都张开了,却又硬生生把话咽回去,转身匆匆去做自己的差事。
每次他想找查理说点什么,查理都会慌慌张张地找借口溜掉,把他晾在原地和维大眼瞪小眼。他只能僵硬地站在那,手在身侧晃来晃去,脸上的笑扯得太紧,都快绷不住了。
说实在的,他还挺感谢他们的刻意回避。他根本不想谈论楼上发生的事,尤其是在这么多人面前。那些人根本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只要他一开口,就会立刻凑过来,恨不得从他的每一个字里抠出点八卦来。
楼上的“状况”显然也传遍了整个会场。万幸没人敢直接上来问他,但他们眼里的求知欲亮得跟天上的红月亮似的,那股兴奋劲儿几乎要凝成实体,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嚼得稀烂。
更要命的是那些追着他跑的窃窃私语。
“……路西法……”
“……广播恶魔……”
“……楼上……单独……”
“……床上……没穿……”
“……他们是不是……”
“……肯定是在……操——”
赫斯克和安吉尔大概是看出他快被逼疯了,故意把他困在厨房里,不让他接触外面的人。要么就把他打发去楼上跑腿,要么就叫他帮忙收拾房间。总之就是不让他单独待在人群里。
路西法偶尔会想,这样会不会反而更糟?躲躲藏藏的,跟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脸烫得像被当场抓包——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真的什么都没做!
而且阿拉斯托也没露过面。直到三个小时后,他才拄着拐杖从楼上下来,手背在身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神色平静,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目光扫过全场时,人群自动给他让出一条路,刚才还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家还是忍不住偷瞄他,可就算被盯着,阿拉斯托也半点不在意。路西法看着那些恶魔在阿拉斯托的目光扫过时,赶紧低下头假装看地板,脚步都变得局促不安——就因为阿拉斯托露了个面,那些追了他一整天的窃窃私语就全消失了。
他看着阿拉斯托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爪子不自觉地攥紧,突然有种冲上去一拳揍在他下巴上的冲动。
明明是阿拉斯托惹出来的麻烦,凭什么他能跟没事人一样?
他到底在乎过吗?
从阿拉斯托之前对他帮忙的反应来看,路西法觉得对方至少是在乎一点的。尤其是之后一整天,阿拉斯托都刻意避开他,连眼神都没交汇过,甚至连他那些花里胡哨的能力都没用过。
这倒也算件好事,至少不用担心阿拉斯托突然搞出点什么动静,让他再出一次洋相。毕竟之前阿拉斯托那副龇牙咧嘴的样子,搞不好真会冲上来跟他打一架,就为了证明自己没输。
等到傍晚散场时,阿拉斯托又跟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一如既往地半点忙都没帮上。
酒店里的人越来越少,路西法却反而觉得自己像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剩下的几个人似乎正在慢慢靠拢,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肯定是想问清楚楼上的事。
他手里还攥着那叠没地方放的宣传册,随便找了张楼上的桌子丢了上去,祈祷着查理能自己发现。可等他下楼时,脚步却慢了下来——休息室里,查理和她的朋友们正对着楼梯站成一排,明显是在等他。
他的目光在几人脸上飞快地转了一圈,脑子里疯狂地盘算着能让自己逃回楼上锁门的合理借口。可他最终还是没这么做,毕竟那样也太幼稚了。
等他走到楼梯口,查理率先上前一步,双手攥在一起,指尖轻轻点着下巴,声音支支吾吾的:“那个……爸,我们刚才商量了一下,觉得……觉得我们应该谈谈……楼上的那件事……”
路西法把汗津津的手背在身后,生怕忍不住在裤子上蹭两下。他清了清嗓子,却还是没压住声音里的颤抖:“哦?谈什么?我觉得……好像没什么好谈的吧?”
安吉尔拖长了调子,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敲得哒哒响:“嗯……怎么说呢,是有点。”
路西法先把胳膊抱在胸前,没两秒又松开叉腰,最后还是别扭地重新抱了回去,语气僵硬得像锈住的齿轮:“那……是关于什么的?”
查理的表情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艰难地挤出话来:“关于你……和阿拉斯托……”
“我们俩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冒出来,查理吓得原地蹦了半尺高,脏话都脱口而出。她猛地回头,就看见阿拉斯托不知什么时候飘到了她身后,正歪着脑袋看她。
“啊——阿拉斯托!是你啊!”查理干笑两声,手忙脚乱地扯着外套下摆往平整了拉,活像刚被抓包早恋的中学生,“嗨。”
“你好啊。”阿拉斯托挑了挑眉,手指在空中虚虚晃了晃,“所以你们这几位凑在一起,是在密谋什么小聚会吗?”
