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轩压根没打算睡觉,他心里跟烧着团火似的,闭着眼也只会翻来覆去想金凌的安危。他跟江厌离、罗青羊挤在厅里的长凳上,那两人一个递茶一个搭话,拼命想把他的注意力从矿井那边拽回来。
他知道搜矿得花时间,金凌最多就是饿肚子渴嗓子,肯定能平安回来。道理都懂,可他的手还是忍不住摩挲着金凌落下的那顶小帽子,指尖都要把帽檐搓起毛了。
“我要是没把他认回金家就好了。”他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江厌离和罗青羊对视一眼——又是那种他最烦的眼神,跟平时那些世家夫人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分明在说“你这蠢货又在瞎想什么”。
江厌离先开口,语气还是一贯的温和:“以他在射日之征里立下的功劳,就算不认回金家,也多半会跟着泽芜君回云深不知处。”
“那我当初就不该认他!”金子轩猛地攥紧了帽子,指节都泛了白,“那样他就能跟泽芜君待在一起,日子不知道要舒坦多少!他明明对泽芜君心意深重,却因为舍不得离开兰陵金氏,硬生生压着自己的心思。我当初还因为自己拿不定主意,把一摊子烂事全推到他身上……”
“哟,你可真自私。”罗青羊嗤了一声,“给了他这辈子最想要的东西,转头又在这儿后悔。”
金子轩皱着眉看向她:“你在嘲讽我?”
罗青羊耸耸肩,那表情摆明了是“你猜啊”。
江厌离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安抚道:“子轩,她说的没错。阿瑶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堂堂正正成为兰陵金氏的一员。你认下他,圆了他多年的梦。他又不是不知道认回金家会招来非议,也清楚你需要他帮衬——你开口求助,他心甘情愿应下,这没什么不对。当初他第一次来莲花坞,亲口跟我说过,能看到你过得好,他就心满意足了。”
“可我的好日子,是踩着他的痛苦换来的!”金子轩拔高了声音,“光是有人要杀他就够糟了,他还要天天听那些人嚼舌根,忍受旁人的白眼和怨恨——”
“那是他们嫉妒!”罗青羊打断他,“你以为那些酸话能伤到阿瑶?恰恰相反,他爽得很。以前谁会嫉妒他一个出身不明的小修士?现在他站在他们这辈子都摸不到的位置上,看着他们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心里指不定怎么得意呢。”
“可他和泽芜君……”金子轩还是放不下这件事。
“他们都是成年人,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江厌离的声音平静却有力量,“阿瑶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东西放弃和泽芜君的情谊,是因为在他心里,成为金家的一份子更重要。这是他选的路,轮不到你来替他遗憾。你可以盼着他好,但你说了不算,只有他自己知道什么才是幸福。”
“再说了,”罗青羊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语气漫不经心,“又不是现在错过泽芜君就再也没机会了。等过个几年,你坐稳了家主的位置,那些跳梁小丑也不敢再蹦跶了,说不定阿瑶就改主意了。”
“泽芜君也是这么说的。”金子轩叹了口气,把脸埋进掌心,“可我就是觉得愧疚。”
“你只是因为他差点出事,急昏了头而已。”江厌离拍了拍他的背,“今天折腾了一天,你太累了。等阿瑶平安回来,你就踏实了。”
金子轩点点头,心里也觉得是这个理。可当金凌真的被人架着走进厅里时,他心里那点踏实瞬间碎成了渣。
金凌的脸肿得像发面馒头,嘴角破着,额角还凝着血痂,走路一瘸一拐的,头发散了满脸,脸色白得跟纸似的。这是金子轩这辈子见过他最狼狈的样子,更让他难受的是,泽芜君也在旁边看着,看着他金家的二公子被人打成这副模样。
他积攒了大半天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练了半年才练出来的世家礼仪荡然无存,只能傻愣愣地把那顶小帽子递过去,憋了半天就挤出一句:“你的帽子……我收着了。”
金凌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接过帽子扣在乱蓬蓬的头发上:“谢了,兄长。”
“你没事吧?”金子轩的声音都在抖,想去扶他又怕碰疼他身上的伤。
“饿,还有点疼,别的没事。”金凌的声音哑得厉害。
“那我去给你弄吃的——不对,我这就叫厨房……”金子轩慌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江厌离适时站起来,对着金凌微微福身:“阿瑶回来了就好,我去厨房给你炖碗热汤。”
“多谢江姑娘。”金凌勉强回了一礼。
厅里瞬间陷入尴尬的沉默,魏无羡率先打了个震天响的哈欠:“可累死老子了,这一天过得比砍一千头凶尸还累,我要回去睡十个时辰。”
“我与你同去。”蓝忘机立刻跟上,转头看向蓝曦臣,“兄长?”
