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斯托早把自己的死忌抛到了九霄云外。倒也不能全怪他——查理和那间破旅馆的破事已经够他头疼了,可这绝不是忘记这种要命日子的理由。尤其是一旦被外人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往年这个时候,他都会躲进领地深处那间只有寥寥几人知晓的小木屋,独自捱过死亡重现的剧痛。罗茜知道这个规矩,毕竟她就像他活着时没能拥有过的亲姨妈。哈斯克和妮菲蒂也清楚,偶尔他心情好,还会邀他俩来小木屋待一会儿。
可今年他忘了提前安排。他本该早早离开旅馆,躲进小木屋独自舔舐伤口的,现在却只能被困在这儿硬撑。
睁开眼的瞬间,眼皮像被昨夜的噩梦粘死了一样疼,脑袋里更是像灌了一缸晃荡的浑水。他好久没这么昏沉过了,这熟悉的不适感让他险些想起——
阿拉斯托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双手死死按着头,头皮像被无数根烧红的针狠狠扎穿。紧绷的黄色嘴角溢出一声闷哼,混着比平时更刺耳的无线电杂音,好在没到引人注意的地步。
他在心里快速权衡着今天的出路。直接溜去小木屋?可他答应了查理要帮忙筹备派对。总不能帮到一半就跑吧?阿拉斯托从不食言,哪怕是对这种傻乎乎的邀约。
跟他们说实话?想都别想。就算其他恶魔也有死忌,他也绝不会暴露自己的弱点。他可是广播恶魔,这点疼算得了什么?咬咬牙总能扛过去。
阿拉斯托跟着查理和维姬在旅馆大堂布置派对,他至今都搞不懂这派对到底是为了庆祝什么。妮菲蒂在地板上追着一只蟑螂跑,手里的小刀劈得地砖碎屑乱飞,砍蟑螂的准头反倒差得离谱。
“亲爱的查理,”阿拉斯托跟着她走进厨房,顺手挽起袖子准备做点心——毕竟整个旅馆没人比他厨艺更好,“能告诉我这派对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嗯……其实也不是要庆祝什么啦,”查理仰起脸冲他笑,眼睛亮晶晶的,“就是想让大家开心点嘛,还有什么比派对更合适的?有你这么棒的厨艺坐镇,肯定能让所有人都打起精神!你说对吧?”
她那副天真又满怀期待的样子,让人实在没法拒绝。
“那是自然,我都答应你了不是吗?”阿拉斯托微微倚着手杖,腿上传来细碎的刺痛,像当年那些猎犬的尖牙正一点点啃噬他的大腿,撕咬着皮肉,将他的身体扯得四分五裂——
查理突然扑过来抱了他一下。他下意识发出一声尖锐的电流杂音,查理立刻像被烫到似的松开手,还以为是自己的触碰惹他不高兴了。可那短暂的接触,却让痛感顺着皮肤爬得更快,已经快到腰腹了。查理没再多留,转身跑出了厨房,没看到阿拉斯托撑着手杖的双腿正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阿拉斯托强忍着钻心的疼,开始按查理的要求做甜点。她要了一大堆甜腻的小点心,要是想按时做完,他必须立刻开工。没过多久,餐桌上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食,还有一大堆查理点名要的含糖点心,每一样都带着他标志性的暗黑风格,又完美贴合了查理的甜口要求。
可这时痛感已经升级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阿拉斯托知道,他死亡的时刻越来越近了。那种皮肉被反复撕咬的剧痛,让他恨不得一把将整张皮从身上撕下来。脑袋也开始疯狂抽痛,之前那种昏沉的水漾感,变成了一道精准贯穿颅骨的尖刺——就像当年那颗射穿他脑袋的子弹。
派对已经开了快一个小时,阿拉斯托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双手紧紧攥着手杖,眼神空洞地盯着某个毫无意义的方向。他身上不时传出细微却清晰的无线电杂音,像坏掉的收音机在滋滋作响。
“喂,你知道那个草莓皮条客今天抽什么风吗?”安吉尔·达斯特用一根手指指着阿拉斯托的方向,一边问一边将酒杯凑到嘴边。
“不知道……他今天早上就怪怪的,可是……”查理担忧地看着阿拉斯托,后半句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别太担心了查理,他肯定没事的。”维姬从旁边轻轻抱了抱她。查理收回目光看向朋友们,安吉尔和哈斯克坐在吧台边,妮菲蒂正啃着阿拉斯托早上做的丝绒纸杯蛋糕,上面还顶着一朵黑色糖霜做的花。那蛋糕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既合了查理的口味,又没丢阿拉斯托的风格。
她最后看了一眼阿拉斯托,转身去吧台点了一杯不含酒精的果味甜饮。
阿拉斯托已经彻底被剧痛吞噬了。他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儿,意识里只剩下撕心裂肺的疼,眼前瞬间回到了那片要命的森林——他被猎犬追赶的那天。
他能听到猎犬的狂吠,能感觉到它们的利爪深深抠进他的胳膊和大腿,将他狠狠扑倒在地。泥土混着鲜血糊在他裸露的伤口上,猎犬们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一口口将他的皮肉扯下来。然后是那声他至死都忘不掉的枪响,冰冷的子弹呼啸着射穿了他的头颅。
有台收音机在疯狂尖叫,尖锐的高频杂音几乎能震碎玻璃。森林里怎么会有收音机?到底发生了什么?
