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囚室里，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只有绝望和恐惧在缓慢发酵。
顾常欢靠在冰冷刺骨的墙壁上，浑身无处不痛，后颈被击打的地方更是传来一阵阵闷痛。
她落入了柳元的地狱，和这些少女一起，成了待宰的羔羊。
喉咙干涩得像是要冒火，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刺痛。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目光空洞地望着头顶那扇小小的铁窗，一丝微弱的天光正在悄然褪去，预示着夜晚的来临。
她必须想办法，不能坐以待毙，绝不能像前世那样，任人宰割！
“你……要不要喝点水？”一个怯生生的、带着哽咽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顾常欢缓缓转过头，看到一个面容憔悴、双眼红肿的少女，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豁了口的破碗，碗底只剩下浅浅一层浑浊的水。少女的眼神里有着同病相怜的悲哀，也有一丝本能的善意。
顾常欢看了她一眼，没有力气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接过那破碗，将碗底那点水一饮而尽。
冰凉浑浊的液体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缓解。
“筱雅！你疯啦？！”另一个年纪稍大些的猛地将递水的少女拉到自己身后，声音嘶哑而急迫，带着责备和恐惧“水就这半碗了，是大家省着…你怎么还给她了？！谁知道她能活多久，万一……”
筱雅？顾常欢混沌的脑子猛地一清。
周筱雅那个失踪的、玉佩在吴雪兰身上的少女！她还活着！
“你是不是认识吴雪兰”顾常欢抓住周筱雅的手臂，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沙哑。
周筱雅被她抓得一疼，瑟缩了一下，但听到“吴雪兰”的名字，眼睛骤然睁大，燃起一丝希望的光，又迅速被更深的恐惧淹没：“雪兰姐姐……？你、你见到她了？她……她可还好？她逃出去了是不是？”
看着少女眼中卑微的期盼，顾常欢心头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她缓缓松开手，垂下眼帘，声音低沉下去：“她……被人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死……死了？”周筱雅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混合着脸上的污垢。
“都怪我……都怪我……是我一直想着逃出去……雪兰姐姐是为了我才出去冒险的……她说她熟悉一点路，想去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人来救我们可…都怪我……是我害死了雪兰姐姐……” 她泣不成声，自责和悲痛几乎要将她淹没。
囚室里的其他几个少女听到吴雪兰的死讯，也纷纷啜泣起来，绝望的气氛更加浓重。
“你先别哭！”顾常欢抓住周筱雅的肩膀，用力晃了晃，强迫她看着自己。
尽管她自己也心头发冷，手臂上还残留着杀人溅上的血迹带来的粘腻幻觉，但此刻，她必须成为那个稳住局面的人。
“哭没用！雪兰不会白白死的！我们要活着出去！替她报仇，也救我们自己！”
“报仇？活着出去？”刚才拉走周筱雅的少女惨然一笑，声音充满了绝望，“你说的简单……外面那林子跟迷宫一样，就算侥幸跑得出这牢房……外面看守的人，还有那些吃人的畜生我们怎么跑？之前不是没人试过下场你都看见了。” 她的话让所有少女都打了个寒颤，哭声更加压抑。
顾常欢的心也在下沉，但她强迫自己冷静。手悄悄探入怀中，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匕首还在！这是她唯一能依仗的武器，也是父亲送给她防身的，她一直贴身藏着。
一丝微弱的希望从心底升起。
“送饭的人什么时候来？一次来几个？具体什么时辰？”她压低声音。
周筱雅擦了擦眼泪，努力回忆：“饭……一天只送一次，就在晚间，天色完全黑透之后。送饭的只有一个，是个年纪挺大的老头，走路有点跛，他……很凶，动不动就打骂……” 她顿了顿，眼中恐惧更甚，声音也抖得厉害，“每隔三天……他们会来两个人，打开门，带走这房里……任何一个人，说是……说是带去隔间，给野兽喂食前面、前面已经有几个姐姐被带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她的话炸响在每个少女心头。
囚室里死一般的寂静，连哭泣声都停了，只剩下粗重而恐惧的呼吸声。
