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稀薄地穿透河面弥漫的雾气,将四周的景色染上一层灰蒙蒙的蓝。
渔夫的小船在靠近一处荒草丛生的河岸时,无论如何不肯再往前了。
他哆哆嗦嗦地指着岸边一片黑黢黢、枝桠扭曲的树林,声音发颤:“两、两位公子,就、就是这儿了……前头那棵歪脖子柳树后面…老汉我只能送到这儿了,再往前,船就不好走了,那林子也…” 他眼中满是恐惧,似乎多待一刻都受不了。
顾常欢也没勉强,和面具男子下了船。
小船立刻像受惊的鱼一样,慌慌张张地调头,桨橹划得飞快,眨眼间就消失在渐浓的晨雾与河道拐弯处。
四周骤然安静下来,只有河水缓慢流动的泊泊声,以及风吹过荒草和远处林梢的呜咽。空气清冷潮湿,带着河泥和水生植物特有的腥气。
眼前是几道被踩踏出的、若隐若现的小径,蜿蜒着没入那片幽暗的林地。
树木不算特别高大,但枝干虬结,藤蔓缠绕,灌木丛生,将内部遮蔽得严严实实,透着一股子原始而阴森的气息。
顾常欢选了其中一条看起来最狭窄、最不起眼,似乎更隐秘的小径,当先走了进去。
面具男子无声地跟在她身后几步之遥。
越往里走,光线越是昏暗。
参差的树冠交织成密网,将本就不甚明亮的晨光切割得支离破碎,只在积满腐叶的地上投下晃动变幻的光斑。
空气变得凝滞,弥漫着树叶腐烂和泥土的沉闷味道,偶尔有不知名的虫在脚下枯叶中窸窣爬过。
四周寂静得可怕,连鸟鸣都听不见一声。
顾常欢心中警铃微作,这林子安静得过分了。
她按照记忆中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前行。
脚下的路时有时无,常常被横生的灌木或倒塌的枯木阻断。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她拨开一丛格外茂密的带刺荆棘,脸颊被尖刺刮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她抹去渗出的血珠,抬头四顾,心却猛地一沉——前方不远处,那棵形状古怪、她一刻钟前曾作为标记的老树,赫然又出现在视线里。
她走回来了。
“怎么回事?” 她低声自语,心头涌上一股烦躁和不安。
这林子并不算特别大,为何会迷路?是天然形成的迷惑地形,还是……有人刻意布置?
面具男子一直沉默地跟随着,此刻也停下脚步,锐利的目光透过面具扫视着周围。
他并未急于前行,而是微微侧耳,似乎在倾听着什么,又似乎在观察地面的痕迹、树木的朝向、甚至是空气中极细微的气流变化。
顾常欢有些焦躁地踢开脚边一块碎石,开始怀疑那老渔夫话语的真实性:“那老伯……莫不是骗我?…”
“他没有。” 面具男子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静。
他走到一片看起来格外厚实、几乎有半人高的枯黄草甸前,蹲下身,伸出手,并不在意那些可能潜藏虫蛇的污秽,缓缓拨开层层叠叠的衰草。
顾常欢凑过去。
草甸后面,竟然不是泥土或树木,而是一堵用不规则石块粗糙垒砌而成的矮墙!石墙上爬满了厚厚的苔藓和藤蔓,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若非有心探查,绝难发现。
而石墙底部,靠近地面的位置,赫然有一个被杂草虚掩着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洞口!洞口边缘的石块有磨损的痕迹,显然经常有东西进出。
洞口之外,隐约可见一条被踩踏得较为结实的小径,通向林子更深处。
“果然……” 顾常欢倒吸一口凉气,心跳骤然加速。柳元!这心思阴沉、手段狠毒的家伙,竟然用如此隐蔽的方式,在这看似荒芜的野林深处,开辟了这样一个隐秘的入口!那洞口幽深,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走。” 面具男子言简意赅,率先弯腰,利落地钻了进去。
顾常欢不敢迟疑,也连忙跟上。
洞内比想象中略长,充斥着一股更难闻的、混合了野兽腥臊、粪便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
光线几乎完全被隔绝,只能勉强视物。
穿过石洞,眼前景象豁然一变。
这里仿佛是林中的一小片洼地,树木更加高大密集,但中间被清理出了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
地面上杂草被践踏得东倒西歪,到处是野兽的足迹和干涸的、颜色发黑的污渍。
空气里的腥臭味浓烈得让人作呕。
更令人心惊的是,四周隐隐传来低沉的、仿佛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呜咽和粗重喘息,似乎有不止一头猛兽,就在不远处的阴影中逡巡窥伺。
顾常欢强忍着不适和恐惧,拨开一丛几乎与人同高的、边缘带着锯齿的野草,手上立刻被划出了几道血痕。
这果然不是正常人该来的地方!柳元将那些少女掳来,囚禁在这种鬼地方,面对的不仅仅是他的变态癖好,还有这些随时可能失控的猛兽!吴雪兰身上的伤痕,来源再清晰不过。
面具男子忽然停下脚步,抬手示意顾常欢噤声。
他侧耳倾听片刻,面具转向左侧一片尤其茂密的荆棘丛,低声道:“有人,你先躲起来。”
顾常欢心头一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闪身躲到旁边一棵足够粗壮、早已枯死中空的老树背后,屏住呼吸,小心地探出一点点视线。
她不忘用气声飞快地补充了一句:“你小心啊!” 心里却飞快盘算,这人若是不敌,自己留下来绝对是死路一条,必须找机会…
念头未落,变故陡生!