蓝曦臣神色犹豫,似乎想留下来陪金凌。
“二哥哥,我真没事。”金凌连忙开口,“我吃点东西就去睡,兄长肯定不会让我再乱跑的,你放心回去吧。”
蓝曦臣迟疑片刻,终究还是点了头:“那我明日再来看你,阿瑶。”
金子轩对着蓝氏兄弟和云梦双杰深深一揖:“今日多谢诸位出手相助,兰陵金氏记下这份情了。”
几人客套几句便各自回了客院,谁都没意外蓝忘机跟着魏无羡走了。罗青羊清了清嗓子,说要去厨房帮江厌离打下手,也溜了。
厅里只剩他们兄弟俩,金凌小心翼翼地坐下,疼得嘶了一声。
“你伤得重不重?”金子轩立刻凑过去,顺手拿起桌上凉透的茶,又觉得不对,转身就想去倒热水,“我给你倒杯热的……”
“不用了,凉的就行。”金凌接过茶碗,仰头灌了大半碗,才长长舒了口气,“肯定有伤啊,那帮杂碎把我往死里打。我试着爬了好几次矿井,每次都摔下来,屁股都要摔成八瓣了。不过没断骨头,养几天就好。”
他放下茶碗,脸上露出懊恼的神色:“最丢人的是我自己太蠢。我光顾着躲他们的耳目,偷偷摸摸回房间,压根没想到他们会直接在我房里蹲守。早知道就该叫个护卫跟着我了。”
金子轩先点了点头,又立刻摇头,生怕他再自责:“不会再有下次了。金子勋已经死了,他的手下没那个胆子再来找事——他们知道你还活着,又没了主心骨,早散了。”
“二哥说你帮我瞒得严实,可我这张脸摆出来,谁都能猜出个大概。”金子瑶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本来想先去云深不知处躲躲风头,可这节骨眼儿上突然消失太久,反倒容易引人猜忌。看来只能往后拖拖了。错过闭幕式不说,现在外头指不定传成什么样了——比起那些没边儿的谣言,被刺杀这事反倒不算丢人。”
“你是不是后悔我认你了?”金子轩突然蹦出一句,自己说完都愣了。
金子瑶刚抿了口茶,差点一口喷在地上。他呛得直咳嗽,缓了好半天才扶着额角看向自家大哥,眼神里写满了“你怕不是疯了”。
“我后悔个屁。”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大哥,我知道你今天跑前跑后累惨了,也谢谢你关心我,但老子刚在矿坑里蹲了二十个小时,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实在没精力陪你纠结那些莫名其妙的负罪感。就当我谢谢你,别再问这种蠢问题了行不行?”
“哦……行吧。”金子轩挠了挠头,又琢磨着开口,“我觉得直说你遇刺也没什么,不如就说你是自己逃出来的,省得被人笑话要别人救。”
“算你有良心,还知道给我留点面子。”金子瑶嘴角终于勾起点笑意。
话音刚落,江厌离和罗青羊端着托盘掀帘进来,他眼睛一下子亮了,直起身子挥手:“我的救命恩人来了!”
