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勋能重新站在金麟台的议事厅里,金光瑶只觉得浑身不舒服。
盯着这货还不能太明显,简直比应付温晁的眼线还累。金子勋恨他恨得明明白白,连装都懒得装,跟金子勋交好的那些人更是见了他就绕着走。可金子勋在人前却能演得滴水不漏,对金子轩毕恭毕敬,绝口不提当年被逐出门墙的旧怨,那模样活像早就把过去的仇怨抛到了九霄云外。
可一转头对着金光瑶,这货就开始蹬鼻子上脸。
他总一口一个“阿瑶”,按辈分他确实比金光瑶大,喊名字倒也不算越界,可他从来没问过金光瑶愿不愿意听。金光瑶就算心里再腻味也只能应着——要是敢说半个不字,转头就会被人戳脊梁骨,说他不认师兄,忘恩负义。
议事的时候他总抢着打断金光瑶的话,等众人脸色不对了才假惺惺地道歉;嘴上骂着“低贱胚子”,转头又补一句“当然不包括你”;要是有人敢说他两句,他就哈哈一笑说自己只是开玩笑。
直到有次他满嘴污言秽语,罗青羊冷着脸怼回去:“你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麻烦以后闭嘴。”
金光瑶当场就把这位大师姐当成了自己人。
金子勋讨厌罗青羊,比对他自己也好不了多少。他打心底里瞧不起女修士,跟狐朋狗友抱怨说,换作金宗主在世,绝对不会让一个女人当首席弟子。金宗主当年就说过“识字的女人最麻烦”,这话金光瑶记了一辈子——他还记得当年那些妓女们围着他娘,笑她一个妓女还学人家读书识字,说她自不量力。每次想起这些,他都觉得胸口像被火烧一样疼。
可只要金子勋不做得太出格,金光瑶就只能忍着。金子轩知道他俩不对付,总尽量把他们分开:金光瑶负责统筹清猎事宜,不用跟金子勋打交道;金子勋就被派去做夜猎,毕竟那货除了杀妖兽也不会别的。
只要金子勋不在金麟台晃悠,金光瑶就谢天谢地了。可他前脚刚能下床,金麟台里的谣言就多了起来。
有人开始对金光瑶指指点点,说金子轩做的那些决定,全是金光瑶在背后操纵。这话倒也不全是瞎编——金子轩刚接手宗门,好多事都摸不着头脑,金光瑶跟着聂明玏做了好几年副手,给出的建议确实管用,金子轩也乐意听。
可这些谣言实在闹得太凶,金光瑶只能找金子轩商量。兄弟俩合计了半天,决定在公开场合演几场戏:故意为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吵两句,金光瑶提建议,金子轩故意不听,好让大家觉得金光瑶没那么大的影响力。
这招倒是管用,没多久就有人开始说:“看来金宗主一开始是太依赖金光瑶了,现在自己能主事了,就不用再听他的了。”
金子轩却满脸不爽,吃饭的时候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凭什么我听你的建议就是被你操纵?你明明比我懂这些!”
金光瑶放下碗,声音轻得像叹气:“因为我是妓女的儿子。”
金子轩皱起眉:“那又怎么样?难道出身不好,就说明你说的话不对?”
“他们就是这么想的。”金光瑶看着弟弟一脸天真的样子,心里又酸又涩,“他们觉得我这种出身的人,骨子里就带着下贱,现在帮你只是为了取得信任,等我站稳了脚跟,就会把你拉下来,自己当宗主。他们会说我用歪门邪道腐蚀你,让你做出那些本不该做的决定。”
“他们真的会这么想?”金子轩一脸不敢置信。
“当然。”金光瑶扯了扯嘴角,“你没听过他们怎么骂妓女吗?你没见过那些朝臣碰我碰过的东西要擦三遍,跟我共饮一杯酒,要把我碰过的地方擦干净才肯喝?在他们眼里,出身低贱就是天生的道德缺陷,是会传染的。就算你给了我名分,他们也永远只会把我看成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妓女之子。”
“可我已经认你是我弟弟了!”