“嗖!嗖!嗖!”
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不同方向的树冠、灌木、土坑后暴起!
他们全身裹在黑色的夜行衣中,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双冰冷嗜杀的眼睛。
手中雪亮的钢刀,在透过枝叶缝隙的惨淡天光下,划过致命的弧线,悄无声息却又狠辣无比地,从不同角度劈向那孤身而立的面具男子!刀风凌厉,显然都是训练有素、出手即要人命的狠角色!
面具男子似乎早有防备,在第一个黑衣人动的瞬间,身形已如轻烟般飘忽挪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最先袭来的两刀。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短剑,格挡反击,动作快如闪电,与几名黑衣人缠斗在一起,金铁交击之声顿时打破了林间的死寂。
他百忙之中,似乎想转头提醒顾常欢快逃,眼角余光却瞥见——
那棵枯树后面,早已空空如也。
只有被急速奔跑带倒的几茎野草,还在微微晃动。
顾常欢跑了。
在黑衣人出现的瞬间,她就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狂奔!枯枝烂叶在脚下噼啪作响,带刺的藤蔓刮破了她的衣衫,在她手臂和小腿上留下道道血痕。
她什么也顾不得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离那些黑衣人越远越好!那面具男子身手不凡,或许能应付,自己留下只是累赘,是找死!
她跑得极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
林中的地形越发复杂,她慌不择路,早已偏离了来时的方向。
“噗通!”
脚下忽然被一根突出地面的粗大树根狠狠绊倒!
她惊叫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顺着一个陡峭的草坡叽里咕噜地滚了下去!天旋地转,枯枝碎石硌得她浑身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不知滚了多久,她终于重重地撞在一棵树上,停了下来。
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头晕目眩,耳边嗡嗡作响。
她艰难地试图撑起身体,视线还是一片模糊的重影。
就在这时,一股大力猛地从身后袭来,重重击打在她的后颈!
“呃……” 顾常欢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
冰冷,潮湿,还有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霉味和排泄物的恶臭,混合着一种淡淡的、铁锈般的血腥气,钻入鼻腔。
顾常欢呻吟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昏暗,只有高处一个巴掌大的、装着锈蚀铁栏的小窗,透进一丝微弱的天光,勉强勾勒出环境的轮廓。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冰冷潮湿、铺着霉烂稻草的地面上。
身下硌得生疼。
这是一间狭窄、低矮的囚室,墙壁是粗糙的石块垒成,布满湿滑的苔藓。
一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木门紧闭着,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和模糊的呵斥。
而在这囚室的角落里,还蜷缩着几个身影。借着那微弱的光线,顾常欢能看到她们都是年纪不大的少女,穿着粗布甚至破烂的衣衫,一个个蓬头垢面,脸上写满了惊恐、麻木和绝望。
她们紧紧挨在一起,有的在无声地流泪,有的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有的将头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微微耸动,发出压抑到极致呜咽。
空气里弥漫的,是无边的死寂,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顾常欢的心,一点点沉入了冰窟。
她终究还是…落入了魔爪。
而且,和这些失踪的少女一样,被关进了这不见天日的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