江厌离被他逗笑,把托盘放在桌上:“就是些简单的吃食,想着你饿急了,等不及做别的。”
“还是师姐懂我。”金子瑶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颐,吃了两口才含糊地补充,“其实矿坑里也没那么糟,就是冷得慌渴得慌,以后怕是不想再钻黑糊糊的密闭空间了。但我一点都没怕过,我知道你们肯定能找到我。”
“我没做什么。”金子轩又开始垂头丧气,“除了喊人说你不见了,剩下的全靠江姑娘逼金子勋吐了你的大致位置,都是他们去救的你,我只能留在这儿干着急。”
金子瑶放下筷子叹气,看向江厌离:“你看他,非得跟自己过不去是不是?”
江厌离柔声劝道:“金二公子,子轩他是真的担心你,别打趣他了。”
“好好好,我错了还不行?”金子瑶举起双手投降,“但你也得让他明白,人家愿意出手帮忙,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是因为你平日里待人真诚,攒下了好人缘。他好歹也是金家大公子,能不能给自己留点底气?”
金子轩没说话,只是闷闷地点了点头。金子瑶继续埋头吃饭,江厌离和罗青羊跟他们道了晚安,罗青羊还特意说要送江厌离回云梦三人住的客院。
没一会儿金子瑶就把饭菜扫了个干净,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脸,看向金子轩:“我之前说让你陪我睡一晚,你不会反悔吧?”
“你又要笑我?”金子轩警惕地瞪着他。
金子瑶脸上的玩笑劲儿瞬间消失了,他别开眼,喉结滚了一下才开口。那是他回来后第一次露出脆弱的样子,像个受了惊的孩子:“没笑你……我是真的想让你陪着我。”
“行,我陪你。”金子轩没再多问,只拍了拍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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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厌离回到客院时,江澄已经睡得沉了,魏无羡居然正盘腿坐着打坐,蓝忘机坐在床边,指尖拨弄着琴弦,清心咒的灵力顺着琴音裹着魏无羡。
这场景让她想起射日之征刚结束的那段日子,她轻轻走过去,替魏无羡理了理额前的碎发:“阿羡,你今天用了怨气对不对?”
魏无羡睁开眼,像个被抓包的小孩,挠了挠头:“师姐别生气,蓝湛已经说过我了。可那矿坑太大太绕,靠人搜根本搜不过来,里面死了那么多人,我借了他们的怨气才找到金子瑶的位置。”
“我不生气。”江厌离笑着摇头,声音软得能化出水,“能及时找到金二公子就好,不然宗主该多伤心。”
“我知道,那老头虽然烦了点,但对金子瑶是真心疼。”魏无羡叹了口气,突然坐直了身子,眼睛亮晶晶的,“师姐,你说得对。”
“我什么时候不对?”江厌离被他逗笑,“是说哪件事?”
“我跟蓝湛坦白金丹的事了。”魏无羡瞥了眼旁边的蓝忘机,耳朵尖有点红,“本来以为说了会变天,结果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反而心里轻松多了。”
江厌离又替他理了理头发,眼眶有点发热:“那就好。”
蓝忘机忽然停下了拨弦的手,将古琴收好,站起身对着江厌离深深一揖,语气带着他一贯的郑重:“江姑娘,多谢你多年来照拂魏婴,尤其是近来这段最难熬的日子。先前因为金二公子的事不便提及,如今我已向魏婴求亲,恳请姑娘赐福。”
江厌离一下子就红了眼眶,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却是笑着的:“好……真好,我太高兴了。蓝二公子,我当然愿意祝福你们。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好,能配得上我家阿羡。”
魏无羡的脸彻底红透了,却笑得像个傻子——是江厌离盼了半年多,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像莲花坞的阳光一样明亮的笑容。
“我跟蓝湛说,想先回莲花坞住一阵子,跟门人们把事情说清楚……可师姐,你要是要去金麟台长住,我是不是该留在莲花坞帮江澄?我总不能去云深不知处定居吧,就算他们允许喝酒、允许乱跑,那规矩也多得让人头疼。”
“云深不知处有叔父和兄长照看着,无妨。”蓝忘机握住魏无羡的手,语气坚定,“我陪你留在莲花坞,想待多久都可以。”
江厌离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却是喜极而泣。这半年多来,她第一次敢确信,她的家人终于要熬出头了。
