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天光是灰的。
我醒在沙发上,毛毯盖到肩头,还带着体温。昨夜的记忆像一场烧过头的梦——高越在我怀里说“我是为你醒的”,他心跳贴着我胸口,一下,一下,稳得不像活过七分钟的人。可我知道,那不是幻觉。
窗外雨停了,玻璃上水痕蜿蜒,像谁哭过。空气里混着湿木头、霉斑,还有厨房飘来的咖啡香。我坐起身,后颈发僵,手指无意识摸向太阳穴。茶几上摊着我的速写本。
我猛地合上。
纸页被翻开了。一页接一页,全是高越。低头喝咖啡的侧影,站在阳台时后颈那道细疤,还有他抽烟时眼底的暗光。每张画角落都写着HX-07,一遍遍描,墨迹深浅不一,像在求证什么。
我盯着本子,喉咙发紧。
他不是备份。他是为我活下来的。
可那条加密信息还在脑子里转:【同步残留指数:89.7%】。超标。警报。隔离。
我站起来,脚踩在地板上,凉得刺骨。赤脚走到阳台,黑伞靠墙立着,和昨夜一样。我没碰它。转身去厨房。
高超在吧台前煮咖啡。银壶冒白汽,他穿着米白针织衫,袖口卷到小臂,动作利落。听见脚步,他抬头,笑了:“早啊,睡得好吗?”
声音轻快,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站在门口没动。“高越呢?”
他往杯里倒热水,茶叶打转。“不知道,没见着。”语气自然得过分。
我盯着他手腕。皮肤光滑,没有疤。
“你们昨晚……聊了?”我问。
“没有。”他吹了口气,“我睡得早。”
我不信。但他不说,我也不能逼。我走过去,从柜子里拿了个杯子,给自己倒水。手有点抖,水洒出来,滴在台面上。
高超递来一块布。
我接过,擦手,又擦台面。动作慢,像是在拖时间。
“你是不是……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我终于问。
他没立刻答。把两杯茶推过来,一杯放在我面前。
茉莉混甘草的味道浮上来。
我抬眼看他。
他笑了笑,眼角有细纹:“你知道吗?小时候他总发烧,一烧就抽。我妈抱着他在走廊来回走,我坐在楼梯上看。那时候我就想,如果能替他,我宁愿替。”
我手指捏住杯壁,热得发烫。
“现在呢?”我问,“你还想替吗?”
他看着我,笑意淡了点。“有些事,不是想不想的问题。”
我没再问。端起茶喝了一口。味道熟悉,却比以往苦。
我回房换了衣服,洗了脸。镜子里我眼底有青,像熬了通宵。我抓起速写本和手机,往监控室走。
嘉宾不该进监控室。但昨天停电,节目组开了临时权限,说让我们“体验技术组辛苦”。我刷了卡,门开了。
里面没人。
三排屏幕黑着两排,只剩中间一组亮着,闪着红字:\
【电源中断:02:17–05:03|系统自启:意识同步模块激活(未授权)】
我凑近看。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数据上传记录:7分12秒|目标IP:\*\*\*\*\*\*】
我放大时间轴,拉到凌晨三点十四分。画面跳出来一个缩略图——高越躺在床上,双眼微睁,嘴唇轻轻动,像是在说话。
我没听到声音。
但心率曲线疯了。从平缓睡眠波直接飙到一百八,又骤降到四十,像心脏在被人拉扯。这不是做梦。这是挣扎。
我想截图,手指刚碰触鼠标,屏幕“啪”地跳回主界面,恢复正常监控画面。
身后传来脚步声。
“哎哟,林老师也关心设备问题?”技术员端着咖啡进来,笑嘻嘻的。
我收回手,尽量平静:“就是好奇停电有没有拍到什么‘灵异画面’。”
他笑:“放心,啥都没录到。”
“可系统提示意识同步模块启动了。”我说。
他脸上的笑僵了半秒,随即摆手:“那个啊,老系统bug,经常误报。我们都不当真。”
“那数据上传呢?”
“哦,可能是内网同步。”他语气轻松,但眼神闪了,“别多想,林老师,咱们就是个恋爱综艺。”
我点头,走了出去。
走廊安静。阳光从高窗照进来,灰尘在光柱里浮着。我靠墙站了几秒,手心全是汗。
他知道。他们都知道。
高越正在被吞噬。
上午九点,全体嘉宾集合在客厅。
导演站在前面,笑容满面:“今天新增一个环节,叫‘情感匹配度测试’,纯自愿参与,不强制!就是测测大家的心动频率,看看谁和谁最合拍!”