“这个……”查理绞着手指,眼神在房间里乱瞟,疯狂向其他人求救。可这帮家伙要么盯着沙发缝发呆,要么研究起了天花板的纹路,连个眼神都不肯给她。她只好可怜巴巴地看向维姬,后者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口。
“是关于你和……呃,陛下的事。”维姬僵硬地朝路西法比了个手势。
“叫我路西法就行!”路西法瞬间活泛起来,胳膊一搭就勾住了维姬的肩膀,笑得一脸自来熟,“都是一家人了,客气什么。”
“所以到底是关于我们俩的什么事?”阿拉斯托又把话题拽了回来,双手搭在麦克风顶端,微微前倾身子,眼神里带着点刻意装出来的好奇。
房间里的几个人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最后还是安吉尔先开了口。他挥着手,像是在找合适的词,最后干脆指着天花板:“就是……查理和我今天早上在楼上撞见的那档子事……”
“哦,那个啊。”阿拉斯托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你们也太小题大做了,完全没必要。”
路西法皱着眉瞪他,胳膊抱得更紧,还故意把胯往一边顶,摆出一副不爽的姿态。可阿拉斯托偏偏就不看他,眼神飘得能绕着地狱转三圈。
“小题大做?”安吉尔摊开手,语气里全是戏谑,“我可亲眼看见你们俩凑得够近的。我可不是爱管闲事的人,真的,但要搞点什么的话,好歹先锁个门吧?地狱旅馆偷情指南第一条啊,宝贝。”
阿拉斯托歪了歪头,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可眼尾却沉了下去。房间里的阴影突然变得浓稠,像是要活过来似的。安吉尔瞬间绷紧了后背,干笑两声挠了挠头,另一只手不自觉地在身侧扣着手指:“不过我其实啥也没看见,真的,啥也没看见……”
靠在沙发扶手上的赫斯克皱着眉瞥了阿拉斯托一眼,尾巴烦躁地甩了两下。阿拉斯托抬眼扫过去,赫斯克闷哼一声,别过脸去,胳膊也抱得死死的。
路西法正想开口,查理先抢了话头。她挠着后颈,眼神飘向一边,不敢看路西法的眼睛:“爸,我知道你和妈分开有一阵了,我就是……我希望你能开心,所以如果——如果这个——如果和阿拉斯托在一起能让你开心的话——”
“哦我的天!”路西法猛地挥着手打断她,动作大得差点把自己甩出去,“打住打住打住!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绝对不是!”
“不是吗?”查理一脸怀疑,“那刚才在楼上——”
“亲爱的,我只是在帮他个忙而已!”路西法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刚才在楼上扶着阿拉斯托喘气的不是他,“你也知道清剿战之后,他身上还留着点神圣能量没清干净,我就是帮他——”
突然一阵尖锐的静电噪音炸响,像是留声机的针头猛地刮过唱片。阿拉斯托的头“咔哒”一声转向路西法,脖子转动的脆响听得人牙酸。路西法皱着眉,手指用力戳向阿拉斯托,一字一句地重申:“他被神圣能量打中了,伤还没好,我就是在帮他处理伤口而已!”
阿拉斯托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脸上的笑容越扯越大,几乎要咧到耳根,原本的红棕色眼睛猛地变成纯黑,瞳孔缩成了两个发亮的电台旋钮。可他还没来得及发作,查理已经扑到了他面前,手忙脚乱地挥着胳膊。
“我的天阿拉斯托!”查理弯下腰,围着他转来转去,像是要自己找出伤口似的,“你没事吧?还疼吗?”她突然倒抽一口凉气,双手捂住嘴,“所以你打完架就消失,就是因为这个?是亚当干的吗?阿拉斯托!”
