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宇宙都在直播我的遗迹》

楔子：最后的人类标本

营养液的淡蓝色微光里，林简睁开了眼睛。

一万年。

透明舱壁外的电子屏上，这个数字安静地跳动了一下，变成了10001。他泡在恒温37度的液体中，呼吸着通过鼻腔插管输送的富氧气体——和他“入睡”前一模一样的配方。

舱外传来压抑的惊呼，说的是他听不懂的语言，但语调里的兴奋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膜。

“醒了！他真的醒了！”

“直播信号立刻接通全银河系！快！”

“把生命体征数据同步到所有学术频道，历史频道额外开一个情感分析子频道——”

林简转动眼球。视野逐渐清晰。

他身处一个纯白色的圆形大厅，高耸的穹顶投影着缓慢旋转的星图。大厅里没有墙壁，取而代之的是环绕一圈的透明屏障，屏障外挤满了“人”。

如果那些东西还能称为人的话。

有的身高四米，皮肤是金属的光泽；有的悬浮在半空，身体由流动的光影构成；有的长了六只眼睛，整齐地排列在额头；还有的根本没有人形，像一团会思考的雾气。

但此刻，它们全贴在屏障上，各种形态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林简的目光落在正对面的巨大标语牌上。标语用了七种闪烁的文字书写，最下方那行，是他熟悉的汉字：

【地球文明最后遗迹·唯一完整保存的普通人类个体·每日直播中】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星际历史保护单位认证·银河系一级珍稀文物·编号：Earth-001】

林简眨了眨眼。

营养液里升起一串细小的气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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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苏醒日（上）

“他眨眼了！快记录瞳孔收缩频率！”

“情感分析模块启动！快分析那个眨眼蕴含的情绪！”

“预约采访的媒体名单已经排到三个标准月后了——”

屏障外的喧嚣隔着厚厚的材质传来，沉闷而扭曲。林简尝试移动手指，发现四肢都被柔软的束缚带固定着。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液体涌进气管，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警告：标本出现应激反应】

【自动注射镇定剂：0.1标准单位】

冰凉的液体注入静脉。林简的视野开始模糊，但意识却异常清醒——太清醒了，清醒到他能数清屏障外一个多眼生物到底有几只瞳孔（十八只，左右各九），能看清远处控制台上闪烁的按钮上刻着的微型文字（“情感增强”“记忆提取”“行为诱导”）。

他闭上眼睛。

“标本进入休眠状态！镇定剂起效了！”

“快检查生命体征！不能有任何损伤！”

“直播观众数突破三千亿了！还在涨！”

林简在闭眼的黑暗中，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平稳得可怕。

他是考古系的学生。最后一个记忆片段，是在陕西一处新发现的西周墓葬里，他弯着腰清理一件青铜器的纹饰。泥土的气味，手电筒昏黄的光，还有导师在坑上喊：“小林，小心点，别碰坏了——”

然后就是黑暗。

再然后，就是这一万年后。

“准备开启标本舱。”一个相对冷静的声音说，“按照《星际文物操作规范》第四章第三条，对一级智慧生物遗存进行首次接触时，需配备同源语言翻译器。地球古汉语模块加载完毕了吗？”

“加载完毕，教授。”

“好。所有记录设备就位。这是人类学历史上最重要的时刻。”

林简感觉到营养液正在下降。液面从头顶降到脖颈，降到胸口，降到腰部。他赤裸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冷得起了层鸡皮疙瘩。束缚带自动松开，他瘫坐在舱底，剧烈地咳嗽，把肺里的液体咳出来。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

那只手有五根手指，皮肤是健康的肤色，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这是林简醒来后看到的最接近“人类”的东西。

他抬起头。

手的主人站在舱外，穿着银白色的连体制服，身材高挑，黑发，五官精致得像是建模软件调出来的完美作品。只有眼睛出卖了他——那双眼睛的虹膜是纯金色的，像融化的黄金。

“你好。”那人开口，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我是银河联合文明历史研究院的萨洛斯教授，负责你的苏醒与后续研究。你现在感觉如何？”

林简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砂纸摩擦般的声音。

萨洛斯立刻做了个手势。一个悬浮的小机器人飞过来，伸出细管，将一滴液体滴在林简唇上。清甜的水。

“慢慢来。”萨洛斯的声音很温和，“你已经沉睡了一万零一年四个月又七天。身体机能需要时间恢复。”

林简舔掉那滴水，终于挤出声音：“……你们是谁？”

“我们是你的后代。”萨洛斯微笑，“或者说，是地球文明散播到银河系各处的后裔。人类在一万年前迈入星际时代，经过数千年的演化、与其他文明的交融，形成了现在银河联合文明的多形态格局。”