金光瑶被他的天真逗笑了:“我知道,我很感激你。可他们不会真的把我当成自己人,兄长。就算你再信任我,也不能让那些士族觉得,你被我拿捏住了。”
这话刚说完,新的谣言又冒了出来——不用想也知道是金子勋传的,说金光瑶见金子轩开始疏远自己,就打算暗中谋划,把金子轩拉下来,自己当宗主。
金光瑶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头疼得要命。
第一次暗杀来得又蠢又急。有人把一篮点心放在他门口,那毒药下得毫不掩饰,金光瑶随便抓了只老鼠喂了一块,那老鼠当场就蹬了腿。连个延时毒都不会用,简直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第二次暗杀稍微像样点——夜里有人闯他的卧室。还好聂明玏当年教过他防身术,他靠护身法器提前察觉到了动静,三下五除二就把刺客解决了。
金子轩看着地上的尸体,脸色发白:“这怎么办?”
“把尸体处理掉,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金光瑶擦了擦手上的血,“宗门内乱传出去,只会让外人看笑话。”
“就这么算了?不查是谁干的?”
“不用查,我们都知道是谁。只是没证据而已。”
金子轩咬着牙:“我给你派几个护卫,就像你给我安排的那样。”
“不用了,兄长。”金光瑶摇摇头,“派护卫只会更显眼,反而会引来更多麻烦。”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一直杀你?”金子轩的声音都在发抖。
“暂时只能这样。”金光瑶拍了拍他的肩膀,“总会有人露出马脚的。等抓住把柄,我们就能一次性把这些麻烦解决掉。这就是朝堂,这就是世家,习惯就好。”
金凌轩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指尖在桌沿敲得咚咚响:“我再说一遍,这根本不正常,更绝不是什么理所应当。你看看别家宗门,哪有兰陵金氏这么多龌龊内斗?宗主的亲弟弟遇刺,你居然轻描淡写地说‘总会有这种事’,换成泽芜君或是赤锋尊,恐怕早掀了房顶。”
对面的金凌瑶嗤笑一声,指尖捻着茶杯沿,语气里带着自嘲:“他们的弟弟,不是私生子,更不是娼妓养的种。”
“这正是我要说的!”金凌轩猛地拍了下桌子,“你居然觉得自己活该?就因为出身,被人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你居然觉得合情合理?这根本就不能忍!”
金凌瑶被他这副义愤填膺的样子逗笑了,心里却莫名暖了一下。他放下茶杯,斜睨着自家哥哥:“行啊大哥,等咱们把那几个刺客收拾了,你就去发表个演说,痛斥他们行径卑劣,说不定还能把舆论拉到咱们这边。”
金凌轩眯起眼,看穿了他的调侃:“你在拿我寻开心。”
“有一点吧。”金凌瑶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无奈,“我总被你惊到——都到这份上了,你居然还能保持这份‘体面’。这几个月我遇的破事还少吗?换旁人早麻木了,你倒好,每次都气得跳脚。我本来以为你早晚会习惯,会接受这狗屁规矩,没想到你还在跟整个兰陵金氏对着干。可你改不了根深蒂固的宗族观念,总不能凭空定下规矩,让所有人都尊重娼妓和她们的孩子吧?”
“我是改不了整个金氏的风气,”金凌轩的声音沉了沉,眼底却亮得惊人,“但我能让所有人都尊重你。我可以以身作则,总有一天,会有改变的。”
“也许吧。”金凌瑶轻声应着。
他其实根本不信,但这份天真的坚持,听着倒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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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无羡从云深不知处回来时,脸上居然带着笑,比莲花坞遇袭后任何时候都要鲜活。江厌离看得眼眶都热了,连忙上前拉着他的手:“是不是让含光君给你弹了清心音?”
魏无羡点头,语气里带着点炫耀:“不仅弹了,我还拉着他去钓鱼,教他射风筝——他以前居然从来没玩过!别提多有意思了。”
“那你们……有没有说说心里话?”江厌离试探着问。
“一个字都没提!”魏无羡挺了挺胸,一脸得意。
江厌离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早就料到会这样,他们俩都需要时间。蓝忘机本就不擅表达,江澄跟她说过,当初魏无羡失踪那阵子,蓝忘机几乎是疯了一样地找他,那份隐忍的痛苦,想想都让人心疼。“清心音有用吗?睡眠和脾气有没有好点?”
