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我推开门的时候,风从背后灌进来,把湿透的外套贴在背上。走廊灯忽明忽暗,像是电压不稳,又像谁在远处按了开关。我没管,径直往房间走,脚步压着心跳,一步比一步重。
U盘还在内衣夹层里,贴着左胸的位置。它很轻,却像块烙铁,烫得我呼吸发紧。
进了房,反手锁门,没开大灯。只拧亮床头一盏小台灯,昏黄光圈落在地毯上,像个孤岛。我把外套甩到椅子上,脱鞋,赤脚踩地,凉意从脚心窜上来。
坐到桌前,拉开抽屉,把速写本拿出来。翻开最后一页,那扇写着“存活体仅1”的合金门还画在纸上,墨迹未干。我盯着它看了三秒,然后伸手进衣领,掏出U盘。
插进笔记本。
屏幕亮起,文件只有一个:00:07.mp4。
点开。
画面晃动,明显是偷拍。镜头对着两张并排的病床,左边躺着高越,脸色青白,头上连着线,心率监测仪滴滴响。右边是高超,闭着眼,呼吸平稳。
医生声音低沉:“HX-07神经活性稳定,已成功覆盖主体人格。建议七日内完成意识剥离,释放资源。”
另一人问:“原体呢?”
“维持生命体征,转入冷冻舱。若新体崩溃,可应急唤醒。”
镜头切到最后,护士掀开高越的袖子。手腕内侧一道新鲜疤痕,血丝渗出。字幕弹出:
【HX-07·高越·登记状态:待销毁】
视频结束。
黑屏。
我坐在那儿,手指搭在触控板上,没动。呼吸很浅,像怕惊醒什么。
三分钟前,我还在山底那间废弃疗养院的走廊里,听见风撞铁皮的声音。那时我知道有人在看我——不是摄像头,是活人的眼睛。可我现在更怕的,不是被监视,而是终于看清了真相。
他们不是要藏他。
他们是已经判了他死刑。
我闭眼,喉咙里堵着一股腥甜。三年前那场雨夜,我把他从车底拖出来,喊着“别睡”,一遍遍拍他脸,直到他睫毛颤动。我以为那是我救了他。
原来是我亲手把他拖回了地狱。
手机震了一下。
低头看,一条加密邮件,没有发件人,标题只有两个字:【第七秒】。
附件是个空白文档。
我点开,里面什么都没有。光标在闪烁,像在等我说话。
我没理它。打开新文档,开始打字。
“他们不是在做恋综,是在进行人体意识清除。”
敲下这句,手停住。
还想写下去,可指尖发僵。这不是报道,不是揭发,这是往自己心口捅刀。每写一个字,就想起高越低头喝茶的样子,想起他站在我身后不动声色撑伞,想起测试时他戴着脑电帽,手指抽搐,却还是对我笑了一下。
我删掉那句话。
关掉文档。
把U盘拔出来,攥在手里。塑料外壳硌着掌心,我用力捏,指甲陷进去。
门外有脚步声。
很轻,但我知道是谁。
不是高超走路的声音。他习惯先落脚跟,步子稳,带风。这个是拖着走的,像腿没力气。
我抬头看门。
门把手转动。
没锁。
门推开一条缝。
高越站在外面,穿一件白色单衣,像医院里的那种。袖口空荡荡的,手腕露在外面,那道疤清晰可见。他脸色发灰,眼神有点散,像是刚从梦里被人拽出来。
“你怎么……”我站起来,想迎上去,又停住。
他没回答,只是慢慢走进来,脚步虚浮。关门时手抖了一下,才把门合上。
我走过去扶他胳膊。皮肤冰凉,肌肉绷着,像随时会抽过去。
“你冷吗?”我问。
他摇头,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然后他抬头看我,瞳孔缩了一下,像是终于聚焦。
下一秒,他开口了。
声音不是他的。
是高超的。
“你救的,从来不是我。”
我整个人僵住。
“三年前死掉的是我。”他继续说,语调平稳,像在读稿,“现在这个身体里……是靠你的声音拼起来的残片。”
“闭嘴。”我后退一步,“你别装了,我不信。”
他眨了眨眼,眼神忽然变了。不再是那种机械般的空洞,而是我熟悉的、深得能沉下月亮的光。
“对……”这次是他自己的声音,轻得像喘气,“我是为你醒的。”
我鼻子一酸,想伸手碰他脸,可手抬到一半,又不敢落下去。
“可我想成为的,”他看着我,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从来不是‘醒着的高越’。”
停顿一秒。
“……是让你心动的人。”
我膝盖一软,直接跪坐在地。
U盘从口袋滑出来,滚到床底。我没去捡。
他想抬手,手臂却猛地一抽,整个人向后倒。我扑过去接,没抱住,他摔在地毯上,肩膀撞到桌角,闷哼一声。
门被推开。
高超冲进来,二话不说蹲下,一手托住高越后颈,拇指按在他脊椎第三节的位置。动作熟练得不像第一次。
几秒后,高越抽搐停下,呼吸平稳了些。
高超抬头看我,眼神沉得像井。
“你明知道他不能受刺激。”他说。
“那你让他一个人来找我?”我声音发抖,“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蠢?你们商量好一切,演给我看?一个来送死,一个来收场?”