顾常欢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
给野兽喂食……柳元这个畜生！竟然用活人喂养那些猛兽，以供他取乐？！
“今天今天就是第三天……” 另一个蜷缩在角落的少女，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出了最令人恐惧的事实。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间狭小的囚室。
少女们瑟瑟发抖，脸色惨白如纸，有人甚至开始低声祈祷，有人则彻底瘫软下去。
顾常欢的手心也沁出了冷汗，指尖冰凉。
她不能死在这里！绝对不能！父亲母亲还在等她，顾家上百条人命的仇还未报，时承允和柳锦眠还在外面逍遥！还有那个面具男他是死是活？如果他还活着，或许…不，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她要自救！
“听着，”顾常欢深吸一口气，用尽所有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而有力，尽管她的心脏已经快要跳出喉咙，“我们不能坐等他们来挑人，我们要在他们来之前，先动手！”
“动手？” 少女们惊恐地看着她，像是看一个疯子。
“对！”顾常欢的目光扫过每一张绝望的脸，“趁晚上送饭的时候，只有那老头一个人，我们……” 她顿了顿，说出那个血腥的计划，“杀了他，夺钥匙，然后埋伏起来，等那两个人来时，如法炮制。”
“杀、杀人？” 周筱雅吓得捂住嘴。
“不杀人，我们就会像雪兰一样死，或者被拿去喂野兽！”顾常欢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绝，“我们没有选择！想活，就照我说的做！”
许是“雪兰”的名字刺激了周筱雅，又或许是对喂野兽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几个少女眼中渐渐燃起一丝微弱的、混合着恐惧和决绝的光芒。
她们互相看了看，最终，都艰难地点了点头。
顾常欢迅速安排：“等会儿送饭的进来，你们尽量表现得害怕、麻木，像往常一样。筱雅，你负责在他放下饭食、转身要走的时候，故意弄出点动静吸引他注意，但别靠太近。我躲在门后，等他被吸引，背对我的时候……” 她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从怀中掏出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紧紧握在手中，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一些。
“记住，”她目光锐利地看着几个颤抖的少女，“不要慌，不要叫，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天色，在极度煎熬的等待中，终于完全黑透了，只有门外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是人是兽的模糊声响，更添恐怖。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钥匙碰撞的叮当声和含糊不清的咒骂。
“吱呀——”
厚重的包铁木门被从外面推开，一个佝偻的身影提着一盏昏暗的气死风灯，另一只手拎着一个散发馊臭的木桶，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
灯光映出一张布满皱纹、神情凶恶的老脸。
“一群赔钱货！吃饭了！赶紧的！” 老头将木桶重重顿在地上，里面是些看不出原貌、散发着酸臭的糊状物，比猪食还不如，他厌恶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磨磨蹭蹭，吃完了好去给我们家爷取乐！一群短命鬼……”
少女们按照顾常欢的吩咐，低着头，瑟瑟发抖地慢慢挪向木桶，没有人出声。
老头似乎习惯了她们的恐惧和麻木，骂了几句，转身就准备离开。
周筱雅按照计划，忽然“哎哟”一声低呼，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向前踉跄，碰倒了角落里一个破瓦罐，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小贱人！找死啊！！”老头果然被声响吸引，恼怒地转身，提着灯朝周筱雅的方向照去，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他的后背，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一直屏息潜伏在门后阴影中的顾常欢面前。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恐惧！前世家破人亡的恨，冷宫濒死的痛，此刻全部化为一股孤注一掷的狠劲！