魏无羡挠了挠头,有点为难:“师姐,我说没用的话,你会不会生气?还有……你会不会觉得我在撒谎?”
江厌离握紧他的手,温声道:“阿羡,说实话就好。”
魏无羡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我也说不准。整体感觉是舒服了点,但我不知道是清心音的作用,还是在云深不知处不用操心宗门琐事,不用看江澄的脸色……而且,弹完之后反而更空了,心里的疼好像还变重了。”
江厌离把他拉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没关系,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魏无羡闷闷地应了声。江厌离心里却已经有了主意,她默默地记下,过阵子得请蓝忘机来莲花坞住几天,看看在熟悉的环境里,清心音会不会更有用。
但当务之急,是先治好魏无羡那深入骨髓的痛。她观察了魏无羡几个星期,心里渐渐有了人选——温宁的姐姐,温情。
马车刚驶出莲花坞,魏无羡就察觉不对,扒着车门往外看:“师姐,咱们这是往哪去?”
“去夷陵。”江厌离话音刚落,魏无羡就猛地去拉车门,像是要跳车。
她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胳膊,把人按回座位上:“别闹。当初是温情给你做的手术,那些禁书也是她的。就算她不知道怎么帮你,也是最懂你情况的人。而且……她已经知道所有事了,总比再跟陌生人解释一遍要好吧?”
魏无羡别过脸,声音哑得厉害:“她根本不想做。是我逼着她的,那过程太惨了……我看到她做完手术之后躲在角落哭,连看都不敢看我。”
江厌离沉默了很久。他们从来没提过那两天的细节,她只知道魏无羡是靠温情的法子才活下来的。她轻声问:“很疼吗?”
魏无羡点了点头。
“疼了多久?”
“两天。”
“两天?”江厌离倒吸一口凉气,她原以为最多几个小时,“你……全程都醒着?”
“嗯。”魏无羡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温情说如果我晕过去,灵力就会散掉,不能用麻药……”
江厌离捂住嘴,胸口一阵发紧。她能想象温情当时有多痛苦,作为医者,她内心柔软,却要亲手把人折磨得生不如死,哪怕是对方求她的,恐怕也会留下一辈子的阴影。“阿羡,你没有逼她。她是自愿帮你的,你只是说服了她而已。温情那么要强的人,要是真不愿意,谁都逼不了她。你们俩都受了重伤,但这不是你的错。我不信你们的关系就这么断了,说不定你去找她,她反而会松口气。”
魏无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点了头,却又带着恳求:“别去那个监察寮,我们去她住的村子,先派人传个话。我……我不想再回去那个地方,师姐,求你了。”
“好,都听你的。”江厌离柔声应着。
没想到他们刚到村子,就碰到了温情和温宁。看来他们也不想待在那个满是血腥回忆的监察寮——魏无羡当初召了无数凶煞,在那里杀了王灵娇,折磨死了温晁,恐怕那地方早就被怨气浸透,根本住不了人。
温宁看到他们,眼睛一下子亮了,忙不迭地鞠躬问好:“魏公子!江姑娘!你们怎么来了?快请坐,我去泡茶!”
温情站在一旁,脸上没什么表情,却也没有赶人。魏无羡犹豫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们……都还好吧?我一直担心……之后的事。”
温清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语气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轻颤:“我们被关了好一阵……后来战事吃紧时,金家把我们全村都赶了出来。好在仗一停,他们倒松了口,让我们回来了。不管你在里头帮了多少忙,这份情我记着。”
她抬眼飞快瞥了魏无羡一下,又立刻低头盯着杯底的茶叶末,像是怕被看出什么似的,轻声补了句:“你……身子养得怎么样了?”
“师姐都知道了。”魏无羡往石凳上一瘫,看见温清瞬间松垮下来的肩膀,忍不住吐槽,“她自己查出来的,一点都不按套路来,害我被抓了个正着。”
他用胳膊肘撞了撞温清的胳膊,语气带着点委屈:“后来还逼着我跟江澄坦白。我现在吧……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打仗那会儿我开始修怨气,结果现在人人都跟我爹似的,逮着机会就念叨我。”
“我真是想不通为什么。”温清的语气平淡,字里行间却透着“你怕不是个傻子”的嫌弃。
魏无羡干笑两声,挠了挠后颈,没好意思接话。
见他死活不肯主动提求医的事,江厌离适时开口:“他身上还经常疼得厉害,我们想着你或许有法子。”
温清眉头微蹙,看向魏无羡:“具体是怎么个疼法?突然发作还是一直缠着?是尖锐的刺痛,还是钝钝的酸胀?疼在哪个位置?”
