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索如同风中的蛛丝,纤细易断,却可能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
顾常欢将自己关在房中,对着摊开的京城坊市草图,目光划过上面标注的柳家几处明面上的产业——绸缎庄、酒楼、钱庄。
柳元那种性子,这些地方或许会去,但绝非他肆意妄为的核心场地。
前世,她满心满眼只有时承允一人,沉溺于虚幻的情爱和皇后美梦,对朝堂局势、世家纠葛、乃至这些盘踞在京城的阴暗蛀虫,几乎一无所知。
如今回想,除了满腔恨意,竟寻不出多少有用的记忆。这种无力感让她烦躁地攥紧了拳。
“小姐。” 轻微的叩门声后,贴身丫鬟小翠端着一盏安神茶走了进来。
只是她脸色异样地发白,眼神躲闪,端着茶盘的手指微微发抖。
顾常欢心下一动,挥退其他侍立的丫鬟,关上房门:“让你打听的事,有消息了?”
小翠声音带着压抑的恐惧:“小姐……奴婢……奴婢打听到一些,只是……只是太过骇人……”
“说。”
小翠咽了口唾沫,低声道:“柳元……柳家那位远房少爷,近一个月确实没有在常去的几个赌坊花楼露面,行踪诡秘得很。
但……但京城里,尤其是南城和东城一带的贫民区,近来接二连三有年轻女子失踪。
先是卖豆腐的周家婆婆的女儿,夜里去给正在上工的哥哥送饭,就再没回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周婆婆眼睛都快哭瞎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抖:“今儿早上……更吓人,一个在东河打鱼的渔夫,从河里…捞上来一具女尸!有人认出,是前些日子失踪的、住在河边吴家的女儿,吴雪兰!那尸身……那尸身……”
“如何?”顾常欢追问。
“浑身都是伤!皮开肉绽的!”
小翠的眼泪都吓出来了:“听看见的人说,那伤口…不像是刀砍的,也不像是被打的,倒像是……像是被什么野兽,活活撕咬抓挠出来的!面目全非,可怕极了!吴家老娘当场就哭晕过去了,现在河边还围着一堆人,官府的人也去了……”
野兽撕咬?!
顾常欢脑海中猛地闪过前世,柳锦眠某次闲聊时,带着炫耀又轻蔑的语气提过:“我那不成器的堂兄柳元,就爱搜罗些稀奇古怪的活物,豹子、猞猁、野狼……都敢往京郊庄子上弄,说是养着玩,吓死个人。”
当时她只当是寻常纨绔的荒唐,听过便忘。
如今串联起来——柳元行踪诡秘、少女接连失踪、尸体呈现野兽撕咬伤痕……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不是像,恐怕根本就是!那些失踪的女子,极有可能被掳去了柳元豢养野兽的地方,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吴雪兰的尸体,或许是意外逃脱,或许是……被故意丢弃出来的警告或玩腻了的结果。
“备车!不……”顾常欢霍然起身,走到衣柜前,再次拿出那套男装:“小翠,帮我守着门,若有人来,就说我身子不适,谁也不见。”
“小姐!您还要出去?那地方……”小翠惊恐地抓住她的衣袖。
顾常欢掰开她的手,眼神冷冽而坚决:“我必须去弄清楚,这可能是唯一的突破口。”
她迅速换好衣服,将长发束紧,又从妆匣底层摸出几锭银子和小巧锋利的匕首揣入怀中。
暮色四合,东河岸边却比白日更加“热闹”。哭泣声、议论声、官差的呼喝声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的腥气和一种莫名的压抑。
几支火把噼啪燃烧,将围观人群的影子拉得扭曲怪诞。
顾常欢挤进人群。
地上铺着一领破草席,盖着白布,边缘渗出水渍。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瘫倒在旁边,被人扶着,已然哭得脱力昏厥,正是吴雪兰的母亲。
几个衙役模样的人正皱着眉头驱赶过于靠近的百姓。
火把的光摇曳着,顾常欢眼尖地看到,白布未曾完全盖住的一只手臂露了出来,惨白的皮肤上,几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抓痕触目惊心,边缘呈现出不规则的撕裂状,确实不像寻常利刃所致。
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也证实了小翠的话。
“造孽啊……这得多疼……”
“说是野兽,京城附近哪儿来的猛兽?”
“嘘……别乱说,听说有些贵人……”
顾常欢正欲再靠近些细看,目光却被那尸身另一侧微微鼓起的袖口吸引。
白布覆盖下,袖口处似乎硬物硌出了形状。
不对,有东西!
她不顾衙役的拦阻,猛地冲上前,在那衙役反应过来抓住她之前,已迅速掀开了那截袖口。
一块沾着泥污和水渍、半截的玉佩露了出来,玉质普通,雕刻着简单的兰草图案,系着断裂的红色丝绦。
“哎!你干什么!”衙役怒喝。
顾常欢却盯着那玉佩。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更凄厉的哭喊,一个穿着粗布衣裳、面容黝黑的年轻汉子扑了上来,一把夺过那半块玉佩,捧在手里,目眦欲裂:“这……这是我妹妹筱雅的玉佩!是娘留给她的!从不离身!筱雅!我的妹妹啊!” 他正是失踪的周家女儿周筱雅的哥哥。
周筱雅的玉佩,在吴雪兰的尸体上!
顾常欢脑中嗡嗡作响。
两个失踪的姑娘,玉佩出现在其中一人的尸体上,这意味着什么?她们被关在一起?周筱雅还活着吗?
