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上,七点多。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窗外的风比下午冷了些,吹在玻璃上,发出轻微的拍打声。屋子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落在书桌上,把那堆试卷和练习册照得清清楚楚。
苏明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笔,却半天没往下写。
一道函数题已经在草稿纸上画了三遍,他的思路却总在半路断档。
不是不会,而是——静不下心。
脑子里总往下午的画面上飘:奶茶店门口的风铃,她推门进来时被风吹乱的头发,她喝到第一口四季春时皱了一下鼻子的表情,还有那句“我们一起试”。
他把笔放下,长长呼出一口气。
“又走神。”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桌角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消息提示。
他条件反射地看过去。
是苏情晚发来的。
【到家了吗?】
他看了眼时间,七点零三分。
下午分别的时候,她大概是六点左右上的公交车。
他回了一条:
【到了。你呢?】
消息刚发出去,对方几乎是秒回:
【早就到了,被我妈问了十分钟。】
苏明愣了一下,打字:
【问什么?】
【问我去哪了,跟谁在一起,干嘛去了,花了多少钱。】
【标准四连问。】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嘴角不自觉勾了勾。
【你怎么说?】
【就说……跟同学出来喝奶茶。】
【没说名字。】
【明智。】
【那当然。】
【说了名字,她估计要查你户口本。】
他看着这句话,手指停在屏幕上,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
户口本三个字,对他来说,有点太“现实”了。
现实到——让他下意识想退半步。
他想了想,只打了两个字:
【不会吧。】
【会。】
【我妈对‘同学’这两个字很敏感。】
【尤其是‘男同学’。】
这句话后面,她还加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
苏明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心里忽然有点发紧。
“男同学”。
这个词,在他听来,和“男朋友”之间,好像只隔了一层很薄的纸。
他不知道她是随口一说,还是故意这么写。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她随口一说,还是——希望她有点别的意思。
这种模棱两可的感觉,让他很不适应。
他干脆岔开话题:
【作业写完了吗?】
【你这话题转得也太生硬了。】
【还没,刚吃了饭。】
【你呢?】
【在写。】
【被一道函数题卡住了。】
【发过来。】
【我帮你看看。】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道题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
几秒后,她发了一张写满草稿的纸过来,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关键步骤。
【这里,你少写了一个条件。】
【定义域没写全。】
他仔细一看,果然是这样。
刚才他一直盯着函数图像,却忽略了最基础的定义域。
【谢谢。】
【不客气。】
【你今天下午说的那句话,我想了一下。】
他心里一紧:
【哪句?】
【你说——试错是要成本的。】
他看着这行字,沉默了一会儿。
下午在奶茶店,他是半认真半自嘲地说的这句话。
没想到她会记到现在。
【嗯。】
【我是这么说的。】
【我想了想。】
【你说得对。】
【试错确实有成本。】
他有点意外:
【你同意我?】
【当然。】
【我又不是只会跟你对着干。】
他忍不住笑了笑。
【那你还说要一起试。】
【因为——】
【有些成本,值得花。】
她这句话发过来的时候,他的手指停在屏幕上,竟然有点不敢点。
好像只要再点一下,那条消息就会像石子一样,在他心里激起一圈圈涟漪。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才慢慢打字:
【比如?】
【比如——】
【比如多睡半小时。】
【比如少上一节补习班。】
【比如……周六下午跟同学去喝一杯四季春。】
她把“同学”两个字特意打了引号。
他看着那两个引号,心里莫名有点发烫。
【这些都算?】
【算。】
【因为如果不试,你永远不知道——】
【原来自己也可以有别的选择。】
这句话,和下午她说的那句“你不是只有一条路”,几乎是同一个意思。
只是晚上再看,好像比下午更重一点。
【那如果试了,结果不好呢?】
【那就再想别的办法。】
【总比什么都不试,一直待在原地强。】
他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天花板。
台灯的光从下往上打,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他想起很多画面:
小时候,家里停电,他趴在桌上写作业,用手机的手电筒照着纸;
高一那年,为了省车费,他每天多走两站路回家,冬天的风像刀子一样往脸上刮;
这一年,为了多赚一点钱,他在奶茶店加班到十一点,第二天早上六点半还要爬起来去学校。
他一直觉得,自己走的是唯一的路。
因为如果不走这条路,他不知道还能去哪。
可这几天,有个人一直在跟他说:
“你可以偏一点点。”
“你可以有别的选择。”
“你可以贪心一点。”
他以前不信。
现在,却有点动摇。
【你不怕?】他打字。
【怕什么?】
【怕试错的成本太高。】
【怕啊。】
【怎么不怕。】
【我怕少上一节补习班,成绩就掉下来。】
【怕跟我妈说想休息,被她骂一顿。】
【怕我选的路,最后证明是错的。】
【那你还要试?】
【要。】
【因为我不想等到有一天,回头看的时候,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为自己做过一次选择。】
他看着这句话,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干。
他很少会被一句话打动。
但这句话,有点不一样。
因为它太真实了。
真实到——像是有人把他心里那些不敢说出口的东西,替他说了出来。
【你呢?】她问。
【我?】
【嗯。】
【你怕吗?】
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
怕吗?
怕。
他怕多睡半小时,第二天的早读就跟不上;
怕少打一次工,下个月的生活费就不够;
怕自己偏了一点点,结果最后——连原来那条唯一的路,都走不下去了。
他把这些话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了一遍,最后只打了三个字:
【我也怕。】
【那就一起怕。】
【一起怕,总比一个人怕好。】
他愣了一下。
【一起怕?】
【对啊。】
【你多睡半小时,我就少上一节补习班。】
【你为自己留一点时间,我就为自己留一点空间。】
【你怕成绩掉,我也怕。】
【你怕家里说,我也怕。】
【我们可以互相汇报进度。】
【谁先怂,谁请喝奶茶。】
看到最后一句,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又赌?】
【对。】
【这次的赌注是——】
【怂的人请喝奶茶。】
【四季春,三分糖,少冰。】
【你很爱这个口味。】
【这叫专一。】
【那如果我不怂呢?】
【那我就一直请你喝。】
他盯着这句话,心里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像是被人轻轻推了一把,往某个方向迈了一小步。
【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定了。】
【那现在——】
【你先把那道函数题写完。】
【我去写我的英语卷子。】
【好。】
【写完给我发个消息。】
【我们互相检查。】
【你也会给我看你的?】
【当然。】
【我又不是只让你一个人暴露弱点。】
他笑了笑,把手机扣在桌上。
台灯下,那张数学试卷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刚才还让他头疼的函数题,现在看起来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他拿起笔,按她刚才画的步骤,一步一步往下写。
定义域、值域、单调性……
每写一行,他心里那种乱糟糟的感觉,就少一分。
写到最后一步时,他突然停了一下。
他在草稿纸的角落里,写了几个很小的字:
“一起试。”
写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然后,他把那几个字圈了起来,又在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四季春”杯子。
画得很丑。
但他看着那个丑丑的小杯子,心里竟然有种说不出的踏实。
好像只要那个杯子在,他就不是一个人在往前走。
他深吸一口气,把最后一行步骤写完,在卷子上写下答案。
然后,他拿起手机,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写完了。】
几乎是同一秒,她的消息回了过来:
【我也是。】
【互相检查?】
【互相检查。】
他看着屏幕上那四个字,嘴角轻轻往上一扬。
周六晚上的时间,在台灯的光里,安静地往前流动。
外面的风还在吹,街道上的灯还亮着。
但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有什么东西,悄悄变了。
不再是一个人埋头往前冲。
而是——有人在远处,跟他一起,偏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