“谢谢你,蓝二公子。”
魏无羡伸手抱住她,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好了师姐,别哭了,今天累了一天,该睡觉了。对了,我还没说呢,你今天真的太厉害了,虞夫人要是看到,肯定会为你骄傲的。”
江厌离擦了擦眼泪,轻声说:“希望如此。”
金光瑶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骨头还在发疼,但已经是遇刺后能达到的最好状态了。他先谢过守了自己一夜的金子轩——好歹是世家公子,礼数不能缺——然后就把这位大哥请了出去,好让自己洗漱换衣。
推开浴室门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时,他忍不住皱了下眉。后背和手臂上全是青紫的淤痕,像是被人用鞭子抽过的地图。可等他换上绣着金线的正式锦袍,洗去脸上残留的血污,将长发一丝不苟地梳好,把金冠牢牢扣在下巴底下时,镜里的人又变回了那个仪态万方的敛芳尊。
他走出房间,就见金子轩还在廊下等着。两人并肩往金子轩的住处走,好让对方也换身正式衣裳准备今日的应酬。路过的几个小丫鬟偷眼瞅着他脸上还没消的淤青,眼神里藏不住好奇,金光瑶却只温和地笑了笑,半点没提昨晚的事,只吩咐她们把早膳摆到庭院里去。
他就是要让全兰陵金氏的门生都看见,敛芳尊遇刺后照样从容不迫。
金子轩在里间换衣服时,金光瑶坐在外间的太师椅上,细细问起了昨晚的细节:谁在现场说了什么,谁知道还有其他世家子弟没走,金子勋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问完之后他还算满意,大哥昨晚的处置算得上稳妥。只是听见那些关于自己失踪的谣言时,他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倒是没什么新意。”
金子轩刚换好衣服出来,闻言只斜了他一眼,像是在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吐槽。
金光瑶没在意,心里已经盘算起接下来的事。蓝氏双璧和云梦江氏那两位昨晚明明已经走了,今日突然现身,肯定会让不少世家子弟摸不着头脑。他其实有点头疼这事,但昨晚那么多世家在场,总不能直接把人扣下来,只能先让他们走了再说。
不过现在也好解释——就说四人本来已经上路,得知他遇刺后特意折返回来探望。既能彰显世家情谊,又能不动声色地把昨晚的事透露出去。
拿定主意,他立刻派了小厮去客院请蓝曦臣、蓝忘机和江澄、魏无羡过来用膳。半个时辰后,他正指挥下人摆好桌椅,就看见蓝氏双璧的身影出现在庭院门口。
金光瑶立刻起身迎上去,脸上漾起恰到好处的笑意,对着蓝曦臣躬身行礼。
“阿瑶,你感觉如何?”蓝曦臣的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关切。
“睡了一觉好多了。”金光瑶说着,余光扫过旁边伺候的小厮,又补充了一句,“昨日多谢兄长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何必挂齿。”蓝曦臣显然也注意到了周围的人,话锋一转,“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自然可以。”早膳还要一刻钟才能备好,金光瑶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蓝曦臣往花园走去。他最爱金麟台的花园,不净世里可没有这样雅致的景致。两人走到一处僻静的内院,金光瑶刚在石凳上坐下,就见蓝曦臣也坐了过来,脸上没了方才的温和,只剩一片凝重。
他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开口:“呃……二兄长,我若有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了,还请见谅。只是我……”
“我生气是因为你什么都没告诉我。”蓝曦臣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火气,“我根本不知道你处境危险。若不是围猎时遇刺,我恐怕要等你失踪了才会察觉。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金光瑶别开脸,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石桌的纹路:“你知道的,这是金氏内务,我们得自己解决。”
“我一点都不知道!”蓝曦臣的声音陡然拔高,“我是你的义兄!”
