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两点,雨如期而至。
夏星燃站在公寓阳台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像一道道透明的泪痕,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水汽之中。远处陆家嘴的高楼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尖锐的轮廓被晕染得柔和,像一幅洇开的水墨画。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手里攥着给墨墨准备的零食袋——这次除了猫零食,他还特意买了一条浅灰色的小毯子,毛茸茸的,想着宠物医院的检查台说不定冰凉,老猫年纪大了,怕是受不住。
沈砚辞从书房走出来时,换了身深蓝色的休闲装,面料柔软,衬得他少了几分工作时的凌厉迫人,多了几分居家的松弛温和。他手里提着墨墨的航空箱,老猫在里面安静地蜷着,琥珀色的眼睛透过网格望过来,目光湿漉漉的,像噙着一汪水。
“走吧。”沈砚辞说,声音被窗外的雨声滤过,显得格外清晰温润。
夏星燃点点头,跟着他走进电梯。密闭的空间里,只有墨墨偶尔发出的轻微咕噜声,像细小的电流,在安静的空气里流淌。沈砚辞站在他身侧,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半米,夏星燃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混着雨后空气的潮湿清新,沁人心脾。
“墨墨的体检,”夏星燃攥着零食袋的手指微微收紧,主动开口打破沉默,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主要是查什么?”
“常规检查。肝肾功能、关节状况。”沈砚辞垂眸看向航空箱里的猫,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语气也放轻了些,“它十二岁了,算是老年猫了,得定期盯着点。”
电梯稳稳降入地下车库。沈砚辞的车是一辆黑色奥迪,线条简洁利落,就像他本人,没有多余的装饰。夏星燃拉开副驾驶的门,犹豫了一秒,还是弯腰坐了进去。
车内很干净,皮革座椅带着淡淡的清香,没有任何花哨的摆件。后视镜上挂着一个简单的金属吊牌,磨得有些发亮,上面刻着“平安”两个字,字体隽秀。副驾座椅上搭着一个米色小毯子,看上去用了很久,边角有些磨损起球,却洗得干干净净。
沈砚辞启动车子,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有节奏地摆动,刮开一片短暂的清晰视野,又迅速被新的雨水覆盖。车库出口的斜坡上积了浅浅一层水,车轮碾过时溅起一片细碎的水花,像散落的碎钻。
车子缓缓驶入雨中。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雨点敲打车窗的噼啪声,和引擎低沉平稳的轰鸣。夏星燃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梧桐树叶被雨水打湿,绿得发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零食袋的提手,塑料薄膜被捏出几道浅浅的褶皱。他想起江澈昨天晚上发来的消息——听说他要跟沈砚辞一起去宠物医院,江澈发了一长串震惊的表情包:“这已经超越普通上下级关系了吧?冰山居然让你陪他带猫看病?你小子可以啊!”
当时夏星燃对着屏幕愣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回复。他不知道该怎么定义现在的关系——不是简单的上下级,不是普通的合租室友,但好像也还没到朋友的地步。是一种模糊的、正在慢慢成型的东西,像雨后的春笋,悄悄破土,带着一点怯生生的试探。
“你母亲的事,”沈砚辞突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突兀,却又温和得恰到好处,“如果需要请假去医院,提前告诉我。”
夏星燃猛地回神,转头看他。沈砚辞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侧脸线条在阴雨天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分明,下颌线紧绷着,却没了平日里的冷硬。
“医院那边说,”夏星燃的声音低了下去,指尖蜷缩起来,攥得发白,“下周可以安排第二次手术。但成功率……”
他没说完。那些冰冷的概率数字,那些医生谨慎斟酌的措辞,那些深夜独自对着电脑查阅资料时看到的案例,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心上,喘不过气。
“需要多少钱?”沈砚辞问得很直接,没有任何迂回客套,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一份图纸。
夏星燃迟疑了一下,还是报了一个数字。那是他计算过无数次的结果,把现有存款、能向朋友借到的钱、甚至考虑过打几份兼职的收入都算进去后,还差的那部分,像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沈砚辞沉默了几秒。路口红灯亮起,车子缓缓停下。雨刷器依旧不知疲倦地摆动着,刮出一片又一片模糊的光影。
“滨江项目如果顺利,”沈砚辞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今天的天气,“你的项目奖金,够付一半。剩下的……”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节奏稳定得像秒针,和夏星燃第一次在会议室注意到的那一幕,一模一样。
“我可以预支给你。”
夏星燃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几乎要停止跳动。他怔怔地看着沈砚辞,雨水在车窗上汇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模糊了窗外的世界,却让车内这个人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