他没反驳,只是把高越半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有些事,不是你想救就能救的。”他说。
“那就让他死?”我盯着他,“你心安理得地活着,用他的命换你的命?”
“不是我用他的命。”高超低声,“是他用自己的命,换我回来。”
我愣住。
他看着我,眼角有红血丝:“三年前,我车祸脑死亡。医生宣布临床死亡七分钟。是他签了协议,接入同步系统,用他的神经链路模拟我,撑过那七个月。等我醒来,他已经废了——脑部供氧不足太久,神经链路断裂,离了系统活不过十二小时。”
我张了张嘴,没出声。
“他知道后果。”高超说,“但他还是签了。条件只有一条:你永远不知道真相。”
“所以呢?”我声音哑了,“所以他就要变成你的影子?连喜欢我都得藏起来?”
“他不是影子。”高超摇头,“他是我活下来的代价。”
房间里安静下来。
高越靠在他哥哥肩上,眼睛闭着,呼吸微弱。我盯着他手腕上的疤,突然想起速写本里的画——我画过多少次这道疤?每次画完,都会在角落写一遍HX-07,像在祈求什么。
原来我一直在给一个将死之人描摹遗容。
“让我恨你。”高越忽然说话,声音极轻,几乎听不见。
高超低头看他。
“让她恨我。”他又说了一遍,这次清楚了些,“别让她知道……是你求的。”
我猛地抬头。
高超没看我,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他抱着高越站起来,走向门口。
门开前,他停顿了一下。
背对着我说:“她要是问起今晚的事……就说是我逼你来的。说我想独占她,所以要把你赶走。”
我没说话。
门关上了。
屋里只剩我一个人。
我坐在地上,背靠着墙,慢慢滑到底。膝盖抱在胸前,手伸进衣领,摸到U盘还在。
拿出来。
重新插进电脑。
点开视频。
播放到第七秒。
黑屏。
三秒。
然后,屏幕闪出一行小字:
【自毁程序已激活|倒计时:6:59:59】
数字开始跳动。
我盯着它,一动不动。
窗外夜色沉沉,园区安静得反常。远处监控室的绿光还亮着,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痕。
像一把刀。
我忽然想起下午测试时,后台小屏跳出的红色警告:【神经同步率:91%|警报等级A】。
那时候我就该明白的。
他们不是在对抗系统。
他们是在执行系统。
高越不是被覆盖。
他是自愿被抹除。
为了不让我知道他曾为我死过一次,又为我活过一次。
为了让我能心无负担地,去爱那个“活着的”高超。
我抓起手机,想打给导演,想报警,想发微博,想把这段视频甩到所有人脸上。
可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动不了。
我知道就算我做了,也救不了他。
因为他不想被救。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活下来。
他只想让我心动一次。
不是因为同情,不是因为愧疚,不是因为他是谁的替身。
而是因为——他是高越。
我闭上眼。
耳边又响起他最后那句话:
“……是让你心动的人。”
眼泪砸在键盘上,溅开。
我抬起手,擦掉。
然后打开邮箱,把那段视频作为附件,发给一个从未用过的匿名账户。
备注写了一行字:
“如果我忘了,提醒我。”
发送。
屏幕暗下去。
我靠在墙边,没动。
倒计时还在走。
6:58:42
6:58:41
6:58:40
……
监控室的绿光,一直没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