“如果是其他世家来犯,我肯定第一时间就去找你和大哥帮忙。但这次不一样,是内部的人反水。若是请其他家族插手——”
“在你眼里,我的关心我的保护,就是插手?”
“是!”金光瑶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个字,说完又立刻别开眼,声音软了下来,“二兄长,别生气好不好。我在金麟台的位置……理智上知道自己早已站稳脚跟,可心里总觉得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若是让别人知道我需要外姓人保护,旁人会怎么看我?”
“没人会觉得你软弱。”
金光瑶扯出一个疲惫的笑:“昨天或许没有,今天总该有了。”
“不会的。”蓝曦臣往前倾了倾身,语气认真,“我就不觉得。没人能凭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世界,结盟本就是修真界的规矩,我们结为异姓兄弟,不就是为了彼此扶持?阿瑶,你不是孤身一人。”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你难道看不出,有多少人真心待你?”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过了好半天,金光瑶才低声开口:“可我总觉得,自己还站在当年金麟台的台阶底下。”
蓝曦臣长长地叹了口气:“阿瑶,你父亲当年待你不公,那不是你的错。他已经不在了,你该放下了。”
“我每天都在试着放下。”金光瑶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满是疲惫,“可我早就习惯了自己扛事。小时候在街头被混混欺负,在清河被人传谣言,在岐山被温晁的手下嫉妒暗算……我从来没有别人可以依靠。若是我们之间没那么多牵绊,或许我会试着开口求你。可现在……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怕让你失望。”
“你从来没让我失望过。”蓝曦臣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伸手想去碰他的肩膀,却被金光瑶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二兄长,你不必安慰我。”金光瑶的声音很低,“我知道你希望射日之征后我跟你回云深不知处,你以为我们可以……”他没把话说完,那些藏在心底的话,他从来都不敢宣之于口,“可我选择了兰陵金氏。”
“你没有欠我什么。”蓝曦臣摇摇头,“相反,我还欠你良多。你本该属于金麟台,我怎么会因为这点事生气?我更不会让你为了我,放弃自己的梦想。”
金光瑶没说话。他这辈子很少有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可在蓝曦臣面前,这种时刻总是格外多。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既想像小时候那样扑进对方怀里寻求安慰,又清楚地知道自己肩上扛着兰陵金氏的重担,不能许下任何无法兑现的承诺。
见他不说话,蓝曦臣又接着说:“我过去是,现在也是真心为你高兴。我知道被认祖归宗对你有多重要,知道你有多珍视子轩兄长给你的机会。这些都不会让我困扰,更不会让我失望。我爱的就是这样的你,从来没想过让你改变。”
“可你真的不介意吗?”金光瑶还是没看他,声音轻得像蚊子叫,“介意我不能回应你的心意。”
阿瑶,我们还年轻,急什么。
蓝曦臣的声音像浸了春水,轻轻落在金光瑶耳边。他指尖搭在对方的手背上,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带着不容错辨的温柔。
你先留在兰陵金氏,帮你兄长把宗门打理成你们都能引以为傲的样子。替他操办婚事,将来好好疼他的孩子,陪他一步步走稳。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和我在一起,不代表你就要和金家割裂。到那时,你不用再在两边为难,既能守着你的根,也能守着我。
金光瑶垂着眼,轻轻摇了摇头。
那一天,恐怕要等很久。
我知道。蓝曦臣微微倾身,拇指摩挲着他的指节,目光里裹着化不开的笃定,但你值得我等多久都可以。
滚烫的热意瞬间窜上耳尖,金光瑶慌忙低下头,想把那点羞赧藏起来。可蓝曦臣却伸手,用指腹轻轻托住了他的下巴,慢慢把他的脸抬了起来。
这还是两人开聊以来,金光瑶第一次敢直视他。他下意识想往后缩,可身体却像被钉住了似的动弹不得。蓝曦臣的眉眼太好看了,像月光揉碎在山涧里,他忍不住就看呆了,连话都忘了说。
我不能……不能让你等我。
我知道。蓝曦臣笑了,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可你不能要求我,不代表我不能等。
金光瑶张了张嘴,最后只能用力点头,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真的……很爱你。
我知道。蓝曦臣重复了一遍,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泛红的脸颊,那答应我一件事——下次再遇到危险,一定要告诉我,让我护着你。
金光瑶又点了点头,喉咙里堵得说不出话,只能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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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曦臣和金光瑶刚从花园里走出来,魏无羡就拽了拽蓝忘机的袖子,凑在他耳边挤眉弄眼。
你看金光瑶那脸,红得跟熟透的桃子似的,刚才俩人肯定聊得热火朝天!