魏无羡愣了一下,随即别过脸,抬手按在胸口:“一开始是这里猛地抽一下,然后就顺着往四周扩散。前几分钟疼得跟被刀扎似的,缓过来之后就变成……说不上是闷胀,更像是有团火在烧。”
“有点像幻肢痛。”温清若有所思地说。
云梦姐弟俩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她解释道:“有些断了手脚的人,总觉得那些已经不存在的肢体还在身上,会痒会烧,偶尔还会突然剧痛。”
“那有办法治吗?”江厌离的声音里藏不住焦急。
“或许可以试试。”温清没有把话说死,“我得等他疼的时候才能动手,不然空口白话也没用。魏无羡,下次疼起来立刻告诉我,我看看能不能帮你缓解。”
魏无羡点点头,话题一转,开始问起乱葬岗的近况。温清顺势问起江澄的情况,魏无羡突然想起当年两人暗生情愫却没下文的旧事,立刻眉飞色舞地吹起了江澄:“你是不知道,江澄现在当宗主有多威风!把莲花坞重建得比以前还好,手下弟子个个服他。”
温宁也插了进来,笑得一脸憨厚:“清姐更厉害!没名分没地位,硬是把乱葬岗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附近的人都找她看病。”
一个小时就这么说说笑笑过去了,魏无羡甚至忘了胸口那隐隐的不适感。他才发现自己居然这么想念这对姐弟,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在乱葬岗相依为命的日子。江厌离也跟着起哄,时不时暗示江澄该找道侣了,还故意提当年两人有多合得来。
魏无羡正讲得起劲,胸口突然像是被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扎了进去。他猛地卡住了话头,咬着牙硬扛,完全忘了温清刚才说的话。这些年他早就习惯了藏着疼,哪怕疼得冒冷汗,也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
可温清一眼就看穿了。她立刻起身拿出针囊,语气干脆:“魏无羡,把外衣和中衣脱了。”
魏无羡忍着疼照做,抬手的时候左臂都在抖,差点没忍住哼出声。
“我不敢保证一定有用。”温清的手指却稳得像钉在原地的木桩,飞快地将银针刺入他胸口几处穴位,“你的情况和幻肢痛类似,但又不太一样。你的身体早就习惯了金丹的存在,哪怕金丹没了,还是会本能地往原来的位置输送灵力。”
她一边将灵力渡入银针,一边慢慢解释:“你可以把身体比作一张水网,灵力就是流动的河水,金丹就是储存河水的水库。现在水库没了,身体还在一个劲地往那个位置送水,结果全堵在了半路,只能漫出来淹了不该淹的地方——这就是你疼的原因。我用针就是把这些堵着的灵力引到别的地方,让它们别再往死胡同里撞。”
魏无羡感觉胸口那团烧得他喘不过气的火慢慢弱了下去,虽然还是有点闷,但已经能正常呼吸了。他伸手抓住江厌离的手,声音还有点发颤:“好多了……你刚才是怎么做到的?”
“还得再试几次找准穴位。”温清收回手,“等找到最适合的路径,多扎几次,你的身体就会习惯新的灵力通道,不会再往原来金丹的位置瞎送灵力了。”
魏无羡喉结滚了滚,小心翼翼地问:“也就是说……不是一辈子都要疼下去?”
“不会一辈子的。”温清的声音放软了些,“再忍忍,很快就好了。”
江厌离捏了捏他的手,替他开口道:“温姑娘,你愿意跟我们回莲花坞住一阵子吗?也好慢慢调整施针的手法,说不定还能教教我。或者……我们留在乱葬岗也行?”
“你们在莲花坞还有正事要忙。”温清说。
江厌离笑了笑,语气带着点笃定:“阿澄要是知道你们能去,肯定高兴。”
“师姐,我们去吧!”温宁立刻兴奋起来,“我只去过一次云梦,魏公子以前说那里可美了!”