“为什么?”他问,声音有些发颤,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沈砚辞没有立刻回答。绿灯亮了,他轻轻踩下油门,车子重新平稳地驶入雨幕。
“因为你需要。”他最终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没有丝毫居高临下的施舍感,“而我刚好有。”
这个理由简单到近乎粗暴,却像一颗石子,投进夏星燃心里,激起千层浪花。他转过头,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梧桐树,树干被雨水浸成深褐色,叶片在风中微微颤抖,像在隐忍什么。他用力眨了眨眼,把涌上眼眶的酸涩,硬生生憋了回去。
“利息按银行基准利率算。”沈砚辞补充道,语气又恢复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冷静,却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尊重,“还款期限一年。我会让财务拟一份正式协议。”
“好。”夏星燃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用力点头,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棉花,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两个字,“谢谢。”
“不用谢。”沈砚辞目视前方,声音平稳,“这是借款,不是施舍。”
夏星燃懂他的意思。这份帮助里,藏着沈砚辞刻意保持的距离感,藏着不让他感到亏欠的尊重。就像那些深夜的指导,那些汇报会上不动声色的维护,那些看似严厉的要求——都是毫无保留的给予,却从不让他低头。
车子稳稳停在宠物医院门口。
这是一家看起来很高档的宠物医院,落地玻璃窗明亮干净,映着雨中的街景。门口挂着暖黄色的招牌,在阴雨天里透着一股暖意。前台护士看到沈砚辞,立刻露出熟稔的笑容,热情地打招呼:“沈先生,墨墨来复查啦?李医生已经在二诊室等你们了。”
“谢谢。”沈砚辞微微颔首,提着航空箱推门下车。
夏星燃连忙跟上,撑开随身携带的黑伞,快步走到他身边,下意识地将伞倾向他那边。伞面不大,刚好遮住两个人,夏星燃的半个肩膀露在外面,很快被细密的雨丝打湿。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雨点敲在伞面上,发出细密的声响,像一首温柔的小夜曲。
沈砚辞侧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湿透的肩背上,白色T恤紧紧贴在皮肤上,隐约透出肩胛骨的轮廓。他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接过伞柄,不动声色地将伞往夏星燃那边移了移,遮住了他滴水的发梢。
两人并肩走进医院,脚步声在光洁的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回响。
医院里很安静,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却并不刺鼻。沈砚辞提着航空箱走进二诊室,李医生是个和蔼的中年女人,看到墨墨,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
夏星燃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和医生熟稔地交流,听着他条理清晰地说着墨墨最近的饮食和状态。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墨墨从航空箱里抱出来,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老猫趴在冰凉的检查台上,有些紧张地竖起耳朵,喉咙里发出不安的呜咽。沈砚辞就站在旁边,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它的背,掌心贴着温热的皮毛,低声安抚:“没事,很快就好。乖。”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难得的耐心,和平时指导他改图时的语气,判若两人。
检查进行了将近一个小时。抽血、B超、关节触诊。夏星燃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出声打扰。他看着沈砚辞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偶尔微微皱起的眉头,看着他在医生说出“指标还不错,比上次好点”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像放下了千斤重担。
原来这个人,也会紧张。也会有这样柔软的、不为人知的一面。
“墨墨的关节有些老化,但属于老年猫的正常范围,不用太担心。”李医生拿着检查报告,笑着解释,“肝肾功能指标都在正常值下限,需要加强营养。我开一些营养补充剂,平时注意给它补充优质蛋白,清淡为主。”
“好。”沈砚辞认真记下医嘱,末了又追问一句,语气带着几分谨慎,“鱼汤可以吗?不加任何调料的那种。”
“当然可以,最好了。”李医生笑着点头,目光转向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夏星燃,带着几分好奇,“这位是……”
“我助理。”沈砚辞回答得很快,几乎是下意识的,说完却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轻了些,“也住在一起。”
李医生露出了然的表情,笑着对夏星燃眨了眨眼:“墨墨很黏沈先生,平时陌生人靠近都要炸毛的。能让他带来一起的,肯定是重要的人。”
夏星燃的脸瞬间有些发烫,耳根都红透了。他含糊地应了一声,连忙低下头,伸手去摸墨墨的头。老猫似乎很喜欢他的触碰,舒服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回程的路上,雨小了些,变成细密的雨丝,轻飘飘地落在车窗上。车内音响里放着轻柔的古典乐,是大提琴的声音,低沉而温暖,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包裹住心脏。