蓝忘机斜了他一眼,眼底藏着点无奈的笑意。
魏无羡可不管他,又捅了捅他的胳膊:快走快走,趁开饭之前把人截住,咱们得赶紧把好事说出来,今天就能光明正大喝喜酒庆祝了!
不知羞。蓝忘机低声骂了一句,可那眼神却软得能掐出水来,看得魏无羡心里跟揣了团火似的暖烘烘的。
他没反驳,屁颠屁颠跟着蓝忘机凑到俩人面前,扬起笑脸喊:兄长,我和含光君有话跟你说。
那我先回花园等你们?蓝曦臣笑得眉眼弯弯,伸手在金光瑶肩上轻轻拍了拍,指尖多停留了两秒才收回。
金光瑶对着三人行了一礼,转身朝餐桌的方向走去。蓝曦臣这才看向自家弟弟和魏无羡,眼里带着点好奇。
你们想说什么?
蓝忘机清了清嗓子,用昨天跟江厌离说话时一模一样的正经语气开口,听得魏无羡差点笑出声。
我已向魏婴求亲,他应允了。
太好了!蓝曦臣眼睛一亮,脸上瞬间绽开大大的笑容,虽然和我猜的不太一样,但我真的为你们高兴。
你以为我们要说什么?魏无羡好奇地歪了歪头。
哦,我还以为是关于金丹的事。蓝曦臣笑着解释,你昨天说咱们三个都有金丹护体,才能熬过寒夜——我当时就觉得有些事突然串起来了。
魏无羡挠了挠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
嗨,我昨天说的时候没多想,没想到还是露馅了。本来也打算告诉你们了……我想通了,也该放下了。当年我把金丹剖给了江澄,他才能继续修炼。
蓝曦臣的语气沉了沉,带着心疼。
魏公子,委屈你了。你是我见过最勇敢、最无私的人。能把这件事说出来,真好。
魏无羡不想再纠结过去,赶紧转移话题。
我跟蓝湛说了,想让他跟我回莲花坞住段时间,帮我适应适应以后的日子,兄长你不会反对吧?
当然不会。蓝曦臣看向蓝忘机,眼里带着点不舍,但我知道你心里有数,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蓝忘机点了点头,声音很轻。
多谢兄长。
既然金宗主已经公布了婚约,就让他们先办婚礼。蓝曦臣笑着说,不过我可以先帮你们做些准备,我看你们俩,恐怕是一刻都不想多等。
魏无羡立刻点头,笑得跟偷了糖的小孩似的。
那可不!我巴不得今天就把蓝湛娶回家!
