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健中心的日光暖得恰到好处,将落地窗映得透亮。陆亦衡被康复师扶着做下肢负重训练,额角的薄汗顺着脸颊滑下,却还不忘回头朝休息区挥挥手,笑容亮得像沾了蜜的太阳。
温予白坐在长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矿泉水瓶的纹路,目光落在少年摇晃的身影上,眼底凝着一层浅淡的暖意。直到身侧的空位传来轻微的下陷感,带着清冽的雪松气息,他的指尖才微微一顿。
陆执挨着他坐下,没说话,只偏过头看他。男人的目光太过专注,像带着实质的重量,落在他的侧脸、下颌,最后停在他紧抿的唇上。温予白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垂眸避开那道视线,声音轻得几乎要融进风里:“亦衡恢复得很快。”
“嗯。”陆执低低应了一声,视线却没移开,“托你的福,他最近胃口好了不少,也肯多说话了。”
温予白的睫毛颤了颤。他想起这些天,陆亦衡总缠着他讲温家老宅的栀子花,讲那些没被阴霾笼罩的旧时光。那些话,他原以为是说给少年听的,却没想到,竟也会被一旁的人听进心里。
“他性子本就活泼。”温予白避重就轻,抬手将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捋到耳后。这个动作落在陆执眼里,却像是一只收拢羽翼的鸟,脆弱又倔强。
陆执的喉结滚了滚,忽然伸手,指尖擦过他的耳廓,替他将那缕不听话的发丝按在了耳后。
温热的触感猝不及防地传来,温予白浑身一僵,像被烫到似的偏过头,眼底掠过一丝错愕。他看着陆执近在咫尺的脸,男人的指腹还带着微凉的温度,停在他的耳廓边缘,没退开,也没再靠近。
空气里的雪松气息骤然浓郁,将他整个人都裹了进去。
“这里有根头发。”陆执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缓缓收回手,指尖却还残留着那抹细腻的触感,“风大。”
温予白没说话,只是垂着眼,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泛出淡淡的青白。他能感觉到,陆执的目光还落在他身上,带着探究,带着隐忍,像一张织得密不透风的网,正一点点收紧。
他想起那晚在楼下,男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想起那句“养花要耐心”。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微痒,又微涩。
“哥!温哥!”陆亦衡的欢呼声忽然传来,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僵持。少年被康复师搀着,走得稳稳当当,脸上满是得意,“你们看!我能走三步了!”
陆执立刻敛了眸底的情绪,站起身朝他走去,语气里的温柔藏都藏不住:“慢点,别着急。”他快步走到陆亦衡身边,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的胳膊,目光里的关切浓得化不开。
温予白看着那一幕,心底忽然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知道,陆执对陆亦衡的好,是发自肺腑的。这份守护,是旁人无法插足的,也是他不敢触碰的。
他站起身,缓步走过去,看着陆亦衡泛红的脸颊,弯了弯唇角:“很棒,下次说不定能走五步。”
“肯定能!”陆亦衡用力点头,然后拉着陆执的胳膊晃了晃,“哥,我想吃温哥做的栀子糕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陆执的目光掠过温予白,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好,听你的。”
回去的路上,陆亦衡坐在后座,很快就靠着车窗睡着了。温予白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没说话。车厢里很静,只有空调出风口传来轻微的声响。
陆执的目光时不时从后视镜里落过来,落在他的侧影上。
红灯亮起,车子缓缓停下。陆执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予白。”
温予白转头看他。
“那天你手腕上的疤,”陆执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那里被衣袖遮得严严实实,“是温家出事那晚弄的?”
温予白的身体瞬间绷紧,眸底的平静被打破,泛起层层涟漪。他没想到,陆执会突然提起这件事。那件事,是他心底最深的疤,是不敢触碰的过往。
他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
陆执没再追问,只是看着他,眼底的沉郁浓得化不开。绿灯亮起,他踩下油门,车子缓缓驶向前方。
“以后,”他忽然开口,语气笃定,像在承诺,“有我在,没人能再伤你分毫。”
温予白猛地转头看他,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情绪,有心疼,有占有,还有一丝势在必得。
车子驶过一片栀子花丛,风卷着花香涌进车窗,落在两人之间。
温予白的心跳,忽然乱了节拍。
暮色漫进厨房时,温予白正站在流理台前揉面。
月白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清瘦却线条利落的手腕。他的动作不疾不徐,指尖沾着些许雪白的面粉,落在淡黄色的面团上,轻轻按压、揉搓,带着一种近乎禅意的专注。案头摆着洗净沥干的栀子花,花瓣被剥去边缘的青萼,只留中间最嫩的部分,散着清冽的香。
陆执倚在厨房门口,没出声。
他刚把陆亦衡哄睡着,下楼时就闻到了淡淡的甜香混着栀花的气息。男人穿着黑色的家居服,身形挺拔,目光落在温予白的背影上,暗沉沉的,像浸了夜色的海。
他看着温予白将碾碎的栀花瓣揉进面团里,看着他低头时垂落的睫毛,看着他指尖偶尔蹭到唇角,又下意识地抿了抿唇的小动作。厨房里的暖黄灯光落在他身上,晕开一层柔和的光晕,竟让陆执觉得,这片刻的安宁,比世间任何珍宝都要难得。
温予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揉面的手顿了顿。他没回头,只是声音轻缓地开口:“站了多久了?”