弹幕刷屏:“好期待!”“快让双胞胎PK!”“林知夏选谁?”
我坐在角落,目光扫过人群。
高越来了。穿浅灰色毛衣,袖口遮住右手腕。他坐得靠后,低着头,手指一圈圈绕着袖边。我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你昨晚……做了什么梦?”我低声问。
他抬头看我,眼神有一瞬涣散,像信号不良的画面。
然后他说:“我说了句……‘今天天气不错’。”
我心一沉。
那是高超的口头禅。每次上节目,开场第一句。
“谁说的?”我问。
他皱眉,像是在努力回忆。“……好像是我。”
我握住他手。指尖冰凉。
他反握回来,力道很轻,像怕弄碎我。
“你记得我吗?”我问。
他看着我,眼底慢慢聚起光。“记得。你是林知夏。三年前,你在雨里救了我。”
我鼻子一酸。
“你还记得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我追问。
他沉默几秒,声音变轻:“别睡。”
我眼泪差点掉下来。
那一刻我知道——他还在我身边。还没被完全覆盖。
测试在花园凉亭进行。
说是游戏,其实是高科技陷阱。两人戴上脑电帽,头顶细线连接后台,屏幕上实时显示“神经同步率”。
高超和高越并排坐着,摄像机围着拍。我站在凉亭外一棵树后,刚好避开镜头。
起初一切正常。
问童年记忆,高越说“怕黑”,高超说“怕蜘蛛”;问最爱颜色,一个说灰,一个说蓝;问理想生活,高越说“安静画画”,高超说“环球旅行”。
弹幕狂刷:“果然不一样!”“哥哥开朗弟弟闷!”“林知夏到底选哪个?”
我盯着后台小屏——那是我偷偷打开的平板监控端口,能看到原始数据。
同步率稳定在40%以下。正常。
直到主持人问:“你最怕失去什么?”
高越突然停顿。
他呼吸变浅,手指蜷起,瞳孔轻微震颤。脑电图瞬间波动,像被电流击中。
高超侧头看他,眼神变了。
但他立刻笑起来,抢答:“当然是自由啦!”声音响亮,带动节奏,“没有自由,爱情也没意义,对吧?”
全场笑。
可我看见后台小屏跳出红色警告:【神经同步率:87%|临界波动】
下一题:“如果林知夏选择你哥哥,你会怎么做?”
高越张嘴,却发不出声。
他整个人绷直,额头冒出冷汗,手指开始抽搐。脑电帽边缘渗出血丝——太紧,还是头皮裂了?
后台警报无声闪烁:【神经同步率:91%|警报等级A】
我冲进去,一把抓住他手。
脉搏快得不像人心跳,倒像信号干扰,乱码般跳动。
“摘掉!”我吼,“快摘掉他的帽子!”
工作人员愣住。
我直接动手,撕开固定带,把脑电帽扯下来。金属片刮过他太阳穴,留下红痕。
他喘着气,靠在我肩上,嘴唇发白。
“别怕。”我搂住他,“我在。”
全场静了。
镜头扫过每个人的脸。震惊、疑惑、兴奋。弹幕炸了:“卧槽!”“出事了?”“林知夏暴走了!”
导演挤过来,语气尴尬:“林知夏,这只是个游戏环节……”
“游戏?”我冷笑,转身夺过助理手里的测试报告。
纸张雪白,封面上印着“HX-07项目·神经映射分析”。
我当众撕碎它。
纸片纷飞,像一场荒诞的雪。
“你们测的不是心动。”我盯着导演,声音发抖,“是谋杀。”
全场死寂。
高越在我怀里微微动了下,极轻地说:“……对不起。”
我摇头,把他搂得更紧。“别说这个。该说对不起的是他们。”
中午十二点,茶室。
我坐在窗边,手里攥着那包新茶。
高超推门进来,端着托盘。一杯给高越,一杯给我。
我低头看茶包——封口压印着HX-08。
背面有字。极细的刻痕,像是用刀尖一点点划出来的:**换我替他**。
我抬头看他。
他不动声色,只说:“新口味,安神的。”
我没拆穿。轻轻点头:“谢谢。”
他坐下来,给自己倒水。动作从容,像刚才的事没发生过。
“你早就知道测试会触发同步?”我问。
他吹了口气,没抬头。
“知道。”
“那你为什么让他参加?”