嗯。蓝忘机应了一声,耳尖悄悄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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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早饭吃了足足有两个时辰,金子轩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这几天——说不定是这几个月来,他第一次觉得这么放松。
江厌离坐在他左边,金光瑶在右边。他终于没说错话,顺顺利利夸了江厌离今天戴的耳坠好看。几人聊了会儿婚礼的细节,蓝曦臣又宣布了蓝忘机和魏无羡的婚事。满桌人里也就金子轩一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随即笑着送上了祝福。
我得先回莲花坞了。江厌离站起身,对着金子轩笑了笑,不过很快就能再见面,咱们该开始准备婚礼了。
金子轩连连点头,语气里藏着点迫不及待。
我会一天天数着日子,等你回来。
没过多久,客人们都走了,仆人们开始收拾碗筷。
看来,我得开始筹备婚礼了。金光瑶伸了个懒腰,语气里带着点轻松。
还有你的修炼。金子轩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忘了咱们说好了,围猎结束就开始上课。
金光瑶点了点头,眼里带着期待。
我早就等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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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回莲花坞的路上,魏无羡嘴里就没停过,一会儿说婚礼要办得热热闹闹,一会儿又规划着以后的日子。他说自己虽然没了金丹,可照样能教弟子射箭练剑,江澄专心管那些需要灵力的事就行,还调侃说让蓝忘机教大家几招姑苏蓝氏的剑法,就是云梦这帮猴崽子肯定坐不住,怕是学不会那规矩。
江澄翻了个白眼,故意拆台。
等阿姐嫁去金麟台,你就得给咱们做饭了。
蓝忘机闻言,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寒颤——显然是尝过魏无羡手艺的。
魏无羡立刻摆手:拉倒吧,谁要吃我做的饭!大不了雇个厨子!我可不是那种只会在家待着的闲人!
没人把你当闲人。江澄哼了一声,又补了句,又不是娘天天给咱们做饭。
也是啊。魏无羡摸了摸下巴,转头问蓝忘机:蓝湛,你会做饭不?
略通皮毛。
魏无羡和江澄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得了,还是雇厨子吧。
江厌离看着蓝忘机那副被冒犯了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好了含光君,你可别往心里去。他们俩饭量大得很,真让你做饭,怕是要把你累坏,还是雇个人比较好。
嗯。蓝忘机闷闷地应了一声,魏无羡凑过去撞了撞他的肩膀,笑得一脸得意。
江厌离看着前面吵吵闹闹的三人,心里清楚魏无羡的好心情未必能维持太久。他还在慢慢愈合,以后肯定还是会有开心和低落的时候。
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给足他时间,陪着他,爱着他,他总会好起来的。
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落在四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江厌离看着前面笑得没心没肺的弟弟,轻轻叹了口气,眼里却满是温柔的期许。
魏无羡托着下巴琢磨,忽然冒出来一句:“不知道温情姑娘会不会做饭啊。”
江澄的耳朵尖“唰”地就红了。
魏无羡笑得更欠了:“哦对了,反正某人连告白都不敢,会不会做饭好像也跟他没关系。”
“我都说了时机到了自然会去!”江澄炸毛似的吼他,“你当年追蓝忘机追了半年才敢开口,也好意思说我?”
他气鼓鼓地转头,正好看见江厌离用袖子掩着嘴笑,顿时更委屈了:“师姐你笑什么!很好笑吗!”
江厌离放下袖子,眉眼弯得像浸了蜜:“我只是开心,现在有这么多弟弟了。一开始只有你们两个,现在马上就要有四个了,心里暖乎乎的。”
魏无羡嗤笑一声:“换我可开心不起来,要照顾我们四个,不得累死?”
“才不会呢阿羡。”江厌离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有弟弟们陪着,是这世上顶好的事。”
“那顶顶好的事,肯定是有师姐这样的好姐姐。”魏无羡冲她笑了笑,转头就去戳蓝忘机的胳膊,“蓝湛,你现在也有师姐了!师姐以后能不能叫你阿湛啊?想想就觉得软乎乎的,肯定特别可爱!”
蓝忘机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耳尖却悄悄泛了红。
“你可真走运啊蓝湛。”魏无羡还想再凑过去逗他,腰上忽然被人揽住,整个人被蓝忘机带进了怀里——显然是怕他再没个正形地瞎晃。
“这世上姐姐多得是,可谁也比不过我们师姐。”魏无羡靠在蓝忘机怀里,声音带着点骄傲,“她可是独一份的好,旁人比不了的。”
江厌离笑着挽住他的胳膊,又伸手把还在闹别扭的江澄也拉了过来,站在了兄弟两人中间:“嗯,我是很好的姐姐,你们也都是很好的弟弟。”
晚风卷着莲花坞的荷香吹过,把几人的笑声揉进了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