阿拉斯托伸手按住她正要扑过来的手,把它们轻轻放回她身侧,还抬手拍了拍她的头顶:“好了好了,别这幅表情。你的关心我心领了,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路西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翻得脖子都咔哒响。得了吧,刚才在楼上扶着桌子直不起腰,捂着胸口像是要断气似的,连站都站不稳,现在倒说自己好好的。
鬼才信。
“你真的没事吗?”查理双手交握在胸前,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如果爸都要帮你处理的话——”
“那只是小事一桩。”阿拉斯托语气轻松地挥挥手,仿佛查理在担心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不过是点小麻烦罢了。”
“要不你还是休息几天吧。”维姬走到查理身边,拉住她的手,笑着轻轻撞了撞她的肩膀,打断了她还要追问的话头。查理抬头看了她一眼,勉强压下了满脸的担忧。
路西法看着女儿这副心软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明明是在地狱这种鬼地方,周围全是些反复背叛她的罪人,查理却还能保有这样纯粹的善意。
这帮家伙根本不配得到他宝贝女儿的好。
“休息就不必了,我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阿拉斯托正了正领带,语气轻快,“还有一堆事要做,一堆人要见。今天地狱领主们刚召集了会议,”他凑到查理耳边,像是在说什么秘密似的眨了眨眼,“我猜和你上周的那场胜利有关。他们很快就会来找你谈的。”
查理猛地后退一步,满脸都是震惊:“真的?地狱领主?为什么?”
“亲爱的,你在做的是罪人的康复工作。而这些罪人大半都把灵魂卖给了领主们。要是你真能把他们送上天堂,那些领主的契约可就全都作废了。”阿拉斯托又凑近了些,语气里带着点幸灾乐祸,“所以他们肯定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他们……他们不会来捣乱旅馆吧?”查理紧张地看向门口,仿佛下一秒就会有领主破门而入。
阿拉斯托耸耸肩,发出一声不置可否的哼声。
维姬上下打量着他,皱起了眉:“你确定你能去参加这个会议?要是你身上的伤还没好——”
“绝对没问题!”阿拉斯托打断她,用手杖轻轻点了点她的胳膊,“不过,”他直起身子,假装拍掉麦克风上不存在的灰尘,“我有个小请求——楼上那点小插曲,就我们几个知道就行。”
“凭什么?”维姬叉着腰,语气硬得像块石头。
阿拉斯托大步流星地往休息室外面走,头也不回地加重了语气:“我自己倒是无所谓,但要是让别人知道我在清剿行动中受了伤,这家酒店就要倒大霉了。”
路西法的眼神瞬间钉在他背上。一想到有别有用心的家伙敢打查理酒店的主意,他藏在皮肤下的翅膀就忍不住烦躁地翕动。亚当那档子破事刚过去,别说伤害查理,谁敢给她一个白眼,他都能把对方挫骨扬灰。
但他实在想不通,阿拉斯托受伤和酒店遭殃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他皱着眉追问,“这八竿子打不着吧?”
阿拉斯托猛地转身,脸上挂着惯常的笑容,眼底却翻涌着化不开的阴霾。他抬手按在胸口,指尖堪堪避开那团神圣能量盘踞的地方:“陛下要是没忘的话,我好歹也是个领主。手里攥着这么多灵魂,仇家自然少不了。”
他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仿佛那些敌人只是碍眼的蚊虫:“对付他们我绰绰有余,但‘我受伤了’这个消息,说不定会让那些跳梁小丑觉得自己行了。”
他突然转向查理,露出一口尖锐的獠牙:“恶魔们会闻着味来讨债的,这家酒店已经受了够多罪了,不是吗?”
路西法嗤笑一声,胸膛里满是王者的底气:“没人敢再来撒野。有我在这儿,狗屁不是。”
阿拉斯托斜睨着他,笑容里带着点挑衅:“话是这么说,但陛下真要赌一把吗?就算你能守住酒店,地狱里其他家伙会怎么想?说不定会把我们刚招来的客人全都吓跑。”
他又把矛头对准查理,语气软了几分:“我们可不想前功尽弃,对吧,查理?”
查理低下头,指尖捏着下巴陷入纠结。过了半分钟,她才咬着唇点头:“确实……不能冒这个险。但若你需要时间养伤,阿拉斯托,我们可以——”
“嘘。”阿拉斯托打断她,语气带着点敷衍的温柔,“心意我领了,但没必要。”
“……那好吧,你自己有数就行。”
“太棒了!”阿拉斯托原地转了个圈,燕尾服的下摆扫过地面,“失陪了各位,我要回房休息了。今天可真是够折腾的。”
“好……好吧。”查理跟上去两步,眼神里满是担忧,生怕他下一秒就栽倒在地——路西法倒是挺乐意看这出好戏,正好能笑上半天。她看着阿拉斯托一步步踏上楼梯,挥着手喊,“晚安!”