“刚才,”夏星燃攥着膝盖上的小毯子,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李医生说我是重要的人。”
沈砚辞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起一丝青白。前方有辆车突然变道,他轻点刹车,车速平稳地慢了下来,目光依旧落在前方路况上。
“她说的是事实。”沈砚辞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墨墨不亲近陌生人。”
夏星燃的心脏轻轻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痒痒的。他想问,那你呢?你让我住进来,让我跟你一起做核心项目,让我陪墨墨复查——是因为什么?
但他没问出口。有些问题,答案可能太沉重,也可能太轻飘,他还没准备好承受任何一种。
车子驶入公寓车库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半。雨势彻底小了,只剩下零星的雨丝,飘在空气里。
沈砚辞停好车,却没有立刻解开安全带。他坐在驾驶座上,看着前方空荡荡的车位,沉默了很久。车厢里的大提琴声缓缓流淌,像一段无声的告白。
“我母亲,”他突然开口,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想见你。”
夏星燃愣住了,猛地转头看他。沈砚辞的表情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他紧抿的唇线,和下颌绷紧的弧度,透着几分无奈。
“什么?”夏星燃怀疑自己听错了,声音都有些发飘。
“家庭聚会。”沈砚辞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斟酌了很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她听说我最近常带人回家,想见见你。我拒绝了。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不会罢休。”
夏星燃的脑子瞬间乱了,像被塞进一团乱麻。他想起江澈曾经说过的话——沈砚辞的家庭背景不简单,父亲是某大型国企前高管,母亲出身书香门第,家世显赫。这样的家庭,对他这种毫无背景的穷学生,会是什么态度?
“你不用有压力。”沈砚辞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转头看他,眼神认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我不会让你卷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只是提前告诉你,如果她私下联系你,不要理会。”
“她会联系我?”夏星燃更惊讶了,眼睛微微睁大。
沈砚辞苦笑了一下,这是夏星燃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带着些许无奈和疲惫,像卸下了所有的铠甲:“她会用尽一切办法,得到她想要的信息。”
他解开安全带,侧过身,定定地看着夏星燃,眼神郑重:“夏星燃,记住,无论她说什么,给你什么,都不要接受。我的家庭……很复杂。我不想把你扯进来。”
这句话里的保护意味太明显,太浓烈,夏星燃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他看着沈砚辞眼底那抹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警告,还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担忧,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好。”夏星燃用力点头,声音坚定,“我记住了。”
沈砚辞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几分。他推开车门,提着航空箱下车。夏星燃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狭小的空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电梯缓缓上升,数字跳动的声音清晰可闻。沈砚辞突然开口,语气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周一去工地,记得穿长袖长裤。现场铁钉、钢筋多,容易划伤。”
“好。”夏星燃乖乖应道。
“安全帽我会准备。到了现场,不要离开我视线范围。”
“好。”
“如果周明轩也在现场,”沈砚辞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离他远点。”
夏星燃抬头看他。沈砚辞盯着电梯楼层数字跳动的屏幕,侧脸线条冷硬,像覆了一层薄冰。
“他也在项目组?”夏星燃皱起眉,心里涌上一丝不安。
“他是施工配合负责人之一。”沈砚辞的声音没什么温度,“这是顾总的安排,我无法拒绝。但我会盯紧他。”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32层。门缓缓打开,两人并肩走出电梯,回到3201。
夏星燃把墨墨从航空箱里抱出来,老猫似乎有些累了,懒洋洋地趴在地毯上,闭着眼睛打盹。夏星燃蹲在旁边,轻轻给它顺毛,指尖划过柔软的皮毛,心里一片安宁。
沈砚辞去厨房倒水,出来时递给夏星燃一杯温水,玻璃杯壁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水珠。
“谢谢。”夏星燃接过,指尖不小心碰到沈砚辞的手背,温热的触感一闪而过,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窗外的雨又大了起来,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清脆的声响。客厅里没开主灯,只有落地灯昏黄的光晕,在两人之间铺开一片温暖的区域,将窗外的风雨,隔绝在外。
“沈砚辞,”夏星燃握着温热的水杯,突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你为什么……这么帮我?”