她转向一旁蹲在地上、满脸晦气、正被官差盘问的老渔夫,正是打捞尸首之人。
“老丈,这……这位姑娘,您是在何处打捞上来的?”
老渔夫年纪颇大,一脸沟壑,没好气地道:“天刚蒙蒙亮,老汉我想着往东边水深处多打几网,好多卖几个钱,船划到一半,就看见这姑娘在水里浮沉,还有口气儿呢!我赶紧捞上来,想救人,可到了岸上,没一会儿就……就没了!他们倒好,说我是凶手!我冤不冤呐!”
“东边?具体是东边哪里?”顾常欢急切追问。
“就是往东去嘛,那片水城,河道岔口多。”渔夫比划着。
“东处不都是河道吗?她是被水冲过来的,可能从哪里冲来?”顾常欢追问。
渔夫挠了挠头,似乎有些犹豫,压低了些声音:“东处西侧,靠岸那边,有一片野林子,平日没人去的,听说里头有些不干净,也有说是贵人们圈起来养些稀罕猛兽的地方,邪性得很,这姑娘说不定是误闯了那里,遭了难,才掉进河里冲下来的。”
野林子!贵人养猛兽!
渔夫的话,几乎印证了顾常欢最坏的猜想。柳元!一定是柳元!那片林子,恐怕就是他用来囚禁猎物、放纵野兽的魔窟!
“那片林子,具体怎么走?”顾常欢的心跳快声音却竭力保持平稳。
渔夫像看疯子一样看她:“你这小公子问这个做甚?那地方可去不得!真要命的!”
顾常欢不再多言,直接从怀中掏出一锭足有五两的雪花银,塞进渔夫手里。“老丈,我只是问问路,绝不会去冒险,这银子,够您打多久的鱼?”
银子沉甸甸的触感让老渔夫眼睛一亮,四下张望,见官差注意力在别处,连忙将银子揣进怀里,声音压得更低:“从这儿沿东河往下游走,约莫三里,有个废弃的旧码头,岸边有棵歪脖子老柳树,从柳树后面那条被杂草盖住的小路往西拐,进去就是那片林子不过姑娘,老汉劝你,千万别好奇!那里头真有吃人的东西!”
得到了具体位置,顾常欢反而陷入更深的焦虑。
线索近在咫尺,可那片传闻中有猛兽出没的林子,凭她一个人,无异于羊入虎口。
她需要帮手,一个至少能保证她安全进入、探查、并活着出来的帮手。
可找谁?顾玄明?不,不能把他牵扯进这明显的危险中,而且难以解释。
府里的护卫?没有合适的理由调动,且容易惊动父亲。
她目光在嘈杂混乱的河边扫视,忽然定格在不远处一个身影上。
那人也蹲在尸体不远处,似乎也在观察。
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深灰色劲装,脸上戴着一个遮住上半张脸的玄色面具,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紧抿的唇。
但他蹲踞的姿势稳定,肩背线条流畅隐含着力量,虽然衣着朴素,但顾常欢眼尖地瞥见他腰间悬着的玉佩一角,质地温润,绝非凡品。
此人绝非寻常百姓或衙役。
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
既然此人也在关注此事,或许也是为此而来?不管他是什么目的,若能与自己目标暂时一致……
见渔夫已经收了银子,悄没声息地挤出人群溜走,顾常欢深吸一口气,朝那面具男子走去。
“这位台兄,”她学着江湖人的口气抱了抱拳,刻意压低了嗓音:“可是也在查这桩离奇命案?”
面具男子微微偏头,面具后的视线似乎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他没有立刻回答。
顾常欢继续道:“实不相瞒,在下对此案也有些兴趣,并且…恰巧知道一条或许与此案相关的线索,只是线索所指之地,恐怕有些凶险,在下手无缚鸡之力,想请台兄护我周全,一同前往探查,作为交换,我愿将线索共享,如何?”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坦诚而急切,像一个好奇又有些胆大的富家公子。
面具男子沉默了片刻,风中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略显低沉,却奇异地让顾常欢感到一丝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但此刻心绪纷乱,一时想不起。
“哦?” 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点意味不明的味道,“说来听听。”
顾常欢心中一喜,有戏!“据说东河下游西侧,有一片野林子,常人不敢靠近,里头恐怕藏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或许与这些失踪女子有关,我想去探一探,但需得有位身手了得的同伴。” 她盯着面具男子,补充道,“若台兄应允,我们可寻个船夫,即刻从水路前往东处西侧岸边。”
男人又静默了几息,似乎在权衡。
河边的火光在他面具上跳跃,看不清神情。
“好说。” 他终于开口,吐出两个字,干脆利落。
顾常欢悬着的心落下大半,也顾不上去细究那丝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爽快!” 她立刻转身,找到另一个看起来老实的渔夫,塞了些碎银,“船家,劳烦送我们去东河下游,旧码头那边。”
渔夫见钱眼开,又见是两位公子,虽觉天黑了去那边有些奇怪,也未多问,撑开了小船。
夜色渐浓,河水幽暗,倒映着稀疏的星子和远处城郭的灯火。
小船破开水面,朝着下游那片未知的、可能潜伏着猛兽与罪恶的黑暗林地,悄无声息地驶去。
顾常欢攥紧了袖中的匕首,感受到身侧面具男子沉稳的呼吸,心中那团为家族复仇、揭开真相的火焰,在冰冷的夜风中,燃烧得愈发炽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