“因为他想见你。”他说,“哪怕只一眼,他也想用自己的眼睛看你。”
“可他会消失。”我声音哑了,“高越这个人,会彻底被你覆盖。你不明白吗?”
他放下杯子,终于看我:“我明白。所以我才递这包茶。”
我盯着他手腕。光滑,无痕。
“真正活下来的,从来不是我。”他低声说,“是他。是我死后,硬撑着不肯放手的那个人。”
我喉咙发紧。
“所以你想替他?”我问。
他没答,只是笑了笑,眼角有光。
可我知道,那是泪。
下午两点,我锁上房门。
打开速写本,摊在桌上。
我把昨夜监控截图打印出来,贴在左边。右边列出高越近期异常行为:
9月3日:无意识复述高超台词“今天天气不错”9月5日:回答问题延迟1.8秒,瞳孔对光反应迟钝昨晚:梦见自己说高超的开场白今早测试:同步率突破91%,生理指标紊乱
我画了一条线,从左到右,标出时间轴。
每一条异常,都对应一次系统远程激活。
他在被覆盖。一点一点,像数据被格式化。
我写下结论:\
**他正在被删除。如果不切断同步,高越将彻底消失。**
我合上本子,靠在椅背上,闭眼。
可我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那扇门,那行字:【存活体仅1】。
是谁决定的?谁登记的?谁说只能活一个?
傍晚六点半,我借口散步,溜出园区。
山路湿滑,落叶厚厚一层。我踩着走,脚下发软。手机导航指向半山腰,一个废弃疗养院坐标。
邮件是昨夜收到的。发件时间,正好是高超删除警报后的十分钟。
无署名。只有一句话:**他不是备份,你是钥匙。**
我沿着小路往下走,穿过一片松林。风停了,四周安静得吓人。远处偶尔传来乌鸦叫。
铁门锈得厉害,锁断了,挂在边上晃。我推开,发出“吱呀”长音。
里面是塌了一半的楼,墙皮剥落,地上全是碎玻璃。我绕到后侧,找到地下室入口。
通风口开着,铁栅栏被撬弯。
我掏出小刀,割断几根卡住的铁丝,爬了进去。
里面漆黑。我打开手机照明。
光束扫过走廊,墙上贴着褪色标识:\
【高氏生物·意识同步项目·HX系列】\
【实验体编号:HX-01 至 HX-12】\
【警告:神经逆向侵蚀风险极高】
我一步步往前走。
空气里有消毒水味,还有金属氧化的腥气。像手术室和坟墓的混合。
尽头是一扇合金门。电子屏幽幽亮着,显示:
【同步舱B区】\
【当前连接数:2】\
【神经映射稳定性:临界】\
【存活体登记:仅1】
我手指颤抖地抚过那行字——“仅1”。
不是“建议隔离”,不是“观察对象”。是登记。
官方认定,只能有一个人活着。
我掏出速写本,在最后一页画下这道门,写下:\
**我要把你们都带出来。**
背后传来轻微响动。
我猛地回头,光束扫过空荡走廊。
没人。
可我知道——有人放我进来。
也可能,有人正等着我看见这一切。
我合上本子,贴身收好。
转身时,瞥见门侧有个小抽屉。半开着。
我拉开。
里面只有一样东西——一枚旧U盘,黑色,无标签。
我拿起来,插进手机。
文件只有一个视频,时长00:07。
画面晃动,像是偷拍。
一间白色房间。两张床。高越躺在左边,昏迷,头上连着线。右边床上是高超,也在睡,但心率平稳。
画外音是医生的声音,低沉:“HX-07神经活性稳定,已成功覆盖主体人格。建议七日内完成意识剥离,释放资源。”
另一人问:“原体呢?”
“维持生命体征,转入冷冻舱。若新体崩溃,可应急唤醒。”
画面切到最后,一个护士掀开高越的袖子,露出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疤,新鲜,还在渗血。
字幕弹出:【HX-07·高越·登记状态:待销毁】
视频结束。
我站在原地,浑身发冷。
原来不是“备份”。
是“替代品完成,原体待处理”。
他们早就打算好了。
高越,从来不在“存活”名单上。
我攥紧U盘,指甲掐进掌心。
门外风起,吹得铁皮“哐当”响。
我抬头,看向走廊尽头。
黑暗里,仿佛有双眼睛,静静看着我。
\[本章完\]