他侧身，展示身后那群奇形怪状的观众：“而你，林简先生，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后一个‘纯血’人类。你所在的墓葬在一万年前的星际迁徙中被完整保存，你的身体因为某种我们尚未解析的技术而进入了完美休眠状态。直到三年前，我们才发现了那个墓葬，并决定将你唤醒。”

林简呆呆地看着他。

然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泡得发白起皱的手指，看了看赤裸的身体，再抬头看了看屏障外那些“后代”。

“所以，”他的声音沙哑，“我现在是个……文物？”

“是珍贵的活体遗产。”萨洛斯纠正，“你的每一个表情、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念头，都具有无可估量的学术价值。我们将通过直播，向全银河系展示地球祖先的真实面貌。”

林简沉默了。

他慢慢撑着舱壁站起来，腿还在发抖。萨洛斯立刻伸手想扶他，但林简避开了。他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步，两步，走到透明屏障前。

屏障外的所有“人”——所有东西——都屏住了呼吸。

三千亿观众通过直播看着。

林简抬起手，手掌贴在屏障上。材质是温的，带着细微的能量流动感。他盯着最近的一个多眼生物，那十八只瞳孔同时收缩又放大。

然后他开口，用他能发出的最大声音，一字一顿：

“放、我、出、去。”

大厅里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爆发出更狂热的喧嚣。

“他在要求自由！原始人类对自由的基本诉求！”

“情感分析：愤怒指数67%，恐惧指数23%，困惑指数10%！”

“立刻记录！这是首次观察到纯血人类的自主意志表达！”

萨洛斯的金色眼睛闪烁了一下。他依然保持着微笑，但那个笑容现在看起来有点僵硬：“林简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根据《星际文物保护法》，一级智慧生物遗存必须处于可控的研究环境中，以确保其安全，也确保公众能够——”

“我不是文物。”林简打断他，“我是人。”

“当然，你当然是。”萨洛斯点头，“但你是最后一个。你的安全是文明的首要责任。请放心，我们会为你提供最好的生活条件，你会拥有独立的居住空间、定制的饮食、适当的娱乐——”

“然后每天被直播？”林简问，“像动物园里的动物？”

萨洛斯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屏障外，一个悬浮的光影生物用尖锐的声音说：“教授，他的攻击性开始显现了！是否需要启动行为矫正程序？”

“不。”萨洛斯抬起手，“首次苏醒，出现情绪波动是正常的。关闭直播十分钟，让标本适应环境。”

“可是观众数已经——”

“关闭。”

大厅里的嘈杂声戛然而止。屏障外的观众不情愿地散去，那些记录设备也纷纷关闭指示灯。只有几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留下，沉默地站在控制台前。

萨洛斯走到屏障前，与林简只隔着一层透明材质。他的声音压低，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听着，林简。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接受。但这就是现实。你在一万年后醒来，你的文明已经消失了，你的同类已经演化成了你无法理解的模样。你现在唯一的身份，就是‘最后一个人类’。接受它，你至少能活得舒服些。”

林简盯着他。

然后他问：“如果我不接受呢？”

萨洛斯没有回答。但他的金色眼睛里闪过一丝林简读不懂的情绪——不是威胁，更像是……怜悯。

“你会接受的。”萨洛斯说，“因为你别无选择。”

他转身离开。屏障上升起一层乳白色的雾，遮住了外面的景象。林简被留在圆形大厅中央，赤身裸体，站在曾经盛满营养液的舱体旁。

他缓缓蹲下，抱住膝盖。

身体在发抖。不是因为冷。

他闭上眼睛，在黑暗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还听见另一个声音——很轻，很模糊，像是从很深的地方传来的回声：

【检测到宿主意识苏醒】

【系统版本：古人类文明延续协议7.0】

【错误：时空坐标严重偏移】

【重新校准中……校准失败】

【启动应急协议：自主生存模式】

林简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空无一物。

但那声音还在继续：

【首要任务：确保宿主生存】

【次要任务：恢复人类文明火种】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非人类智慧生命体包围】

【建议行动：伪装、观察、等待时机】

林简张开嘴，无声地问：你是什么？

没有回答。

只有一行半透明的文字，浮现在他视野的右下角，像是某种视网膜投影：

【生存点数：10/100】

【文明火种：0/100】

【距离下次强制任务发布：71:59:59】

倒计时开始跳动：71:59:58，71:59:57……

林简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慢慢站起来，走到大厅角落——那里有一个凹陷的区域，看起来像是休息处。他坐下，蜷缩起来，把脸埋进膝盖。