温清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了头:“那就去住几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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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轩正盼着去云深不知处的行程。一来是要商量围猎的事,二来也是真的不想待在金麟台了。那些勾心斗角的算计和背后嚼舌根的闲言碎语,他听得耳朵都要长茧了。
他实在想不通他爹是怎么忍下来的——哦,不对,他爹根本就不在乎。
“你管别人怎么说干嘛?”金姚子跟着他往姑苏去的路上,忍不住开口,“爹什么时候在意过世家的眼光?他养那么多外室,生那么多私生子,那些人背地里骂得比谁都凶,爹不照样我行我素?”
“可问题就在这儿!”金子轩攥紧了拳头,指节都泛了白,“我不在乎别人嚼我的舌根,可我怕他们说你,说绵绵,更怕江姑娘真嫁给我之后,要被那些碎嘴子戳脊梁骨……”
金瑶拍了拍他的肩,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流言蜚语哪儿都有,人嘴两张皮,你堵不住的。要说真能管住嘴的地方,也就咱们这趟要去的云深不知处了。可你总不能说蓝家那些人正常吧?我至今都搞不懂他们是怎么做到的——禁酒禁斗还禁八卦,到底怎么招来那么多能守得住规矩的弟子?”
后面的路,金子轩满脑子都是金瑶这番话。直到他们抵达云深,蓝曦臣亲自出来迎接时,他才憋不住笑出了声。
自家兄长方才还能端得住宗主亲弟的架子,这会儿见了蓝曦臣,耳朵尖都红透了,连对视都不敢超过三秒,赶紧低下头盯着鞋面傻笑,活像个第一次见心上人的毛头小子。
金子轩想起这些年金瑶为了撮合他和江厌离做的那些事,心里忽然揪了一下。他摸不准蓝曦臣对金瑶到底是什么心思,只记得对方每次看向金瑶时,眼底那抹藏不住的温柔,甚至可以说是……宠溺。他们俩凑到一块,聊的全是琴棋书画那些他一窍不通的东西,自己完全插不上话。
可问题是,金瑶跟蓝曦臣几乎形影不离,他根本找不到单独谈话的机会。就这么熬到了第三天——也是他们在云深的最后一天,趁着金瑶在收拾行李准备返程,金子轩才终于逮着了空隙。
“泽芜君,晚辈能否请教一事?”他上前拱手。
蓝曦臣笑着点头,眼神里满是安抚:“金宗主但说无妨。”
“我此前与阿瑶聊起两宗之别,”金子轩斟酌着措辞,“兰陵上下流言成风,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平息。”
蓝曦臣端起茶盏,指尖摩挲着温润的瓷面:“你特意等令弟不在时才问,想来是另有隐情。”
金子轩重重点头,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意:“他们对阿瑶太过分了。说他操控我,说他不配当金光瑶,甚至说我该阻止他娶妻生子,免得污了金家血脉。阿瑶总说让我别往心里去,说他不在乎,可我知道他在乎。换做是谁,能不在乎吗?”
蓝曦臣给两人各倒了杯热茶,蒸汽模糊了他温润的眉眼:“他当然在乎。但让你别去理会流言,也有道理。你越是公开呵斥那些人,反倒越是把阿瑶推到风口浪尖上,那才是真的让他难堪。你还记得初来云深时的事吗?”
“记得。”金子轩没好意思说,他这辈子都忘不了自家兄长见了蓝曦臣就一见钟情的蠢样。
“当时也有人在传那些跟了阿瑶一辈子的老话,”蓝曦臣的声音沉了些,“若是放任不管,阿瑶会难堪;可若是当场发作,只会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娼妓之子’的出身之上。所以我只是做了件事——让所有人都看到,在云深不知处,他是和所有人平等的。”
“以身作则?”金子轩忽然想起之前和金瑶聊过的话题。
“正是。”蓝曦臣点头。
“我也是这么做的,”金子轩皱起眉,“只要我在场,没人敢对阿瑶不敬。可我一转身,那些流言就又冒出来了,连带着我也被牵扯进去,说我被阿瑶迷了心窍。”
“欲速则不达,金宗主。”蓝曦臣的语气带着一丝惋惜,“你接手的本就是个烂摊子。令尊当年行事,最擅长的就是用流言当武器,他纵容甚至鼓励弟子们搬弄是非,靠着造谣生事铲除异己,早就把兰陵金家变成了个勾心斗角的泥潭。”
金子轩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泽芜君,你这话……是确有其事,还是只是猜测?”
