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的脚步,踏碎了巷口的一地梧桐落叶。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是一道被拉长的叹息。
傅云舒的住处,是一座小小的四合院,院门口也种着一棵梧桐。
此刻,那棵梧桐的叶子,已经落了大半,只剩下稀疏的几片,在枝头摇摇欲坠。
沈清辞站在院门外,抬手想叩门,指尖却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
他落不下去。
他忽然有些胆怯,怕见到她,怕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会瞬间崩塌。
怕听到她的声音,怕看到她眼底的失望,怕自己会忍不住,说出那句不该说的话。
门内,隐约传来几声咳嗽,是傅云舒的声音,带着几分虚弱。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揪,那份胆怯,瞬间被担忧取代。
他不再犹豫,抬手叩响了木门。
“叩叩叩。”
敲门声不大,却在这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院内的咳嗽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然后,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一条缝。
开门的,是傅云舒的贴身丫鬟,名叫春桃。
春桃看到沈清辞,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几分惊喜。
“沈先生?您怎么来了?”
沈清辞勉强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我来看看云舒。”
春桃连忙将门拉开,侧身让他进去:“小姐正躺在床上呢,您快请进。”
沈清辞迈步走进院子,目光扫过庭院里的梧桐,心头又是一阵酸涩。
他跟着春桃,走进了正屋。
屋内的光线有些暗,窗棂上糊着一层薄纸,秋风穿过窗缝,发出呜呜的声响。
傅云舒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素色的锦被,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她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当她看到沈清辞时,那双黯淡的眸子,瞬间亮起了一抹微光,随即又黯淡下去。
“清辞先生?”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浓浓的倦意。
沈清辞快步走到床边,看着她苍白的脸,喉头哽咽,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往日里的娇憨与灵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身的病气。
“你怎么了?”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傅云舒扯了扯嘴角,想笑一笑,却只牵动了脸上的苍白。
“没什么,只是有些着凉了。”她轻声道,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细细地打量着。
像是要将他的模样,刻进心底。
沈清辞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伸出手,想握住她的手,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他怕唐突了她,怕自己的触碰,会让她更加难过。
“春桃说,你家里出了变故。”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那件事,还有转机吗?”
傅云舒摇了摇头,眼底蓄起了一层水汽。
“没有了。”她轻声道,“婚期已经定了,就在下月初。”
下月初。
沈清辞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下月初,距离现在,不过短短几日。
而他,后天就要离开金陵,返回苏州。
这一别,便是永别。
“我……”沈清辞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想告诉她,他心悦她。
想告诉她,他不是不愿帮她,只是身不由己。
想告诉她,他要走了,要回老家成亲了。
可这些话,却像是被施了魔咒,怎么也说不出口。
傅云舒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眼底的水汽,终于化作泪珠,滚落下来。
“先生,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自嘲,“你是来告别的,对不对?”
沈清辞猛地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悲伤与了然。
他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是。”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我后天,就要回苏州了。”
傅云舒的身子,微微一颤,眼底的泪珠,落得更急了。
“婚期定了?”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清辞点了点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十月初十。”
四个字,像是四块巨石,重重地砸在傅云舒的心上。
她闭上眼,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
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的秋风,还在呜呜地吹着,卷起梧桐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傅云舒缓缓睁开眼,眼底的悲伤,已经被一层平静取代。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沈清辞悬在半空的手。
她的手,很凉,像秋日的梧桐叶。
沈清辞的身子,猛地一僵,随即,他反手握紧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试图温暖她的冰凉。
“清辞,”她轻声唤他的名字,第一次,没有带“先生”二字,“我心悦你。”
沈清辞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眼底的泪光,终于,再也忍不住。
“云舒,我也心悦你。”
这句话,他憋了太久,久到快要腐烂在心底。
傅云舒听到这句话,嘴角终于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那笑意,却比哭还要让人心疼。
“我知道。”她轻声道,“从你看我的眼神里,我就知道。”
“那你为什么……”沈清辞哽咽着,说不下去。
“因为我们,身不由己。”傅云舒打断他的话,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你有你的婚约,我有我的宿命。”
“我可以退婚!”沈清辞猛地站起身,语气急切,“我可以回去跟父亲说,我可以……”
“不必了。”傅云舒摇了摇头,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清辞,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
“你的家族,容不得你任性。我的家庭,也容不得我反抗。”
“这场遇见,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错误。”
沈清辞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底的决绝,心头的疼痛,几乎让他窒息。
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他们都是被命运裹挟的人,身不由己,无能为力。
“那片梧桐叶,我还留着。”傅云舒忽然开口,目光飘向窗外,“就是你压在《昭奚旧草》里的那片。”
沈清辞的心头,又是一阵酸涩。
“我把它放在了我的梳妆匣里。”她轻声道,“等我出嫁那天,我会带着它。”
沈清辞再也忍不住,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滑落。
他转过身,不敢再看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带她逃离这里。
可他不能。
他不能毁了她,也不能毁了自己。
“我该走了。”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傅云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眼底的泪珠,不停地滚落。
沈清辞迈步走向门口,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
他没有回头,不敢回头。
他怕一回头,便会溃不成军。
走到院门口时,他停下脚步,背对着她,轻声道:
“云舒,保重。”
屋内,没有回应。
只有秋风,卷起梧桐叶,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在为他们,唱着一首悲伤的离歌。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出了四合院。
巷口的梧桐叶,还在不停地落着,一片又一片,铺满了整条小巷。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
而屋内的傅云舒,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终于,失声痛哭。
窗外的梧桐,落了一地的残叶。
像是他们这场,无疾而终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