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楼的寂静,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打破时,沈清辞正对着窗外的梧桐发呆。
檐角的铜铃在秋风里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阿明小跑着去开门,片刻后,捧着一封电报进来。
“先生,是老家发来的加急电报。”
沈清辞的指尖顿了顿,心底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接过电报,泛黄的纸页上,字迹寥寥,却字字如针。
“速归,婚期已定,十月初十,不得延误。父字。”
短短一行字,却像一道惊雷,在他的心头炸开。
十月初十,不过是一个月后的光景。
他原以为,还能再拖些时日,还能再寻些转机。
可父亲的电报,向来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沈清辞捏着电报的手指微微泛白,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酸。
他缓缓走到案前,将电报平铺在泛黄的宣纸上。
窗外的梧桐叶,又落下几片,恰好飘落在电报的字迹上。
像是一场无声的遮掩,却又欲盖弥彰。
阿明站在一旁,看着他凝重的神色,不敢多言。
他知道沈先生的难处,一边是家中的婚约,一边是傅小姐。
自古情义难两全,大抵便是如此了。
沈清辞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傅云舒的模样。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像藏着一汪春水。
她问他“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下一句时,语气里带着狡黠。
她抚过古籍书脊时,指尖温柔,眼神虔诚。
那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的脑海里循环往复。
每一个片段,都牵扯着他的心脏,隐隐作痛。
他想起那日她红着眼眶说要嫁给张少爷时的模样。
想起她转身离去时,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的背影。
他到底,还是没能护住她。
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能说出口。
沈清辞的喉结滚动了几下,一股酸涩涌上喉头。
他拿起笔,想给父亲回一封电报,想恳求他再宽限些时日。
可笔尖落在宣纸上,却迟迟落不下一个字。
他知道,父亲的脾气,说一不二。
更何况,沈家与林家的婚约,是祖辈定下的。
他若是执意推辞,不仅会辜负林家小姐,更会让沈家颜面扫地。
他是沈家的独子,肩上扛着的,是整个家族的荣辱。
个人的儿女情长,在家族的重担面前,终究是微不足道的。
窗外的秋风,渐渐变得凛冽起来。
梧桐叶被吹得哗哗作响,像是在低声呜咽。
沈清辞放下笔,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他望着满架的古籍,望着案头的梧桐叶,望着窗外渐渐萧索的庭院。
只觉得满心疲惫,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阿明,”他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倦意,“去订一张回苏州的车票,后天的。”
阿明愣了愣,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
“好的先生,我这就去。”
阿明转身离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门外。
藏书楼里,又恢复了死寂。
沈清辞站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梧桐叶。
叶片已经完全泛黄了,边缘微微卷曲,带着秋日的萧瑟。
他想起傅云舒说过的话,她说梧桐太过伤感,秋风一吹,便落得干干净净。
原来,有些缘分,真的像这梧桐叶一样,短暂得如同一场梦。
梦醒了,便什么都不剩了。
他忽然很想见傅云舒一面。
不是以先生的身份,只是以沈清辞的身份。
他想告诉她,他心悦她。
想告诉她,他并非不愿帮她,只是身不由己。
想告诉她,若有来生,他定要护她一世周全。
可他又怕见到她。
怕见到她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怕自己会忍不住,做出冲动的决定。
更怕,见到她之后,便再也舍不得离开了。
沈清辞在窗前站了许久,直到夕阳西下,染红了半边天。
庭院里的梧桐,被晚霞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
风吹过,叶落如雨。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要去见她一面。
就一面。
就算是告别,也好。
沈清辞转身,快步走出藏书楼。
他没有穿长衫,只是随意披了一件薄衫。
脚步匆匆,像是在追赶什么,又像是在逃离什么。
巷口的风很大,吹乱了他的头发。
他却丝毫不在意,只是朝着傅云舒的住处,快步走去。
他不知道,这一去,是最后的相见。
更不知道,命运的齿轮,早已在暗处,悄然转动。
这场秋日的遇见,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场无果的遗憾。
而那满院的梧桐,还在不停地飘落。
像是在为这场即将落幕的离别,奏响一曲无声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