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齿轮转得愈发缓慢，高原的风依旧年年吹过营区的角落，只是吹不动陆霆骁和苏晚晴相携的脚步了。
陆霆骁的背更驼了些，走路时需要拄着一根拐杖，那是陆思军特意为他做的，拐杖上刻着小小的格桑花图案。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像落了一层永远化不开的雪，可那双眼睛看向苏晚晴时，依旧盛满了化不开的温柔。苏晚晴的头发也白了大半，眼角的皱纹深了些，却依旧爱穿素色的衣裳，侍弄窗台上那盆格桑花——那盆花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一株，却是一代又一代，从最初的根上发出来的新芽，年年岁岁，开得执着又热烈。
陆思军已经成了特战连的连长，肩上扛着沉甸甸的责任，像极了当年的陆霆骁。陆念国也考上了军校，走的那天，陆霆骁拄着拐杖送他到营区门口，把自己当年那把擦得锃亮的狙击枪模型递给了他，一字一句地说：“记住，枪杆子要握稳，脚下的土地要守牢。”陆念国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爷爷放心，孙儿定不辱使命！”
家里的小屋，依旧是老样子。墙上的照片换了一茬又一茬，从一家三口，到一家五口，再到添了重孙的全家福，每一张照片里，都有暖暖的笑意。桌上的搪瓷缸，印着褪色的“为人民服务”，那是陆霆骁年轻时用过的，如今成了他的茶杯，每天早上，苏晚晴都会给他泡上一杯温热的浓茶。
陆霆骁的耳朵有些背了，苏晚晴说话时，总要凑近他的耳边，声音放得轻柔些。可每次营区里响起军号声，他还是会下意识地挺直脊背，像当年一样，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利。苏晚晴看着他这副模样，总会忍不住笑：“老陆，你都退下来这么多年了，还这么紧张做什么？”
陆霆骁也笑，露出嘴里没剩几颗的牙：“习惯了，这辈子，改不掉了。”
每天午后，是他们最惬意的时光。陆霆骁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晒着暖融融的太阳，苏晚晴坐在他身边，手里拿着针线，缝补着陆念国寄回来的旧军装。阳光洒在他们的头发上，白得耀眼，像两株并肩立了一辈子的老松，枝桠相依，根脉相连。
偶尔，陆霆骁会想起年轻时的事。想起第一次在训练场见到苏晚晴的模样，她穿着白大褂，蹲在地上给受伤的战士包扎，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温柔得不像话；想起求婚时那枚朴素的银戒指，想起军营里那场简单的婚礼，想起那些聚少离多的日子，想起边关的风雪，想起界碑上鲜红的“中国”二字。
他会转头看向苏晚晴，轻声说：“晚晴，这辈子，我亏欠你的太多了。”
苏晚晴放下手里的针线，握住他的手。他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布满了伤痕和老茧，那是岁月和军营刻下的印记。她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柔：“说什么亏欠？这辈子，能和你一起守着这片高原，看着孩子长大，看着孙子成才，我知足了。”
是啊，知足了。
那些聚少离多的思念，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夜，那些风雪里的坚守，到最后，都化作了相濡以沫的陪伴。
这年冬天，高原又下起了大雪。雪下得很大，纷纷扬扬，把营区裹成了一片银白。陆霆骁的老寒腿犯了，疼得厉害，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苏晚晴守在他身边，给他热敷，给他按摩，整夜不合眼。陆霆骁看着她疲惫的脸庞，心里疼得厉害，哑着嗓子说：“晚晴，别熬了，我没事。”
苏晚晴摇摇头，握住他的手：“我陪着你。”
雪停的那天，阳光格外好。陆霆骁的腿好了些，吵着要去营区的操场上走走。苏晚晴拗不过他，只好扶着他，一步一步地挪着步子。
操场上，年轻的战士们正在训练，口号声震天动地。陆霆骁停下脚步，看着那些朝气蓬勃的身影，眼里满是欣慰。他想起了自己的青春，想起了那些一起扛过枪、一起守过边的战友，有些，已经永远留在了雪山脚下，有些，早已散落天涯。
苏晚晴扶着他，轻声说：“老陆，你看，他们多像当年的你啊。”
陆霆骁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他转头看向苏晚晴，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的头发白得像雪，眼角的皱纹里，藏着一辈子的风霜。
他突然说：“晚晴，我们拍张照吧。”
苏晚晴愣了愣，随即笑了：“好啊。”
陆思军正好路过，拿出手机，对着他们按下了快门。照片里，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相互搀扶着站在雪地里，身后是训练的战士，是飘扬的五星红旗，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得像一辈子的时光。
晚上，陆思军把照片洗了出来，放在相框里，摆在桌上。陆霆骁和苏晚晴坐在床边，一起看着那张照片。
“你看，我们都老了。”陆霆骁说。
“是啊，老了。”苏晚晴笑着说，“不过，我们一起老了，挺好。”
陆霆骁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他们的手，都布满了皱纹，却握得很紧，像握住了一辈子的时光。
窗外的月光，温柔得像水。窗台上的格桑花，在月光下，开得安静而热烈。
陆霆骁想起年轻时，曾对苏晚晴说过，等他退役了，就带她回江南，看桃花，泛舟湖上。可这一辈子，他们终究是留在了这片高原。
他轻声说：“晚晴，对不起，没能带你回江南。”
苏晚晴靠在他的肩上，声音轻柔得像梦呓：“傻老头，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啊。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
陆霆骁笑了，眼角湿润了。
是啊，有她在的地方，就是家。
这辈子，他们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没有朝夕相伴的温柔，却在这片高原上，相守了一辈子。
霜雪落满头，也算共白首。
这就是他们的爱情，平淡，却又滚烫。
是军营里的灯火，是边关的风雪，是岁月里，最动人的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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