蓝曦臣的笑容淡了些,语气却无比肯定:“是事实。其余三宗宗主都心知肚明。这就是你继承的金家,但不必是你要带领的金家。你可以改变这一切,只是急不得,得有耐心。”
金子轩郑重拱手:“多谢泽芜君指点。”
“举手之劳。”蓝曦臣的笑意又重新漾开,“令弟是个难得的人才,能看到你如此在意他的处境,我很欣慰。”
“我也感激泽芜君待他如此真心。”金子轩顿了顿,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晚辈还有一事,可能有些唐突……”
蓝曦臣低笑出声:“金宗主不必拘谨,但问无妨。”
金子轩憋了半天,才终于把话说出口:“泽芜君,你对我兄长……到底是何心意?”
这话一出,蓝曦臣脸上那万年不变的温和笑容终于裂了条缝,他挑了挑眉,竟是罕见地露出了几分无措:“这……”
“我绝非有意冒犯,”金子轩赶紧补充,“只是我身为兄长,总盼着阿瑶能过得好。我要护着他,不光是护着他不受流言蜚语的伤害,也要护着他不被人伤了心。”
蓝曦臣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无比认真:“我对阿瑶,确实心意匪浅。你没有看错。只是我一直不敢贸然表露,是想给他时间,让他自己想清楚要不要开始这段关系。”
金子轩不解:“既然你们两情相悦……”
“阿瑶前半生一直被人轻贱,”蓝曦臣的声音软了下来,“你给了他名分,让他堂堂正正站在金家,这对他来说是天大的恩情。他现在满心都是帮你坐稳宗主之位,根本没心思考虑儿女情长。他愿意为了你放弃一切,这一点,你我都该明白。他或许对我有情,但还没做好投入一段感情的准备。”
“如果我告诉他,我希望他能……”
蓝曦臣的声音带着几分恳求,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袖摆:“宗主,请您千万不要那样做。在阿瑶看来,那只会像您在把他往外推,像您根本不想让他长长久久待在兰陵金氏。”
他知道这话在金子轩听来或许有些小题大做,可还是忍不住把话说透:“您或许觉得这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对阿瑶而言,那会是彻骨的伤害。”
金子轩长长叹了口气,眉头紧锁:“或许你说得对。我之前几次试探着提过这事,他每次都急忙说自己不想依附任何宗门。可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
他看向蓝曦臣的眼神带着真切的笃定:“我一直觉得你们二人是天作之合,这几日看着你们相处,这份想法更是愈发坚定。可我们该怎么才能让他松口?”
“急不得。”蓝曦臣轻轻摇头,眼底满是温柔的无奈,“阿瑶这一路走得太苦,哪怕理智上知道自己值得被爱、值得被夸赞,可真要接受别人的心意,对他而言依旧太难。”
“或许等日子久了,他能慢慢接受我对他的感情,也能明白您为他求一桩好婚事,从不是想把他赶出金家,而是真心盼着他好。但这些念头,都得他自己想通才行。我们能做的,只有陪着他、爱着他,让他知道我们有多看重他。”
金子轩又是一声长叹,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我现在才发现,自己竟是个这么没耐心的人。”
蓝曦臣忍不住弯起唇角:“想来也是,身为金光善的嫡子,你从小到大想要什么,大多是唾手可得,自然没怎么尝过等待的滋味。”
“是啊。”金子轩耷拉着肩膀,语气里满是郁郁寡欢。
“宗主不必太过忧心。”蓝曦臣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却带着力量,“有些事急不来的。更何况阿瑶这一年来变故太多,他还在慢慢适应,不如就让他按自己的节奏来,这才是能让他真正幸福的法子。”
金子轩缓缓点了点头,语气郑重:“这次多谢你了。”
“举手之劳罢了。”蓝曦臣微微一笑,“我很期待能看到兰陵金氏在你的带领下,变得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