这个问题在他心里憋了太久。从破格录用,到深夜指导,到汇报会上的维护,再到今天毫不犹豫的借款承诺。这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上下级或房东房客的范畴。
沈砚辞沉默了很久。他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灯火,星星点点,像散落的星辰。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孤单,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寞。
“因为,”他最终开口,声音很低,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诉说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我曾经也是一个人,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任何依靠。”
夏星燃的心脏猛地一紧,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
“我二十四岁从MIT回国,进事务所的第一年,没有人看好我。”沈砚辞转过身,靠在窗边,目光落在夏星燃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怀念,语气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们说我太年轻,说我的设计太理想化,说我没有背景撑不了太久。那时候,我也住在一个小公寓里,每天画图画到凌晨,第二天照样被前辈骂得狗血淋头。那时候穷,连一碗热汤都喝不上,泡面就是家常便饭。”
夏星燃怔怔地看着他,心里涌上一阵酸涩。他从来没想过,这个看起来拥有一切的男人,也有过这样窘迫的、挣扎的过去。
“后来我明白了一件事——在这个圈子里,要么你足够强大,强大到不需要任何人;要么,你需要找到能并肩作战的人。”沈砚辞的目光深邃,像夜色中的海,轻轻漫过夏星燃的眼睛。
“所以你找到了我?”夏星燃问,声音有些发颤。
“我看到了你眼里的光。”沈砚辞说,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笃定,“那种不肯认输,不肯低头,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要往前走的倔强。那种光……我曾经也有过。”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认真,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在夏星燃心上:“夏星燃,你有天赋,也有决心。你缺的只是一个机会和一点指引。而我,刚好可以给你这些。”
“只是这样吗?”夏星燃追问,不知哪来的勇气,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沈砚辞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玻璃窗上的水痕,动作缓慢而迟疑。雨声在两人之间流淌,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清晰可感。
“不。”他最终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飘散在潮湿的空气里,“不只是这样。”
但他没有说下去。有些话,现在说还太早;有些界限,一旦跨越,就再也回不去了。
夏星燃也没有再问。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水杯,水面微微晃动,映着落地灯温暖的光。够了,他想。至少他知道,在沈砚辞眼里,他不只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可怜人,也不只是一个有利用价值的助理。
他是一个被看见,被认可,被珍视的——人。
雨下了一整夜。
夏星燃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像一首温柔的催眠曲。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沈砚辞说的那些话,那些关于过去的,关于他的,关于他们的。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男人,原来也曾有过和他一样的挣扎;那个看似拥有一切的人,原来也曾在深夜里,独自面对这个城市的冰冷。
凌晨一点,他听到隔壁书房传来轻微的响动——沈砚辞还没睡。
夏星燃犹豫了几秒,还是掀开被子,起身下床。他轻轻打开房门,看到书房的门缝下透出一缕微弱的光,像黑夜中的一星萤火。厨房的方向,传来水烧开的咕嘟声。
他放轻脚步,走到厨房门口。沈砚辞正站在灶台前,盯着沸腾的水壶发呆。男人穿着深灰色的居家服,头发有些凌乱地垂在额前,少了白天的凌厉,多了几分难得的柔软和疲惫。
“睡不着?”夏星燃轻声问,声音很轻,怕惊扰了这份深夜的宁静。
沈砚辞转过头,看到他,似乎并不意外,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嗯。想喝点茶,醒醒神。”