派对还在继续,所有人都开始不安起来,就连平时最看不惯阿拉斯托的哈斯克和维姬也不例外。他依旧坐在那把椅子上,手攥着手杖的指节已经发白,身上的杂音越来越刺耳,几乎让人没法靠近。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夸张,甚至因为咬得太紧,嘴角已经渗出了深色的血珠,眼睛里蒙着一层诡异的静电雪花。
“阿拉?你还好吗?”查理试探着走过去,小声问道,希望能得到一点回应。可她只听到了一阵滋啦滋啦的杂音。
“我去戳他一下试试。”安吉尔说着,带着点戒备的神色朝阿拉斯托走过去。
其他人跟在他身后,想凑近点看看阿拉斯托到底出了什么事。
“喂,阿拉——”安吉尔的手指刚碰到阿拉斯托的肩膀,对方就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静电尖叫,甚至没张开嘴。阿拉斯托的身体猛地从椅子上弹开,朝远离众人的方向摔在地上,爪子狠狠抓进自己的衣服,瞬间就把下面的皮肤抓破,渗出深色的血珠。他的眼睛里全是静电雪花,尖叫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众人不得不捂住耳朵,那杂音尖锐得像要把耳膜刺穿。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阿拉斯托用爪子疯狂撕扯自己能碰到的每一寸皮肤,场面混乱得让人无从下手。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推开了旅馆的门。妮菲蒂和哈斯克显然认识她,可其他人都带着警惕的神色看着她。
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
“哎呀呀,阿拉斯托你这傻孩子。”
女人轻笑一声,姿态优雅地在阿拉斯托面前坐下,不知从哪摸出一瓶香水,对着手腕轻轻喷了一下。她将香水瓶放在一旁,抬手就要去碰阿拉斯托的头。
“喂!你想干什么?”瓦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厉声喝止。
女人抬眼,露出一个眼熟的笑容,眼底却一片漆黑。
“你要是能安静点,我会很感激的。”
瓦吉瞬间涨红了脸,被怼得说不出话,却还是咬着唇退到一旁,不甘心地看着那女人为所欲为。在场的其他人也都绷着神经,没人敢轻举妄动——不管这女人是谁,只要能帮阿拉斯托脱离眼前的状况,他们就愿意暂时忍耐。
女人纤细的手指插进阿拉斯托蓬松的毛发里,另一只手则抚上他的脸颊,小心翼翼地将扎进皮肤里的爪子拔了出来。沾在她复古精致的衣裙上的血迹,丝毫没让她皱一下眉头。
“阿拉斯托……阿拉斯托。”
她一遍遍地呼唤着,鹿人的眼眸渐渐褪去雾色,眼神终于有了些许聚焦,落在了她的脸上。
“对啦,就是这样。我在这儿呢,罗茜在这儿。”她柔声说着,小心地将阿拉斯托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生怕碰疼了他的伤口。
“罗茜……是你?”
阿拉斯托的声音里满是静电干扰,好在查莉出于兴趣学过几句法语,勉强听出了他的意思。原来阿拉斯托认识这个女人,她叫罗茜。查莉赶紧把这消息转告给其他听不懂法语的同伴。
“哦,我的小鹿,”罗茜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说好要在小屋里见的,你却没出现,我找过来才发现你居然想独自硬扛着痛苦。”
她把阿拉斯托搂得更紧了,指尖轻轻梳理着他的毛发。阿拉斯托半躺在她的腿上,意识正一点点被黑暗吞噬。
“到底他妈的怎么回事?”安吉尔彻底懵了,盯着罗茜看了半天,才确认这就是查莉说的那个女人。妮菲蒂踮着脚凑到昏迷的阿拉斯托身边,挨着罗茜坐下,也学着她的样子轻轻拍着阿拉斯托的背。即便失去意识,阿拉斯托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招牌式的笑容。
“那是罗茜,”赫斯克抬手指了指女人,却被对方一个眼刀扫了回来,只好悻悻地放下手,“算是阿拉斯托唯一能称得上朋友的家伙。”
罗茜露出一个和阿拉斯托如出一辙的、带着尖牙的甜美笑容,算是默认了。
“罗茜小姐,能跟我们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查莉急得不行,感觉自己完全像个局外人。
“说来话长,不过我可以先跟你们说个大概。”
罗茜的手依旧没停,一下下梳理着阿拉斯托的毛发,缓缓开口:“如你们所知,我是罗茜。阿拉斯托刚下地狱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我待他像亲侄子一样,说是家人也不为过。你们应该清楚,每个罪人每年都要经历一次死亡时的痛苦,今天就是他的死忌。往常我们都会在他的小屋里见面,我不请自来就是为了陪着他——他每次都要疼得死去活来。”
“那瓶香水是怎么回事?”查莉突然想起了她刚进门时喷的香水。
“那是他最熟悉的味道,能帮他从崩溃的意识里挣脱出来。”
“原来是死忌……那他是怎么死的?”安吉尔好奇地追问着,扫了一圈其他人,见没人知道答案,又把目光落回罗茜身上。
可罗茜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你们觉得随随便便就打听别人的死法,是很礼貌的事吗?想知道的话,等他自己愿意说了再问。”
众人只好悻悻地闭上嘴。
他们有的是时间等,等阿拉斯托醒过来,等他愿意揭开自己的过去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