路西法注意到,他这次没有像往常一样化作影子消失。看来这家伙对自己的伤,比嘴上承认的要重视得多。
挺好的。
等阿拉斯托彻底没了影,赫斯克才从沙发上爬起来,声音里全是不耐烦:“果然和我猜的一样。”他伸手拽了安吉尔一把,把对方从吧台边拉了起来。
查理咬着下唇,转身拽住路西法的袖子:“爸爸,他真的没事吗?”
路西法皱着眉挠了挠后颈。说实话,阿拉斯托非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这家伙爱怎么死要面子就怎么死要面子,犯不着自己陪着演。
但他脑子里忍不住闪过刚才的画面——阿拉斯托浑身发抖,眼神里满是歇斯底里,手指死死攥着床单,哪里有半分领主的威风,活像只受惊的兔子。这么一想,他不想泄露伤势也情有可原。作为地狱之王,他的确能摆平所有来找茬的杂碎,但酒店才刚重新开张……确实不能节外生枝。
“放心吧宝贝,他死不了。”路西法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大家今天都累坏了,睡一觉就好了。”
查理抬头看了眼阿拉斯托消失的楼梯口,紧绷的肩膀才放松下来。路西法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查理对阿拉斯托的在意太明显了。之前听说他“死了”的时候,她差点哭晕过去;后来妮芙蒂和赫斯克说他还活着,因为契约没断,她又瞬间活了过来;等阿拉斯托真的出现时,她直接扑上去给了个熊抱。现在不管是酒店的新想法还是遇到了麻烦,她第一个找的永远是阿拉斯托。
我才是你亲爹啊!路西法在心里咆哮,有我在,你根本不需要那个收音机成精的家伙!
“他没事就好。”查理转头冲瓦吉笑了笑,瓦吉顺势帮她把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接着她突然捂着嘴笑起来,眼神暧昧地瞟了路西法一眼,“说起来,我之前居然还以为你们俩……那个啥,你懂的。”
路西法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手忙脚乱地摆手:“我的天呐,查理!绝对没有的事!想都别想!”
“要是真有那可就热闹了。”瓦吉搂着查理的腰,忍不住笑出了声。
“绝对没有!我们不是!别瞎说!”路西法急得都快跳脚了。
“可地狱里的人不这么想啊,老板。”安吉尔靠在吧台边,叼着吸管吸了一口果酒,举着手机冲他们晃了晃。
几个人围过去眯着眼一看,差点当场石化。消息板、八卦小报、地狱论坛,铺天盖地全是关于地狱之王和那个臭名昭著的收音机恶魔的“丑闻”。路西法的眼睛越瞪越大,下巴都快掉下来了。那些谣言一个比一个离谱,一个比一个夸张。
而且细节描绘得极其露骨,仿佛他们真在房间里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实际上屁都没发生!
“明明没几个人看到我们!”路西法气得语无伦次,“怎么传得这么快?!”
安吉尔耸耸肩,嘴角挂着欠揍的笑:“八卦这种东西,只要够劲爆,传播速度比地狱之火还快。不管你们俩到底在干啥,其他人已经脑补出一部大戏了。”
他瞥见路西法生无可恋的表情,连忙摆摆手补救:“不过你放心啦,这种八卦来得快去得也快。小报记者们永远不缺新素材,下周他们就忘了这事了。我可是上过无数次头条的人,信我准没错。”
路西法抬头看着天花板,表情活像吃了苍蝇:“真的会过去?”
“呃……”安吉尔眼神飘忽了一下,挠了挠头,突然伸出四只手给他比了个大拇指,“那必须的!绝对没问题!”
希望如此吧。路西法在心里哀嚎。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有人把他和阿拉斯托扯在一起了,光是想想都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强迫自己把这破事抛到脑后——反正有的是时间头疼——转身换上一副笑脸,双手叉腰看向查理:“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今天开业情况怎么样,宝贝?”
“超级顺利!比我预想的还要好!我和瓦吉本来还担心——”
查理正眉飞色舞地讲着开业的细节,路西法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墙面的阴影里有动静。他顺着看过去,正好对上阿拉斯托的影子那双眯成缝的眼睛。那影子脸上本该复刻主人的笑容,此刻却拧成了一个充满恶意的冷笑。
它死死地盯着路西法,过了足足三秒才缓缓融进黑暗里。
路西法重重地叹了口气。
真棒。
真是太棒了。
他的生活已经不能更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