在外界看来，这只是一个受惊的原始人类在表达恐惧与无助。

但只有林简自己知道，他在笑。

很轻，很冷，几乎看不见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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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

屏障的雾气散去。

萨洛斯重新出现，身后跟着两个机器人，推着一辆载满物品的悬浮车。

“这是为你准备的衣物、食物和基本生活用品。”萨洛斯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你的居住区已经准备好，就在隔壁。今天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们会开始基础测试——只是简单的身体检查和认知评估，不会伤害你。”

林简抬起头，脸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只有疲惫和茫然。

他慢慢站起来，接过机器人递来的衣服——柔软的白色织物，摸起来像是丝绸，但更坚韧。他默默地穿上，裤子，上衣，袜子，鞋子。每一个动作都笨拙而迟缓，符合一个刚从万年沉睡中醒来的人该有的样子。

萨洛斯观察着他，金色眼睛里数据流一闪而过。

【情绪分析：稳定】

【行为模式：配合】

【威胁指数：低】

他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跟我来。”

屏障打开一道门。林简跟着萨洛斯走出去，踏上一条纯白色的走廊。走廊两侧的墙壁是透明的，外面是无尽的星空——他们似乎在一座太空站里。

“这里是‘方舟’空间站，专门为保存重要文明遗存而建造。”萨洛斯边走边介绍，“你是这里最重要的‘住客’。”

林简沉默地跟着。他的目光扫过走廊两侧，那些透明的房间里，陈列着各种东西：一艘破损的古代飞船，一把锈蚀的铁剑，一本翻开的纸质书籍，甚至有一整棵枯死的树。

全是“遗迹”。

“那些是其他文明的遗物吗？”林简轻声问。

“有些是，有些是地球文明不同时期的文物。”萨洛斯说，“但你是唯一一个活着的。”

他们走到走廊尽头。一扇门无声滑开，里面是一个宽敞的房间：有床，有桌椅，有独立的卫生间，甚至有一面墙是完整的星空投影。

“这就是你的房间。”萨洛斯说，“墙壁可以调节透明度。如果你需要隐私，可以调成不透明。食物会定时送来，有任何需要，按床头的按钮。”

林简走进房间，环顾四周。

“直播呢？”他问。

“每天固定时间，三小时。”萨洛斯说，“这是法律规定的最低公众展示时长。其他时间，你有隐私。”

林简点点头，不再说话。

萨洛斯等了几秒，见他没有其他问题，便转身离开。门在他身后关闭。

房间里安静下来。

林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盯着墙壁上的星空投影，那些虚假的星辰缓慢旋转。

视野右下角，倒计时在跳动：71:23:41。

他走到床边坐下，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掌。

然后他轻声说：“系统？”

没有声音回答。

但那行文字更新了：

【宿主已确认】

【新手引导任务发布：在24小时内，获取至少一条关于当前环境的情报】

【任务奖励：生存点数+5，文明火种+1】

【失败惩罚：生存点数-20】

林简盯着那行字。

情报。

他需要情报。

关于这个空间站，关于这些“后代”，关于这个一万年后的世界。

他站起来，走到门边。门是密封的，没有把手，只有一个闪着微光的控制面板。他伸手碰了碰，面板亮起，显示一行文字：【请输入权限代码】。

他收回手，走到房间另一侧。那里有一面墙是完全透明的，外面是浩瀚的星空。他贴近玻璃，往下看。

下方，是一颗巨大的、蓝白相间的星球。

地球。

但和他记忆中的地球不一样。海洋的面积似乎更大了，大陆的形状也有细微的差异。而且，在星球轨道上，他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光点——那是人造卫星，或者空间站，数量多到几乎连成一片光带。

“很美，不是吗？”

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简猛地转身。

萨洛斯不知何时又出现在房间里，站在门口，金色眼睛看着他。

“那是地球。”萨洛斯走到他身边，也望向窗外的星球，“我们的母星。虽然已经没有人居住在那里——环境改造还没有完全成功，大气层仍然太稀薄——但它依然是文明的精神象征。”

林简没说话。

“我理解你想家的心情。”萨洛斯说，“但请相信，这里就是你的新家。我们会照顾好你。”

他转身面对林简：“对了，明天早上九点，我会来接你去做第一次认知测试。今晚好好休息。”

他再次离开。

这次，林简确定门关闭后，他在房间里检查了每一个角落。没有发现明显的监控设备，但以这个时代的技术，监控可能微小到看不见。

他坐回床上，闭上眼睛。

情报。

他需要情报。

而在这个封闭的空间站里，能获取情报的渠道，目前似乎只有一个。

林简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床头的那个按钮上。

【呼叫服务】

他伸出手，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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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