顾常欢如同潜伏已久的猎豹，猛地从门后窜出，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柄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向老头的后颈！
“噗嗤——！”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利器入肉声，在寂静的囚室里格外清晰。
老头身体剧震，喉咙里发出怪响，手中的气死风灯脱手掉落，滚到一边，灯火摇曳了几下，没有熄灭，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想要回头，却已失去了力气，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如同喷泉般从伤口和口中涌出，溅了顾常欢满头满脸！
黏腻，腥甜，滚烫。
顾常欢的手还死死握着匕首的柄，整个人僵在原地，能清晰地感觉到刀刃下生命急速流逝的震颤，和对方身体最后的、不甘的抽搐。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浓烈的血腥味直冲脑门，让她眼前发黑，几乎要呕吐出来。
“啊——！” 少女们终于忍不住，发出短促而惊恐的尖叫，又立刻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脸色惨白如鬼，看着顾常欢和地上迅速蔓延开的那一大滩暗红色，浑身抖如筛糠。
顾常欢强迫自己松开手，匕首还留在那老头的颈中。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温热粘稠的液体让她几乎窒息，她看到自己手上、衣袖上，全是刺目的红。
“快！” 她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把灯扶好！别让它灭了！筱雅，你们谁有深色外袍？脱下来，快！盖住血！”
一个穿着灰褐色粗布长外套的少女反应过来，牙齿打着颤，手忙脚乱地脱下那件并不厚实的外套，扔到那滩还在扩大的血迹上。布料迅速被浸透，颜色变得更深，但至少不再那么触目惊心。
“帮忙……把他拖到角落，那里暗！” 顾常欢招呼着惊魂未定的少女，自己则强忍着恶心和颤抖，和另外两个稍微胆大些的少女一起，合力将那还有余温的尸体拖到囚室最里面、灯光几乎照不到的阴影角落里。尸体很沉，拖动时在地面留下一条黏腻的血痕，又被她们用脚胡乱拨了些尘土和稻草盖住。
做完这一切，顾常欢靠着墙壁大口喘气，冰冷的石壁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寒意，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脸上的血有些干了，紧绷绷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她看向其他少女，她们挤在一起，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但看向她时，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的依赖。
“还有两个……”顾常欢抹了一把脸，结果抹了更多血污，她也顾不上了，声音压得极低，“按照柳元的习惯，他们很快会来挑人，我们像刚才一样，埋伏好，你们……” 她目光扫过众人，“一定不要慌了阵脚，明白吗？想想雪兰，想想被带走再没回来的姐妹，想想你们自己！不拼，就是死！”
少女们用力点头，尽管脸色依旧惨白，但眼神里的恐惧，开始慢慢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
她们开始无声地移动，寻找趁手的武器——尖锐的石块，折断的木板，甚至有人解下了束发的粗糙布带，紧紧攥在手里。
时间在死寂和高度紧张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门外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们的心提到嗓子眼。
终于，沉重的脚步声再次传来，这次是两个人的。
伴随着钥匙声和男人粗俗的说笑声。
“妈的，这鬼地方，晦气！”
“赶紧挑一个完事，三爷还等着看戏呢！”
门再次被推开。
两个身材健壮、满脸横肉、腰间佩刀的男人走了进来。
气死风灯还在地上，光线昏暗。
他们一眼就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旁边还有个少女正抱着她低声哭泣。
“怎么回事？” 一个守卫皱眉，手按上了刀柄。