陆执低笑一声,推门走进去。脚步声在瓷砖地面上落下,带着沉稳的节奏,停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没多久。”他的气息带着雪松的冷香,轻轻拂过温予白的耳尖,“很香。”
温予白的耳尖微微泛红,却强作镇定地转过身,手里还沾着面粉:“等会儿就能蒸了,亦衡应该会喜欢。”
话音未落,他便感觉指尖一暖。
陆执不知何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男人的掌心温热干燥,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却又控制得恰到好处,没有弄疼他。温予白猛地僵住,抬眼撞进陆执的眸子里,那里的沉郁散去些许,只剩下清晰可见的占有欲,像一张网,缓缓收拢。
“沾到了。”陆执的声音低沉沙哑,指腹轻轻擦过他的指尖,将那点面粉拭去。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缱绻的意味,“面粉很黏。”
温予白的心跳漏了一拍,想抽回手,却被陆执握得更紧了些。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男人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一点点漫进血液里,烫得他指尖发麻。厨房里的栀花香愈发浓郁,混着两人之间的沉默,酿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陆执。”温予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陆执抬眸看他,眼底的笑意深了些:“嗯?”
“面要醒过了。”温予白别开眼,不敢再看他。
陆执这才松开手,指尖却意犹未尽地蹭了蹭他的手腕内侧。那里的皮肤很薄,能清晰地摸到皮下的血管,脉搏跳得又快又重。
“好。”他低低应了一声,目光落在案头的栀花瓣上,“我来帮你。”
不等温予白拒绝,男人已经拿起一旁的瓷碗,动作生疏却认真地剥起了花瓣。
暖黄的灯光下,两人并肩站在流理台前,一个揉面,一个剥花。窗外的暮色渐浓,栀子的香气漫了满室,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甜。
蒸笼里飘出淡淡的甜香,混着栀花的清冽,漫过厨房,漫进阳台。
温予白端着两杯温水走出来时,陆执正倚在栏杆上,指尖夹着一支没点燃的烟。暮色沉沉地压下来,勾勒出他挺拔的肩线,侧脸的轮廓冷硬,却又莫名柔和。
“还没下雨。”温予白将水杯递过去,声音轻得像风。
陆执接过,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指腹,温热的触感一闪而过。“快了。”他抬眼看向远处的云,乌云沉沉地堆着,像浸了墨的棉絮,“天气预报说,后半夜有雨。”
温予白“嗯”了一声,走到栏杆边,和他并肩而立。两人之间隔着一拳的距离,不远不近,恰好是礼貌的界限,却又透着几分刻意的亲近。
风卷着花香涌过来,吹动温予白额前的碎发。他抬手去拂,却被陆执先一步按住了手腕。
男人的掌心带着薄茧,温度滚烫,烫得温予白浑身一僵。
“别动。”陆执的声音低沉沙哑,俯身靠近他。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带着淡淡的雪松味,“有片花瓣。”
温予白的心跳骤然失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他能感觉到陆执的指尖擦过他的额角,轻轻捻下一片白色的栀花瓣。
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缱绻的温柔。
两人靠得极近,近到能看清对方眸子里的自己。陆执的眼底翻涌着浓稠的情绪,像夜色下的海,深不见底。温予白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像被这目光困住了,逃不掉,也不想逃。
“好了。”陆执缓缓直起身,指尖捏着那片花瓣,眼底的情绪被他很好地掩饰过去,只剩下淡淡的笑意。
温予白猛地别开眼,耳根泛红,指尖攥着的水杯微微发烫。他不敢去看陆执的眼睛,只能盯着远处的乌云,声音细若蚊蚋:“谢了。”
陆执低笑一声,没说话。他抬手,将那片花瓣放进嘴里,轻轻咬了一下。清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蒸笼里的香气愈发浓郁,提醒着他们栀子糕快熟了。
温予白刚想转身,就听见陆执开口:“予白。”
他顿住脚步,没回头。
“那天在复健中心,”陆执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什么秘密,“我不是故意的。”
温予白的身体一震。
他知道陆执指的是那天触碰他耳廓的动作,是那个打破了两人之间界限的瞬间。
“我知道。”温予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面……面要熟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快步走回厨房。
陆执看着他的背影,眼底的笑意渐渐深了。他低头,看着掌心残留的温度,喉结滚了滚。
雨,终于落了下来。
淅淅沥沥的雨声,敲在栏杆上,敲在窗棂上,敲在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隔阂上。
蒸笼发出“嗡”的一声轻响,栀子糕,熟了。
栀子糕刚端上桌,陆亦衡就被那股清甜的香气勾得坐直了身子。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盯着瓷盘里莹白软糯的糕点,像只馋嘴的小馋猫。
“好香啊!”他伸手就要去拿,却被陆执轻轻拍了下手背。
“刚蒸好,烫。”陆执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拿起一旁的小勺子,舀了一小块,吹了吹才递到他嘴边。
陆亦衡乖乖张嘴,甜香瞬间在口腔里散开,混着栀花的清冽,甜而不腻。他眯起眼睛,满足地喟叹:“太好吃了!温哥的手艺也太好了吧!”
