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斯先生的书房总带着股旧墨和樟脑球的味道,阳光透过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在红木书桌上投下一块方形的光斑,像块被框住的金子。奥斯汀坐在硬木椅上,指尖转着铅笔,笔杆在指间打了个旋,“啪嗒”一声掉在地毯上。
“奥斯汀。”戴维斯先生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声音像用尺子敲黑板那样平直,“注意力集中。这道应用题,上周我们讲过类似的。”
奥斯汀弯腰捡起铅笔,嘟囔了一句:“九岁学二元一次方程,难道不奇怪吗?”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对面的老先生听见。
戴维斯先生的眉头皱成了个“川”字:“格里芬家的孩子,总要提前做好准备。”他把作业本推过来,“快点算,算完才能休息。”
奥斯汀撇撇嘴,拿起铅笔。其实题目不难,只是数字在眼前晃来晃去,总变成斯内普蹲在树下的样子——额前的黑发垂着,手指抠着书脊,像只守着宝贝的小獾。他不知道那棵梧桐树下的身影还在不在,会不会以为自己爽约了。
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比平时快了一倍。等戴维斯先生拿起红笔检查时,奥斯汀的视线已经飘向了窗外,草坪上的洒水器正在旋转,水雾里能看见小小的彩虹。
“做得不错。”老先生难得点了点头,“可以去休息了,记得明天把错题整理好。”
奥斯汀几乎是蹦起来的,椅子腿在地毯上划出轻响。“谢谢您,戴维斯先生!”他抓起书包就往外冲,走廊里的挂钟敲了十二下,离钢琴课还有两个小时,足够他……不够,根本不够。
钢琴教室在一栋爬满常春藤的小楼里,佩奇小姐的白手套永远一尘不染,敲在琴键上的指挥棒像根细针,扎得人心里发紧。奥斯汀坐在琴凳上,手指落在黑白键上,却总弹错音。《致爱丽丝》的旋律被他弹得七零八落,像被风吹散的花瓣。
“手腕放松,奥斯汀。”佩奇小姐的声音像冰镇过的柠檬水,“你今天心不在焉。”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想把注意力放在音符上,可脑子里全是蜘蛛尾巷的石板路,还有那辆修好的自行车靠在树上的样子。斯内普会不会在看书?会不会在数梧桐叶?会不会……已经走了?
下课铃响的瞬间,他差点碰翻琴凳。“谢谢您,佩奇小姐!”书包甩到肩上,跑出小楼时,白衬衫的后背又洇出了汗渍。
街角的黑色宾利正等在那里,司机老汤姆倚在车门上,看见他跑过来,微微欠了欠身:“格里芬少爷,钢琴课结束了?”
“汤姆,快!”奥斯汀拉开车门坐进去,呼吸还没平稳,“去蜘蛛尾巷,就是上次修自行车的地方,越快越好!”
老汤姆愣了一下,随即发动了汽车。“需要通知夫人吗?”
“不用!我就去说几句话,很快回来!”奥斯汀扒着车窗,看着街景往后退,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突突地跳。他摸了摸衬衫口袋,棒球票还安安稳稳地躺在那里,边角被体温熨得平平整整。
一定要赶上。他盯着窗外掠过的树影,心里默念。西弗勒斯,等我。
夕阳把梧桐叶染成半透明的橘色,风里带着点傍晚的凉。斯内普还坐在老地方,背靠着粗糙的树干,膝盖上摊着那本《魔法药剂与药水》,但书页半天没翻过一页。指尖在“狼毒药剂”那行字上反复摩挲,把纸角都蹭得起了毛。
巷口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时,他甚至没抬头。直到那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点喘,像有人从很远的地方奔过来,他才眼皮一抬,额前的黑发滑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奥斯汀站在他面前,白衬衫被风吹得贴在背上,领口沾着点汗湿的痕迹。他手里紧紧攥着什么,指节发白,喘得说不出话,只能先弯下腰,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胸口起伏得厉害。
“西弗勒斯,我……”他好不容易顺过气,抬头想解释,却撞进一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里。斯内普的眼神很淡,像结了层薄冰的水,没什么波澜,却透着股拒人千里的冷。
奥斯汀的话卡在喉咙里。他这才注意到,斯内普身边的地上,放着半块干硬的面包,大概是他的午饭,早就凉透了。树影从他脚边移到了腰侧,显然,他在这里坐了很久。
“对不起,我今天有数学辅导课,还有钢琴课,一直没腾开时间……”奥斯汀的声音越来越小,像做错事的孩子,“我不是故意不来的,真的。”
他把一直攥在手里的东西递过去——是那两张橘红色的棒球票,边缘被捏得有点皱。“你看,我带了这个,下周六的棒球赛,城南体育馆的,我们可以一起去,我爸爸说……”
“不去。”
两个字,又轻又冷,像冰锥敲在玻璃上,脆生生地打断了他。
斯内普的视线落在他递票的手上,又很快移开,重新低下头看书,声音埋在书页间,闷闷的,却异常清晰:“我不感兴趣。”
奥斯汀愣住了,举着票的手僵在半空。他以为斯内普会生气,会质问,却没想到是这样干脆的拒绝,像一堵突然关上的门,把所有解释都挡在了外面。
“可是……”他还想再说什么,比如比赛有多精彩,比如他可以提前去接他,比如这是他们约好的“明天见”的一部分。
“你走吧。”斯内普翻过一页书,动作有点大,书页发出“哗啦”一声响,像是在驱赶什么,“太阳快落山了,你妈该着急了。”
他甚至没再看奥斯汀一眼,额前的黑发垂得更低,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紧抿的嘴唇,和昨天挡在他身前时一模一样,却又完全不同——那时是紧绷的防备,现在是松垮的疏离。
奥斯汀看着他瘦小的背影,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他好像能看见这一天里,斯内普是怎么从晨光里坐等到夕阳下的:从抱着希望,到慢慢失望,最后只剩下这副冷冰冰的样子。
“票……我放在这里了。”他把棒球票轻轻放在斯内普脚边的草地上,像放下什么易碎的东西,“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随时可以找我。我家在……”
“我知道你家在哪里。”斯内普突然开口,声音还是冷的,“肯辛顿的大房子,跟这里不一样。”
奥斯汀没再说下去。他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缩在树影里的身影,转身往巷口走。皮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笃笃”的响,在安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走到巷口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夕阳最后一点光落在梧桐树上,把斯内普的影子拉得很长,脚边那两张橘红色的票,像两朵被遗忘的小花开在灰土里。
汽车引擎重新启动,奥斯汀坐进车里,看着窗外的蜘蛛尾巷一点点后退,最后缩成一个模糊的点。他摸了摸口袋,那里空荡荡的,刚才攥票的地方,还留着一点皱巴巴的温度。
老汤姆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踩下了油门。
巷子里,斯内普直到汽车的声音彻底消失,才慢慢抬起头。他盯着脚边的票,橘红色在渐渐暗下去的暮色里,亮得有点刺眼。
风卷过草地,把票吹得动了动。他伸出手,指尖悬在上面,停了很久,才猛地攥紧,把票塞进了裤袋最深处,贴着那颗蓝弹珠的位置。
然后重新低下头,继续看那本《魔法药剂与药水》。只是这一次,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