“官、官爷……” 周筱雅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声音颤抖，“她、她夜里突然发了高热，刚刚……刚刚没气儿了……” 她指着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用破布半盖着脸的少女。
“死了？” 另一个守卫啐了一口，“真他妈晦气！死没死透？没死透就拖出去，还能用！死了就扔出去喂了吧！” 他骂骂咧咧地走上前，弯腰想去掀开破布查看。
就在他弯腰，另一个守卫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的瞬间！
那守卫眼角余光猛地瞥见角落里似乎还躺着一个人影，借着昏暗灯光，他看清了那熟悉的佝偻身形和衣物，以及身下那一大滩不正常的深色！
“老刘头？你怎么……” 他惊疑出声，但话未说完，异变陡生！
原本躺在地上死去的少女猛地弹起，手中一块尖锐的石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正弯腰查看的另一个守卫的后脑！
“砰！” 一声闷响。
“啊！” 那守卫惨叫一声，向前扑倒，后脑勺鲜血直流，但他体格健壮，竟未立刻晕厥，反而怒吼着挣扎要翻身。
而那个发现老刘头尸体的守卫，惊怒交加，刚要拔刀呼喝——
“咻！” 破空声响起，他脑袋侧面也被一块石头重重砸中！是躲在另一侧的顾常欢出手了！这一下砸得极狠，守卫眼前一黑，鲜血瞬间从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
“妈的！小贱人！老子宰了你们！” 他暴怒如雷，虽然视线不清，但凭着感觉挥刀朝着石头飞来的方向砍去！
顾常欢早已敏捷地躲开。
周筱雅和另外三个少女如同被逼到绝境的母狼，红着眼睛扑了上来！她们手中没有利刃，只有布条、手臂、和疯狂的求生意志！周筱雅将从死去守卫身上扯下的一块脏布，连同自己解下的布带，死死缠住了那受伤守卫的脖子！其他少女有的抱住他的手臂，有的死死压住他的腿，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拉扯！
“呃……嗬嗬……” 守卫喉咙被勒，眼前发黑，拼命挣扎，但四五个少女拼死的力量竟一时让他挣脱不开。他另一只手胡乱挥舞，打中了一个少女的脸颊，少女痛呼一声，嘴角流血，却咬紧牙关，勒得更紧！
另一边，那个被砸中后脑的守卫，也被另外两个少女用木板和石头拼命击打，虽然也在反抗，但势头已弱。
顾常欢捡起地上死去守卫掉落的佩刀，入手沉重冰冷。她没有丝毫犹豫，眼中寒光一闪，朝着那个被少女们缠住脖子、已是强弩之末的守卫胸口，狠狠刺了下去！
“噗！”
刀锋没入肉体的感觉再次传来，守卫身体剧烈抽搐一下，终于不再动弹。
几乎同时，另一个守卫也被少女们用石块活活砸得没了声息。
囚室里，再次弥漫开浓重的血腥气。
地上横陈着三具尸体，灯光昏暗，映照着几张沾满血污、惊魂未定、却又隐隐透出一丝劫后余生和疯狂气息的少女脸庞。
成功了……
顾常欢丢掉手中滴血的刀，靠着墙壁滑坐下来，浑身脱力，不住地颤抖。
杀人的感觉，血腥的味道，同伙临死的眼神这一切都让她生理和心理上极度不适。
但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吐出来，也不让那脆弱的眼泪掉下。
她看向其他少女，她们也瘫坐在地，有人开始低声哭泣，有人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沾满了血，不知是别人的，还是自己挣扎时划破的。
“没时间了……” 顾常欢强迫自己站起来，声音沙哑却坚定，“搜他们身上，找钥匙！还有没有其他有用的东西！快！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少女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开始忍着恐惧和恶心，在那三具尚且温热的尸体上摸索。
钥匙找到了，一串，沉甸甸的，还有几块碎银子，两把短小的匕首，一包火折子。
顾常欢抓起钥匙和火折子，将一把匕首递给周筱雅，另一把自己收起，她走到门边，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夜色深沉，林风呜咽。
远处，似乎隐约传来野兽的嗥叫，和人声。
她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逃出这牢房，只是第一步。
外面，是危机四伏的迷宫森林，是巡逻的守卫，是饥饿的猛兽，还有那个心思歹毒、手握权势的柳元。
但无论如何，她们必须闯出去。
“跟我走。” 顾常欢深吸一口气，擦去脸上半干的血污，打开了那扇沉重的、通往未知危险与渺茫生路的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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