温予白坐在对面,闻言只是淡淡弯了弯唇角,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
陆亦衡吃了两口,忽然眨了眨眼,看向陆执和温予白,眼神里透着几分狡黠:“哥,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栀子糕,比以前的甜好多啊?”
陆执挑了挑眉,没说话,只是看向温予白。
温予白的耳根微微泛红,垂眸道:“糖放得和以前一样。”
“才不是呢!”陆亦衡晃了晃腿,笑得像只偷吃到糖的小狐狸,“是因为今天有两个人一起做呀,甜分加倍!”
这话一出,空气里瞬间弥漫开一丝暧昧的气息。
温予白的脸更烫了,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筷子,垂着头不敢看陆执。
陆执低笑一声,眼底的笑意浓得化不开。他伸手揉了揉陆亦衡的头发,语气里带着几分纵容:“就你嘴甜。”
“本来就是嘛!”陆亦衡哼了一声,又看向温予白,“温哥,你说是不是?刚才我醒了,看见你和我哥在厨房……”
“亦衡。”陆执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警告。
陆亦衡吐了吐舌头,乖乖闭了嘴,却还是冲温予白挤了挤眼睛。
温予白的心跳乱了一拍,抬眼时,正好撞上陆执望过来的目光。那目光里带着笑意,带着温柔,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纵容,像温水,缓缓漫过他的心尖。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屋子里的栀子糕香气浓郁,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甜。
夜半的风带着雨后的湿凉,卷着栀子的清芬,漫过庭院。
温予白披着件薄衫站在花丛边,指尖轻轻拂过花瓣上残留的水珠。月色溶溶,落了他满身,月白的衣摆与夜色融在一起,竟有种不真切的缥缈。
他没回头,却听见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带着熟悉的雪松气息,一点点靠近。
“夜里凉,怎么不多穿点?”陆执的声音压得很低,怕惊扰了这满院的静。
温予白指尖一顿,没说话。
陆执走到他身侧,将带来的外套披在他肩上。掌心无意间擦过他的脖颈,温热的触感惊得温予白微微一颤。外套上带着陆执身上的温度,还有淡淡的雪松味,将他整个人都裹了进去。
“谢谢。”温予白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散的絮。
两人并肩站着,望着满院的栀子,一时无话。月色落在两人的侧脸,勾勒出清隽与凌厉的轮廓,竟有种莫名的和谐。
“亦衡很喜欢你做的栀子糕。”陆执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喜欢就好。”
“我也喜欢。”
温予白猛地转头看他,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盛着月色,也盛着他的身影,清晰得不像话。
陆执没避开他的目光,反而微微倾身,靠近了些。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温予白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气息,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
“予白,”陆执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几分压抑的情愫,“我知道你心里装着很多事,我可以等。”
等你放下过往,等你卸下防备,等你肯转过身,看向我。
这些话,陆执没说出口,却用目光,清清楚楚地告诉了他。
温予白的心跳快得像要炸开,他别开眼,看向那片栀子花,喉结滚动了一下,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不值得。”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陆执的语气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却又裹着极致的温柔,“我不会逼你,只希望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
温予白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这些年,他像一叶孤舟,在无边的黑暗里漂泊,从没有一个人,这样坚定地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
月光下,栀子花瓣轻轻颤动,像极了他此刻的心跳。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陆执以为他不会回应,却听见他轻轻“嗯”了一声,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砸进了陆执的心底。
陆执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长夜漫漫,月色正好,栀子花香,也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