“我帮你泡。”夏星燃走过去,熟门熟路地从橱柜里拿出茶叶罐。是沈砚辞常喝的那种红茶,香气醇厚,暖身。
两人都没有说话。夏星燃泡茶的动作不算娴熟,但很认真。热水冲进茶杯,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开来,红褐色的茶汤在灯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填满了整个厨房。
他把泡好的茶杯递给沈砚辞。沈砚辞伸手接过,指尖再次相触,这次没有一闪而过,而是停留了那么一瞬,温热的触感,清晰而真实。
“谢谢。”沈砚辞低头抿了一口茶,声音里带着一丝暖意。
两人并肩站在厨房里,窗外是滂沱大雨,窗内是温暖的灯光和醇厚的茶香。这个画面有种说不出的宁静,像暴风雨中的一座港湾,安稳,而又安心。
“周一,”夏星燃看着窗外的雨帘,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坚定的承诺,“我会小心的。不会给你添麻烦。”
沈砚辞转头看他,眼神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深邃,像盛满了星光。他看着夏星燃,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语气认真而笃定:“你不是麻烦。”
他说得很轻,但每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进夏星燃心里,漾起层层涟漪。
夏星燃的鼻子又有些发酸。他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茶叶罐,指尖微微发颤。
“去睡吧。”沈砚辞看着他泛红的耳尖,放柔了声音,“明天还要准备去现场的资料,早点休息。”
“你也是。”夏星燃抬头看他,目光里带着一丝担忧,“别熬太晚。”
沈砚辞点点头,看着他,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夏星燃转身回房间,走到门口时,他听到沈砚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而温柔,像雨夜的呢喃:“夏星燃。”
他停下脚步,回头。
沈砚辞端着茶杯,站在厨房的暖黄灯光下,身影被拉得很长。他看着夏星燃,眼神里有很多复杂的东西,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两个字,轻得像一片羽毛:“晚安。”
“晚安。”夏星燃轻声回应,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房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厨房的灯光和茶香。
沈砚辞站在原地,听着夏星燃房间里逐渐平息的动静,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茶汤温热,香气氤氲,暖了指尖,也暖了心底。
他的手机在客厅茶几上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沈砚辞走过去,拿起手机。又是母亲发来的消息,这次不是询问,而是告知:“下周五家宴,顾伯伯也会来。带那个孩子一起来。地址发你了。”
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沈砚辞盯着那条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窗外雷声隆隆,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他紧锁的眉头,眼底翻涌着压抑的烦躁与无奈。
他按熄了屏幕,没有回复。
但这次,他知道,有些风暴不是回避就能躲过的。
书房里,夏星燃其实也没睡。他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雷雨声,心里莫名不安。刚才在厨房,沈砚辞接完那杯茶后,指尖的温度异常冰凉。而且,他转身离开时,无意间瞥见沈砚辞放在料理台上的手机——屏幕正对着天花板,虽然很快被沈砚辞拿起,但他还是看到了那个未读消息的预览。
只有三个字,却让夏星燃的心沉了下去:“家宴。来。”
发信人的备注,是一个简单的字:“母”。
雨还在下,越来越大。雨点疯狂地砸在玻璃窗上,发出震耳的声响,像是要将这扇窗,连同屋里的安宁,一并击碎。
夏星燃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光影。他突然想起沈砚辞在车里说的那句话——“我的家庭……很复杂。”
而此刻,窗外的雨声、雷声、风声,混杂在一起,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明天就是周一,工地现场的第一天。
但现在,夏星燃心里清楚——真正的暴风雨,或许才刚刚开始。
并且这一次,可能不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能够轻易躲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